第二十九章 家事
“我接你來了。”
半夜,孫喻舟打橫抱起了虛弱的柴碧,把人接回了孫府,京城的謠言也就不攻自破。
那沉痛與憐惜的模樣,一反他往日的玩世不恭,壓根不像是做戲。
這,到底是孫喻舟的意思,還是整個孫府的意思?
也許,這個問題的回答,就是她柴碧生命歸宿的平衡點。
宋知熹希望,是前者。
隔天淩晨,宋府的人就來接宋知熹了。
丫頭裏就數盤錦最激動,七手八腳地就叫喚著丫頭來扶她,冷不防搓了搓因涼意才泛起的雞皮疙瘩,這不,瞅見硬榻上一件罩袍,二話不說,不加思索就拾起抖了抖,攏在了姑娘的身上。
這陣仗,不知道的還是以為我快要活不了了……我時日不多了……
宋府的下人一個勁兒地往獄卒手裏塞銀子,得!先前銀子使不出去,這會兒硬要找回麵子?
嫌錢多不成……
宋知熹哭笑不得。
宋老爺剛跨進府衙,瞧見披了黑袍的女兒更加翩然的風度……
奇了怪了,今日的閨女怎麽瞧都不太順眼……
宋知熹坐在馬車內,揉著太陽穴,想起來先前那封卷宗,昨晚竟然忘了向郡王道謝……
還有自己扮作丫鬟,他是如何知曉的。
又想起賜婚這個由頭,連忙甩了甩腦袋,還好昨晚沒提,不然定能又把人氣走……
她拋起一粒栗子,仰頭精準地咬住,鼓動著腮幫子咀嚼,酥香入口。
不行,閑不住,得想法子去孫家探探……
譽隆三善,詳開萬春。
三月的風撲擊明亮的飛簷,孫府後宅,琉璃瓦折射出的光暈,裸得令人炫目。
“碧兒。”男子輕柔地攏過女子耳邊的碎發。
“孫喻舟,咱倆都別裝了,好嗎。”
“並沒有。”
思緒遠飄,記憶重現。
廣陵縣內,嗩呐聲四起,流水席連著府外擺了一桌又一桌,縣裏都傳方家有福呀,來了個京城來的新嫁娘。
小女孩掂著腳尖,湊近繁茂的枝丫,“你……”
少年翻了身跳下樹,一個轉身,明朗的麵容,讓小女孩一下子慌了心神。
“小妹妹,你怎的不去前邊湊熱鬧?”
“你……也是新嫁娘的賓客?”女孩子問出了口。
少年想了想,這說法也挑不出錯,也算是這麽回事,他歪頭朝女孩眨了眨眼睛。
“是吧。”
“真的?”
少年高抬下巴,“你可要聽好,我從不撒謊。”
……
“碧兒?”
“州哥哥!”她一個回頭,明眸善睞。
他竟是不知,這一回頭,隻是一眼,就深深埋在了他的心底。
強行地把思緒拉回了現實,柴碧歪著頭,自我嘲弄,“州哥哥,嗬,孫喻舟……”
“那天下了馬後,你也……認出了我吧。”男子一句肯定的話語,語氣平淡,卻好似已經衝破疏離。
“怎樣,你現在給我扯這些,又有什麽意義。”女子毫不客氣地斷了話題,維持著僵局不被打破。
“我們孫家對不起你,但其他的……我做不了。”
“嗬!你老子說的?他怎麽不敢親自來!”一句話重新挑起了她的怒火。
“閉嘴,他是我爹。”他斂眸,眸內一汪暗潭,醞釀著嗔怒。
“嗬嗬嗬,對啊,你跟他本來就是一家人,我在這何苦自討沒趣呢,嗬嗬……”
“別鬧。”他一手拂過她的臉頰,動作輕柔略顯溫存,唯獨少了平日的痞氣。
偏不如你意!
她狠狠咬住他的手腕,卻被他輕輕地掰開了嘴,
明明如此痛苦,他卻隻是氣定神閑,從容吩咐道,“照顧好……少夫人。”
“是。”
……
“碧兒,來,你小時候最喜愛的燕麥粥,我給你做了。”
端上一碗滿當當的香粥,他就屏退了所有下人。管事有些奇怪老爺雖說毒死這女人,可這一介女流能反抗到哪裏去,哪裏用得著這比平時還大的碗做了這麽多……也是,少爺謹慎些是好事,萬一那女人折騰弄灑了,也不怕她不咽下一口。
她狠狠地咬緊牙關,從牙縫裏擠出她的恨“賊人,父子賊人,狼狽為奸,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會是這樣……!”
“乖了,我親手做的呢。來,對,像這樣,張嘴。”他自顧自地捏住女子的下巴,掰開她的牙關,溫柔地喂了她幾口。
“咳咳咳!孫喻舟,你不得好……”女子痛苦地蜷縮,嘴角沁出血來,噗的一聲,吐血傾倒下。
他順勢攬過女子,讓她倒在他的懷裏。
“你還不明白嗎……可終究,回不去了。”
一刹那,她收住嫉恨的目光,陡然瞪住雙眼,親眼看著,眼前的男子一手優雅地端過碗,仰頭一飲,那喉結滾動,吞咽聲在耳裏無限地放大。
他瀟灑地移下碗。
竟是一滴不剩。
她驚恐地張了張嘴,卻是說不出任何一個字。
“你應該明白的。”他苦笑,伸手蓋住她的雙眼,
“放過自己吧。”
須臾之後,血色濺紅了男子月白的衣袍。
麵上的遮蓋一鬆,眼見之處刹那鮮紅,然而,她清醒地知道,這不是她的血。
他忽的艱難地撐起身,湊近她的臉,湊近那嫣紅的唇畔,然而,觸感隻是一擦而過,他倒下了。
州哥哥!
了解了,她了解了!她何時不曾期待臆想過?
夠了,全都夠了,她再也不想了。血與淚混合交雜,她憑著最後一道神識,摟住男人將要倒下的身子湊了上去,兩人涼唇相印。
卻再也沒有昔日的纏綿。
至人光俗,大孝通神。橫亙在父親與情意之間,他最終,還是做出了兩全的選擇。
盡管,這個兩全,對於雙方來說,都不太如意。
他親手下了毒,葬送了她,順了他作為子孫的身份。
卻也是親手服了毒,為她殉了情。
親手喂毒,也許是想讓她,走得順暢一些吧。也許,也是想在她眼前證明,自己的心意。畢竟這樣,也不算遺憾。
但是確定的是,他早就參透了自己。從那一碗燕麥粥就可以看出。
雙份的,自然就要多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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