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遙遠的阿遙
傅若水見趙鈺真的感興趣,便詳細的給他講了下做教書夫子有什麽需要注意的地方,傅若水見趙鈺聽得認真,便把他去年接觸過的那戶人家推給了趙鈺。
這戶人家早先賣麵發家,年僅四十才得了一個獨苗苗兒,寵的不行。孩子雖然被寵得有些無法無天,但基本的善惡還是懂的,隻是因為父母都疏於管教,顯得比其他孩童更頑劣一些罷了。他的父母雖沒什麽文化,大字不識一個,卻深諳‘學習的重要性’。按孩子他爸的說法,不認字兒時真的虧啊,自家從賣麵開始不知被那些個懂點筆墨的麵販子騙了多少次,才從一個憨厚老實的一步步蛻變成如今這個八麵玲瓏心的‘黑心’商販,自家兒子學點東西,最起碼不至於像他一樣,走那麽多彎路。
夫妻倆便合計著要和其他父母一樣,把孩子送到私塾念書。倆人跟沒頭蒼蠅似的選了半天,這家覺得學生太多,那家覺得夫子太古板太嚴肅竟一家合格的私塾都篩選不出來,最終還是裁了十幾張白紙,抓鬮決定的。
學堂定下來了,孩子父親興衝衝的拿著紙條去後院找他,剛好目睹這孩子朝花園的土裏撒了一泡尿,也不嫌髒,直接就著熱乎下了手父親愣住了,甚為艱難的咽了一口口水,第一次覺得自己自己的教育方針出了問題,不該如此溺愛。畢竟——
三歲小孩撒尿和泥,你大可以真心讚揚他一句可愛伶俐,六歲也勉強說得過去。可自家兒子已經十歲了啊!人家十歲都是啟蒙的年紀,天天板正張小臉兒背著筆墨紙硯去學堂見夫子了他對孩子的期望雖然不大,隻要能接受他的幾家鋪麵不賠錢就可以了但十歲還玩這種東西,還直接用手怎麽也說不過去了吧!
雖然他想盡力的保持住孩子這份純真但看到自己兒子舉著沾滿泥巴的小手朝他跑來的時候,他還是深深的驚悚到了:“學堂!私塾!必須馬上安排,刻不容緩!”
隻兩天的功夫,他便敲定了一切手續,找了後門把兒子塞進了那家抓鬮出來的私塾。本以為有了私塾夫子的教導,他們夫妻二人便可以高枕無憂,可這美夢沒做兩天,便被沉痛的現實打擊了。
這家私塾其實還不錯,采取的是住宿製,學子上學的第一天背著食材交到老師家裏,隨便什麽都可以,就當是交夥食費了。學子的一日三餐包括住宿也都在老師家裏,實施的是‘全封閉式教學’,他當時就覺得這家私塾的方式很適合自己兒子,畢竟他們管不了他,也舍不得管,隻有一直放在老師那才能成才。他心情一好,便叫家裏的下人扛了十幾袋麵粉過去,當做自家兒子的‘夥食費’。
麵粉也算是個金貴東西,夫子家人看他一下背了這麽多過來,笑得嘴都合不攏,信誓旦旦的保證,不管小公子多皮,保管能給他教個人樣兒出來。
可沒想到這才過了三天,自家兒子就被退貨了。連著那十幾袋麵粉一起,甚至還多給了一袋——夫子家人說,其中一袋已經打開用了一點,為了避免算來算去的麻煩,幹脆就多還給你家一袋吧。
他還想挽留,隨便麵粉還是什麽粉都可以,隻要能原諒兒子便好,可對方回絕的很堅決,客客氣氣的放下麵粉,多餘的半句話也不說,任憑他在身後喊破了喉嚨,也沒回頭看他一眼。
他氣急又無奈,自家孩子還這麽小能做什麽事兒啊至於一點退路都不給嗎?他吭哧吭哧的扛起多了的那袋麵粉,有些哭笑不得,萬萬想不到兒子孝順自己的第一件物什是這麽個來曆。把所有麵袋子堆在角落,他終於有時間坐在椅子上,審問下孩子在這三天裏到底做了些什麽。
被退貨也不自知的孩子揚著張小臉兒,天真的複述了遍這三天的豐功偉績,一邊說一邊驕傲的揚著小腦袋,等著父親的表揚。
表揚
他絕望的捂住自己的臉,還表揚呢他都快沒力氣活下去了,一開始聽到兒子的那些事情時還存著打他一頓長長記性的念頭,聽到一半時已經覺得心累無比,全都聽完之後,他隻有一個想法——老師居然讓他全須全尾的回家,真是好脾氣好修養好夫子。
自家兒子如此不成器,他也就懨懨的放棄了把孩子往私塾送的想法——總不能自家孩子不學好,還去禍害其他孩子吧?他雖然是個唯利是圖的商人,但這點做人的操守還是有的。既然私塾不行,便請夫子來家授課好了。花了重金聘請的幾位夫子,好吃好喝好言好語的供著,可最長的也隻呆了一個月,就要辭行,怎麽挽留都沒用。
其實自家孩子也不是特別的找人煩他心虛的想,無非就是太喜歡玩又不懂得看人臉色又不怕說不怕打嘛,好好管管還是可以成才的
自家孩子的頑劣在夫子圈兒裏出了名,安陸城內已經沒有夫子敢來教學了,就在他焦頭爛額之際,鄰居倒是給他指了個明道兒——安陸城每三年就會舉行一場鄉試,放榜日在兩個月以後,有些貧苦學子不願兩地奔波,就會選擇留在城裏打打零工。與其費勁求城內的夫子,不如去找個考鄉試的學子來教,反正給小兒啟蒙應該夠了。
他深以為然,考試結束便日日掃街,尋找那個合上眼緣的,看起來博學多才的,重點是能吃苦的學子。
傅若水便是那個被他挑中的學子。
故事講完,傅若水看著對麵一臉震驚的趙鈺,苦笑道:“現在趙兄知道我為什麽選擇離開安陸城,等放榜日在過來了吧?”
趙鈺一臉感同身受的點頭,同情的望著傅若水,攤上了一這麽難教的孩子不說,傅兄那倆月幾乎都是水深火熱著煎熬著過來的
傅若水握住趙鈺的手,一臉誠摯:“雖然我在那邊過得不算太好但這孩子真不是個壞孩子!我保證!”他指天咒地的賭咒發誓。“就是像他爹說的一樣,太喜歡玩又不懂得看人臉色。雖然十多歲了,但為人處世上和個三歲的孩子查不了多少。”
“我其實能理解這個孩子,他就是覺得我長得年幼,看著跟他哥哥似的,就總是分心,學不下去。我是麵容長得年輕,這孩子是心上比較年輕其實全都怪父母沒好好教他。”他的麵上浮起一個淺淺的笑,“雖然那倆月我過得很苦,甚至幾次都想撂挑子不幹了,但我臨走時,那孩子還流淚了,說舍不得我。”
“他的爹爹和娘親人都很好,給的錢銀也很多。我這三年也和他們有著書信往來,看他們在信裏的意思,依舊還在為著孩子的學業發愁。”傅若水看著趙鈺的眼睛,頗為真誠,“趙兄,你覺得怎麽樣?如今三年過去了,孩子比之前肯定更懂事了,有我引薦,你去當個夫子肯定不成問題。”
趙鈺看著傅若水的眼睛,慢吞吞的開口:“既然如此,傅兄何必推給我?那孩子既然和你更熟悉,而且也乖了不少,不如就還是傅兄去當夫子吧”話還沒落音,就看見傅若水驟變的臉色,顯然三年前的教學生涯給他留下的陰影還沒散去
“好了,傅兄。”趙鈺笑道,“飯也吃得差不多了,一會就麻煩你幫我引薦了。”
“哎?!!”傅若水孩子樣的臉頓時明亮起來,眼睛亮亮的看著他,“趙兄,你確定?”
趙鈺無奈點頭,去當夫子的話,自己的食宿問題就都解決了,還能留在安陸城等待放榜,就算前方比刀山火海還要艱難他也必須要過去的啊。
將決定告訴王掌櫃,謝絕了他的挽留,趙鈺就回房間收拾東西了。再出來時,他手裏拿了兩封信,衝傅若水揚了揚,笑道:“傅兄,引薦之前,你先陪去走趟驛站。”
傅若水自然答應。
到了驛站,傅若水看到趙鈺的這兩封信都是寄給同一個地方的不同人,便有些好奇的問道:“這兩人是趙兄的朋友?”
趙鈺正在櫃台填單子,聞言溫柔的笑開,他搖搖頭,道:“是家人。不僅僅是朋友。”
寄完了信,趙鈺在傅若水的帶領下前往‘熊孩子’的家。傅若水告訴他,熊孩子單名一個遙,平日裏叫他阿遙就好。算算年紀也已經年十四,比起三年前應該好教不少。他說的真摯又旦旦,趙鈺幾乎就要相信了——如果沒看到他心虛的眼睛和重複了太多次‘好教’的話。
因為有傅若水的引薦,阿遙的父母倒是很快就接受了趙鈺,隻是言語間還透露著對傅若水不能繼續教阿遙的惋惜。
趙鈺繞著院子參觀了一圈,阿遙家裏的人上至父母長輩下至小廝丫鬟都認了個遍,唯獨沒見到正主阿遙,他委婉的問阿遙娘親阿遙的去向,沒想到對方卻心虛的轉開眼睛:“那孩子應該是在後山掏鳥窩吧?您別急,他晚飯回不來的話,明天一早也就回來了!”
趙鈺:“行。”
晚飯的時候,趙鈺終於見到了這位傳說中的阿遙,看起來倒是個高高瘦瘦的聰明孩子,眼珠像葡萄一樣烏黑透亮,隻瞧著便招人喜歡,如果他穿在身上的衣服不是破破爛爛沾滿泥土的話。
阿遙看了眼新到的夫子老師,笑嘻嘻的喊了聲‘夫子好’,就要捉桌上的菜吃。
果然未來艱難
趙鈺憂傷的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