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哀思情思 何為思念
趙鈺再次清醒過來,已經是兩天後的晚上,他從床上坐起,愣怔的看著被支起來的窗戶一角,一時分不清夢還是現實。
據說,那天王掌櫃看到他被人架著抬著送回了北寧酒樓,兩眼一黑,差點就地厥過去。還是小二及時扶了掌櫃一把,又叫了跑堂把趙鈺送回了房間。
小二處理的很及時,可趙鈺發生的‘意外’還是被人看到了,掌櫃盯著熟睡中的他磨牙,日防夜防,還是防不住啊!
想著外麵愈傳愈厲的謠言,掌櫃不經深深的疑惑起來,是不是自己真的不適合幹這行啊?這運氣也太差點了吧!他甚至不奢求趙鈺考上功名了,活著就行,活著就行啊!已經有了一個學子不敢靠近的‘美名’,可不能再多一個讓普通客人也不能靠近的美名
好在,掌櫃日夜的祈禱起了作用,趙鈺雖然腦袋還迷迷糊糊的分不清現實,但好歹醒過來了,且看起來仍是那副傻呆呆好欺騙的書生樣子,沒真傻。
謝天謝地!老板熱淚盈眶,忙不迭的安排後廚給趙鈺下了碗麵,經此一事,他也不再做把北寧酒樓的冤名洗掉的夢了他可能天生就和學子們八字不合!
王掌櫃想著往事和即將到來的辛酸未來,抹了把眼淚,才把麵條端到趙鈺跟前,道“趙公子,吃吧。”
連續兩天未進食,趙鈺早就饑腸轆轆,他貪戀的吸著麵條的香味,同時小心翼翼的觀察著王掌櫃的臉色——他已經知道掌櫃為什麽不惜一切代價都要招攬學子了,同時他暈倒被送回來這件事,估計也給酒樓造成了不小的影響。
掌櫃看著他小心翼翼的眉眼歎了口氣,算了,孩子是個好孩子,沒準真的是自己酒樓有問題呢他無不悲哀的想,說不準趙鈺昏迷一事還得怪他這個酒樓
趙鈺實在是餓慘了,看掌櫃點了下頭,便拿了筷子,也顧不上什麽文人的修養,一口囫圇著下一口,到最後連碗底的湯都舀得幹幹淨淨。見此情景,王掌櫃撲哧一聲笑了,起身去後廚又端了一碗出來遞到了趙鈺手裏。
接過碗,趙鈺總算恢複了點書生的秀氣,一麵淡淡的吃著,一麵和坐在他對麵的掌櫃說著話。
很快第二碗也見了底,趙鈺正拿著麵巾擦嘴,就聽到對麵的王掌櫃用帶著一點猶豫的語氣道“我記得趙公子曾說過,你是鄢陵人?考完試後可有什麽打算?畢竟離放榜日還有段時間。要回家嗎?”
回家啊
趙鈺有一瞬間的迷茫,要回去嗎?他的確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見到俏枝,可放榜日在十月,鄢陵離安陸差不多有兩天的車程,兩月再加兩日,實在煎熬。可如果不回去,又是另一種的煎熬
注意到趙鈺的猶豫,王掌櫃斟酌著開口道“其實安陸這邊,有不少選擇在本城等待結果的學子,公子若不嫌棄,可以繼續在我們這兒住下去,鄉試過後,街上也會有不少需要學子的工作,公子也可以去那邊碰碰運氣。”
“當然。”王掌櫃憨厚的笑,“咱這兒的待遇依舊和趙公子之前的待遇一樣,不收錢。”
趙鈺小小的驚了下,感歎“王掌櫃,你真是個十足的大善人!”旋即,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這樣是不是太麻煩你們了?”
“不麻煩,不麻煩。”王掌櫃麵上一片和善,內心卻鞠了把辛酸淚,如果不是趙鈺暈的那下太有衝擊力,他何苦繼續賠著本兒挽留趙鈺!而且還賺不來吆喝,隻能適當的抹平之前的影響。
不過,這書生之前複習的這麽刻苦,應該能上榜吧王掌櫃有心想問問趙鈺考得如何,又怕自己如果聽到趙鈺沒考好的回答會兩眼一翻厥過去,所以最終還是把這個疑問壓在了心底,沒有問出來。
解決了吃飯的問題,趙鈺又被勒令上樓好好休息。可他先前睡了足足兩天兩夜,實在是睡不著了。
趙鈺閉著眼在床上躺了半天,最終還是放棄了這項無比艱難的事情。赤著足走到了窗邊。
望著外麵漫天的星子和一輪飽滿明亮的圓月,趙鈺才想起來今日正是月中,八月十五,是闔家團圓的日子,可歎他們這些學子卻回不了家,可惜他並沒有家。
看著高懸於天幕的月亮,趙鈺突然生出了一股無法排解的孤獨感,其實,往年的中秋他也是一個人過的,雖然也會思念起過世的父母和奶娘,但那份思念是可控的,不像這次來得洶湧,來得突然,是因為餘姑是因為俏枝嗎?
平心而論,他並不是個迂腐的書生。為了學習前人的遣詞造句和賺取必要的生活費,他甚至化名兒寫過那些個酸腐的——無非是些窮書生遇到了妖嬈卻清純的小妖報恩的故事。
這類故事並不怎麽費腦,大體情節都差不多,因此他雖沒有真實的經驗,但看了一兩本前人著作,寫起來也很得心應手。
他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陷入這種情感當中,他一直以為自己的終極目標就是考學做官,然後平反父母的冤案卻沒想到半路殺出了俏枝這個明媚的女子。
想到這兒,趙鈺望著外麵的月亮幽幽的歎了一口氣,俯身點燃了字台上的油燈。
昏暗的光照亮了房中小小的一角,他拉開椅子,突然想要寫一封信給遠在鄢陵的俏枝和早已過世的雙親和奶娘。
寫給父母的那封信很順利,從他被奶娘照顧的那年開始寫起,寫了很多小時候的趣事,寫了奶娘如何盡心盡力的照顧他一頁紙又一頁紙,往年,他從不在意過什麽勞什子中元節,從不信鬼神之說,也從不像其他人一般放孔明燈遙托哀思,也因此被鄰裏議論過,他是不是冷清冷血
實際上並不是。
他隻是不相信這種無聊的把戲罷了。可今日,他卻無比希望孔明燈真的可以把思念帶到人世的另一邊,帶到無比思念卻再也見不到的親人身邊,他寫了足足五頁紙,才滿足的擱下筆,將這遝紙仔細的疊整齊,放到了一邊。
下一封是寫給俏枝的,他先是提筆寫了個餘掌櫃,馬上就塗掉揉皺了紙,在新的紙上寫下了餘俏枝三個字。隨即又皺著眉頭把紙團了扔到了地上。
如此重複,浪費到了第八張白紙,趙鈺終於搖搖頭,放棄了。可隨即,他馬上攤開了第九張紙,像做賊似的在紙的最下麵提了幾個小字上去,寫完便把他放在了燭火上。
熾熱的火苗毫不留情的舔舐著脆薄的紙張,留下焦黑的粉末,那幾個字也漸漸被火舌吞噬,看不真切了,很快一張紙都燃燒殆盡。
收攏好灰燼,趙鈺把之前寫給雙親和奶娘的那遝紙放進了口袋,下樓去了。
王掌櫃已經睡了,大廳內隻留了賬房先生坐在櫃台裏,邊打著哈欠邊攏賬。趙鈺有些靦腆的同賬房先生寒暄了下,賬房先生並沒有王掌櫃那麽多的顧忌,直接問了趙鈺的考試情況,得知他把握後便欣慰的拍拍他的肩膀,念叨了句果真不負掌櫃期望,便又有一頭紮進賬本子裏。
借著良好的氣氛,趙鈺跟賬房先生借了個孔明燈出來,又借了一小段蠟燭。
類似孔明燈這類東西,北寧酒樓倒是常備著,畢竟一時念起想要去放個孔明燈或是河燈的顧客並不在少數。隻是這趙鈺看起來,也並不像是會喜歡這些小玩意兒的人啊賬房先生搖搖頭,把孔明燈和蠟燭都交到了趙鈺的手裏。
“多謝。”趙鈺笑了下,輕輕推開了酒樓的大門,走了出去。
雖說安陸城有中秋節放孔明燈的習俗,但現在已是深夜,隻有趙鈺一人走在街上,天空上也看不到還在燃著的孔明燈,他走到地勢開闊的地方,展開了孔明燈,點燃了放置好了的蠟燭。
幹癟的紙肚一點一點鼓起,隨後一股向上的力憑空出現,趙鈺好奇的眨眨眼,感受了下這股神秘的力量,才鬆開了抓著孔明燈的手指。
孔明燈搖搖晃晃的升上了天空,緩緩升高,趙鈺一直仰頭追著孔明燈的蹤跡,直到再也看不到輪廓,隻剩下豆大的光點。
那遝信用絲線牢牢的係住,放置在了蠟燭的下麵。一陣微風起,孔明燈朝著遠方飄去,此時的趙鈺相信,這盞孔明燈,真的會飄蕩到他父母的身邊,將他這幾年的思念都帶過去。
直到再也看不到那豆大的亮光,趙鈺才打了個哈欠,回了北寧酒樓,朝給他留門兒的賬房先生道了聲謝,趙鈺上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吹滅了燈躺到床上,或許是做完了這些勾起了他的睡意,也或許放了孔明燈讓他安心不少,又或許是他終於單方麵的寄托了一直被藏在心底的哀思趙鈺這回終於有了睡意,不多時便陷入了黑沉的夢鄉。
夢裏的他回到了鄢陵,見到了一直想見的俏枝,還把那封他已經燒掉的信送了出去。
信被夢裏的俏枝展開,隻見上麵隻寫了幾個字“餘姑娘,你是我見過最美好的姑娘,我心悅與你。”,而俏枝看到這一行字,紅暈爬上了耳朵。
真好。
睡夢中,趙鈺滿足的翹起了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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