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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屠村

  大梁雍州,斷背山腰,有村無名。


  “將軍,就是這兒。”一身穿著汗衫的中年漢子佝僂著身子,露著狹笑,用手指了指前麵破舊的村落。


  這位被人稱作將軍的人沒有理會中年漢子,兩腿輕輕一夾,胯下的馬隨之動了起來,朝著前方的村子走去。


  “將軍,那……這個。”中年男子叫住了正要前進的將領,仍帶著笑意,右手拇指在手指尖中摩挲著,不用,這是要錢的意思,“您都答應的啦!”


  “你……這個?”馬上穿著甲胄的男子從胸前掏出了幾兩碎銀在手裏轉動著,但遲遲不肯給出。


  中年漢子眼裏放著光,雙手不斷在大腿上摩擦,生怕把將要接過的銀子弄髒,就像是一個幾未進油水的落魄乞丐突然看到山珍海味那般歡喜,“對,對,就是這個。”


  “差點忘了,給……”,這將領話未完,手中的幾粒碎銀被強有力地擲了出來,像利箭般,穿透了漢子的胸膛,不過瞬息之間,血流迸發,他正要話,卻被喉嚨淌出的鮮血死死堵住,靜靜地倒在了村口。


  “這做人呐,怎能如此市儈,也罷,那幾兩銀子,自己在下麵買點兒好酒喝。”,帶頭將領對著倒下的莊稼漢,像是自言自語,語氣平和,絲毫沒有剛殺過人的心顫,神凝了一會兒,才緩緩轉過身子,正對著前路,厲聲喊道:“一個別留,今日務必要結果他,生死……不論。”


  “遵命!”,將領身後烏泱泱的一大片皆披甲佩刀一齊喊出,聲欲震,帶頭扛旗的人率先駕馬前行,而後戰馬齊嘶,百餘人的軍隊踏馬狂奔,似將路麵踏破一道裂縫。


  靠近村口的住戶像是聽到了打雷,正準備起來關窗收衣服,不料睡眼惺忪地打開了木門還沒走出半步,便撞在了刀口上,官兵凜冽的抽出鐵刀,上麵的熱氣還未散盡,便直奔屋內而去,看見床上還在熟睡的妻兒,又是果決的一刀,沒有任何聲響,就像匠人串糖葫蘆般簡單,以手探鼻息,沒了活氣兒才拔腿出門,又尋“下家”。


  此間的村民大多都是這樣,不知不覺便永久睡去,雖有幾個機靈,用手擋了幾刀,盡力喊著救命之類的話,但這凡胎肉體,又能抗住幾刀?這話又喊給誰聽?

  ……


  而在此村末路殘屋,有二人已然知曉此間發生了什麽。


  “青衣可否渡我?”,一麵容白淨的男子撣塵雙袖,緩緩拱手持禮,雙指蘭花,但看這動作,卻又不像個男人。


  “大朝寺笑了,十三年前我們本就是這該死之人,能活到現在,也知足了,若能為您老擋下此劫,也算了我心結。”,老頭邊邊扶著男子的手禮,好似受了這一拜便有譴,轟頂而來,眼中的淚珠在不停打轉,但未浸出,似乎這樣一個人流出淚來,也不太合適。


  老者將白淨男子向後輕推,自己大步而出,正色道:“三十萬浮屠,今何在?”


  約莫有幾人在門外靜候著,聽到老者言語,立馬齊聲吼道:“今……安在!”


  後兩字拖的極長,押得極重。


  雖隻有寥寥幾人,但從他們語氣中仍能感到當年千軍萬馬的奔騰,浴血奮戰的廝殺。


  “今日唯有死戰,敢否?”


  “死戰!”


  老者左手一抬,起勢掐訣,大拇指在其餘四指節不停遊動,口中不知默念什麽,突然,星月蒙塵,空暗淡無蹤,一陣狂風後起,卷雲入地,雷滾滾似要從空中溢出,隻待老者一口令下。


  狂風將村內屋頂掀翻,幾根木梁落了下來砸中了部分官兵。


  門外的幾個浮屠伺機而動,以迅雷之勢將村內官兵悉數殺盡。


  浮屠刀下,皆是亡魂。


  那名將領抬頭望,胯下鐵馬聽風而動,錚錚嘶鳴。


  轟~~


  似被撕開一個口子,萬丈雷突降,那將領側身下馬,右手寸勁薄發撐地,地麵隨之裂開,又極速躍起十丈有餘,與雷之間,不過毫厘擦肩,這一連串的動作看似行雲流水,卻容不得半點馬虎,可能一不心便會丟了性命,畢竟這自損壽命的道正法,也並非打鬧。


  英氣將領踏風行空,立身至鐵馬頭甲,鐵盔一扔,狂風席地而起,身雖正,但發髻卻被吹斷,青絲亂揚,不怒反笑,輕語傳音數裏:“有意思!這雷法,怕是許久未曾見到了,隻是比起這道家老祖,實在是……入不了眼呐!”


  黑衣老者雙腳往地麵使勁兒一踏,左手成掌緩緩轉動,頗有章法,頓時沙煙滾塵,黃沙遍,後聚三道雷電於掌中漩渦,全力向前衝出,不過眨眼,已至那騎馬男子身前,左掌凜冽揮出,口中怒言,可震山崗:“張褚,你一三品軍戶,也敢妄言道家高論!”


  入得自在境,便能控萬物。


  道家三絕,皆是雷法,唯有此招——手引雷,最為難練,能在這無名村,見到這種陣勢,難得!

  張褚眼見老者手掌已至自己眼前,掌風吹得腳下鐵馬狂吼,但他卻凝神一處,未見懼色,而不動如山,嘴角微微上揚,身子向左微傾,起勢單手握住老者左肩,寸勁一捏,老者掌中風雷化為虛無,又向前一拉,膝蓋向上一頂,直擊老者胸膛,老者似完全沒有支撐,極速落地,在地上砸了一人形深坑。


  “何苦來哉呀,何苦來哉,我是該叫你青衣道人還是國師,還是……胡玄?”,張褚先看著躺在地麵的老者,神色凝重著,但突然又像變了一個人,神情陰沉,開懷邪笑道:“不過是李成摶身旁一執拂童,你還真以為那老頭子死了會把他一身道法傳給你?當年不殺你,是給足了那臭道士麵子,但前日梁帝被大朝寺害死,此人留不得!你若告訴我他在哪,今日我便……不殺你。”


  老者本有一半的青絲現變得全白,臉上的皺紋似又加深了幾道,口中含著一口鮮血,但仍是帶著笑意含糊不清地著:“你錯啦!李道祖本就未授我一絲道法,我這些啊,也不過是偷學的,老祖早就告誡我,習文道隻能渡人,妄輕言殺生,隻是我自己不懂事,才入世朝中,要後悔……也談不上,至少……”。


  八柄浮屠刀突然從遠處拋了過來,皆直直對準了張褚,幾名黑衣身隨刀動,將之四麵圍住,而老者手段雷霆,起身直接抱住了甲胄男子的雙腿,口中似用盡最後力氣地吼道:“今日前來,便是求死!”


  四麵皆刀劍,想來也是抱著必死的決心!

  “就你,也配這‘求死’二字?”


  張褚八門遁開,不斷吹來的寒風像緊繩,將飛來的鐵刀和黑衣死士定格在空中,周遭一切都似靜止,腰間抽刀,刀麵似皎月朗照湖麵般刺眼,直接生生插在了老者的背上,但並未一下結果性命,而是緩緩,看著曾經比自己高幾等的國師在掙紮,他好像高興不起來,就好像在參大樹麵前,現如今的一隻蚍蜉,怎入得了眼?

  張褚徐徐彎腰,附耳對著還有一口氣的老人悄悄道:“忘了告訴你,也不一定非要找到大朝寺,你……也行。”


  隻是一刀,老者便沒了生氣,但雙手仍死死抓住張褚雙腳,不願鬆手,當他咽氣時,周圍爆炸開來,幾把浮屠刀轉向刺進了黑衣腹中,落到了地上,沒有一絲聲響,因為也來不及話。


  “前日……國師潛入皇宮,謀害梁帝,今上廣王——張褚為報國仇,於雍州斷背山擒殺……胡玄。”張褚手負於背,雙目凝視前方,吐字分明,聲音之大,可傳百裏。


  本來的一百多名官兵已被黑衣死士屠殺殆盡,隻剩下寥寥幾人,躺在地上喘著熱氣,但發散在空中都有股血腥味兒,顯然,他們幸運地活了下來,但傷得不輕。


  當他們聽到遠處傳來的聲響時,原本放鬆的神經變得緊繃,皆似丟了魂,不顧身體的刀傷,立刻整理甲胄服盔,將佩刀齊掛在腰間,跑了過去,路不濕滑,但仍是踉蹌而去。


  等幾名官兵跑到許褚身邊,看到周圍的一切,並沒有多少驚訝,好像已經習慣了這類事的發生。


  “將……不,王爺。”帶頭話的那個人始終低著頭,雖是夏日涼夜,但雙腿仍是打著哆嗦,幾滴汗珠從兩頰落了下來,滴到地上,瞬間化作雲煙……


  張褚並未理這些閑事,抬手指了指身前的幾名士兵,再指了指躺在地上須發皆白的老頭兒,幾名官兵皆會意,將老人拖了起來。


  不遠處,馬聲輕鳴,朝著此間走了過來,張褚翻身上馬,後轉馬頭,口中高言:


  “班師,回朝!”


  而後策馬緩緩前行,身後跟著幾名官兵,身上都帶著傷,但排列得很整齊,儼然百萬雄師!

  昨日鴻鵠,依稀如故,山河與我皆匹夫!


  上廣王張褚,大梁武道樓第三人,逍遙境下,皆無敵手!

  ……


  無名村內,那名年輕男子正汗如雨下,手持三枚銅錢,不停搖動。


  哐~~


  銅幣落桌,一正二反。


  年輕男子長呼一氣,仍是愁眉不見展。


  一簽十六卦,卦卦皆下品。


  突然,一陣稚童哭聲從不遠處傳來,男子立起推門,朝著黑夜中的啼哭走去。


  哭聲是從村頭木屋內傳出,但聲音越來越低,男子緩緩向那屋內看去,裏麵的燭火是剛點上的,但的的確確是見到了一矮人影在晃動。


  還未等大朝寺進去,便看到一孩兒拖著一具屍身出了門,孩約莫有五六歲,雙眉似彎月,眼中含幼蓮,有生氣,但步子很沉重,沉重得不像這個年紀該有的樣子,他拖著娘親朝男子走過來,顯然,他已經看見,也或許,早就看見了。


  “您能幫我將我娘親和我爹埋了嗎?”孩抬頭目視,伸出手指了指屋內,他的父親還在那兒。


  當大朝寺覺得自己多麽可笑時,卻恍惚看到了孩眉心正上方的紅痣,不禁神凝起來。


  “隻要您能幫我,我……我什麽都答應您!”孩許是看到了那年輕男子沉默,不想理這等子事,但於現在的自己,便是大的事!


  於少年,情到濃時,便可不顧一切,哪怕是自己以後如何不堪,都行,因為他們或許就根本沒想過以後會怎樣?


  大朝寺剛緩過神,便佝僂著自己高大的身子,臉對臉看著那孩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王……瑞豐”。


  豐年,尚有瑞雪兆豐年之意,也是父母盼來年有個好收成,是他父親去曄縣找老秀才取的,花了幾錢銀子,雖心疼,但想到自己的兒子能有這等名字,也高興。


  “不好,得換個,叫……”大朝寺抬頭看了看,眼眶濕潤,“王述安,字筠軒,名就叫阿喃,可好?”


  這名字像早就想好了般,脫口而出。


  “不,你得先安葬我爹娘。”


  大朝寺左腳朝地麵輕輕一踏,一巨大土塊瞬間拔地而起,懸在空中,右手一揮,屋內屋外的兩具屍體飛過少年的頭頂,齊齊落進了土坑,土坑大,剛好可放進兩人,懸空的土塊緩緩落進坑裏,但比地麵要高一大截。


  少年忍了許久的淚水還是沒禁住,看著土塊漸漸蓋著父母的臉頰,終究還是奪眶而出。


  這一別,便是此生。


  年輕男子也似感慨萬千,麵朝著村口,嘴角輕揚,含著笑意,自顧自地道:“胡玄啊胡玄,落局此處,咱家拱手耶?”


  “阿喃,下山!”。


  “嗯!”


  軟糯的聲音與這堅決的語氣毫不相匹,但他不是給他人,而是與這人間山海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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