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借人
到底是出過四世三公的顏府,這一路上的景致處處透露出不凡,亭台樓閣,煙雨畫橋,放眼望去不似一般豪門大族那般富麗堂皇,細枝末節盡是彰顯名門底蘊。可是誰能想到這般氣派的屋舍裏竟宿著些冷心冷血之人呢?念及此顏孟心下不由冷笑,自己前世不也是如此嗎?身為顏家人,骨子裏流的都是顏家那般冷的血。
此番計較她父親顏叔懷一生走不出亡妻之痛,才是這府裏最有情義之人。
不知不覺走到了顏叔懷的院子,福叔正躬身候在院口。福叔看上去約莫四十的樣子,他打小就是伺候顏叔懷的,顏孟母親孟樂渝去世之後,追隨顏叔懷主仆二人終日於這院內,不理世事。
福叔看清了顏孟的樣子有些微愣,不過一瞬就恢複正常恭敬的給顏孟行了一禮。“老奴見過五小姐,五小姐身體安康。”
“勞謝福叔了。”顏孟回了禮就跟著福叔進了院子。
福叔看著顏孟不卑不亢的樣子有些詫異,不過沒有表露出來。五小姐這副模樣可不像府中傳的那般不通禮數。
庭院裏麵很幹淨,一看就是經常收拾打理的,不過許是平常沒有人來往的原因,失了人氣雖然看著幹淨卻有些蕭瑟的意味。其實顏叔懷的院子在顏府中並不偏僻,隻是因著顏叔懷將自己關在這院子裏,又不許旁人探望,久而久之連帶著院外也是數年少有人跡,顯得院子孤零零的立在這兒。院外種了一排排的翠竹,台階處也擺了許多的蘭花,沒有人氣幹擾長得倒是極其旺盛。
“夫人最愛蘭花,這些花都是老爺親自打理的。”福叔見顏孟的視線落到蘭花上,便出口解釋了。
“父親定細心極了。”走到主屋門口,福叔就攔下了聽荷和雨塵,隻顏孟一人進去。
自顏孟記事起見父親的次數屈指可數,前世出嫁後再見已是他發喪的那一日,當時顏孟已是越王側妃,事務繁雜又懷著身子,喪事隻是按照儀製草草了事。小時候顏孟沒有母親也很少見到父親,每每相見父親也是流露出她看不懂的神色。顏孟雖是小孩子,但也能感受到自己不受喜愛,就不願再見顏叔懷了。
顏孟本以為她經曆一世,對前世種種已然看淡,況且自己對這個父親也沒多少情感。隻是,見到那個身著長衫,立於窗前的中年男子,內心還是不受控製微顫。如今的顏叔懷不過三十多歲,應比福叔看起來更年輕才是,可那全數披在身後的青絲竟已然斑駁!
男子意識到有人進來回過頭看見顏孟愣立在那裏,微勾唇角“你來了。”溫潤如玉的聲線足以彰顯年輕時候的他應是多麽驚才絕豔,哪怕歲月蹉跎也未能遮掩那滿身的氣度。
“女兒見過父親,父親安康。”顏孟說著向顏叔懷行了個大禮,跪拜了下去。
“孟孟兒不必行如此大禮。”顏叔懷未想顏孟突然行此大禮一時有些不知所措,連忙過來將顏孟扶了起來。
“事出有因,女兒前來叨擾,亂了父親清淨,望父親見諒。”顏孟低下頭平複內心波蕩 。
顏叔懷知曉顏孟將至也設想了許多場景,想過顏孟對自己心有怨懟,或許會哭會鬧會怨自己為什麽不盡父親之責,卻沒想到是顏孟這般冷靜自持,一時心下有些苦澀,卻不知道說什麽好。
“父親愛清靜,想來也不願見女兒哭哭啼啼的模樣。”顏孟低著頭不緊不慢的說著。
被猜中心思的顏叔懷心下卻是五味雜陳,隻好岔開話題。
“你你說你事出有因可是遇到什麽急事了?”顏叔懷斟酌著語句說了出來。
“杜媽媽不見了,女兒請求父親著人查探此事。”說罷似是又要跪拜下去,顏叔懷連忙按住顏孟“不必總如此行禮。”說著倒了一杯茶向顏孟遞了過去。
“謝過父親,女兒想父親應是極重規矩的。”顏孟有些誠惶誠恐的接過顏叔懷的茶。
顏叔懷見顏孟如此更加不是滋味“你我父女,不必如此拘禮。你且說說杜媽媽是怎麽回事。”
顏孟一五一十的說出了杜媽媽的事,不過大多是聽荷所說,隱去了自己的推斷。
“女兒自幼由杜媽媽侍奉左右,如今杜媽媽年歲已大,音訊全無,女兒自是十分擔憂。求父親幫女兒尋一尋杜媽媽吧。”抬眸間眼眶微潤,聲音哽咽,這幅強忍不哭的樣子更是引得顏叔懷心下異常苦澀。
“有什麽事情吩咐你福叔去做吧。我已多年未聞外界之事,阿福會便利許多。”
顏孟大喜“謝過父親。”聲音清脆,麵帶喜色,讓一直看著顏孟的顏叔懷一愣,不由感歎“孟兒與你母親像極了。”
二人皆是一愣,顏孟見顏叔懷似又要神傷“是嗎?杜媽媽也常說,女兒與母親小時候長得一般模樣,隻是女兒想,身為父親的女兒,自是有一半肖像父親的。”
顏叔懷看著眼前的小女兒眼中星光燁燁的樣子,不由勾唇一笑“孟兒自然肖像父親。”
父女二人一時無話,顏孟便起身告辭了,剛走到門口似是想起了什麽,怯懦懦的說了聲“父親,女兒與哥哥都很想你。”說罷不聽回答,逃也似的走了出去。
獨留顏叔懷一人呆愣在屋裏,良久,看向虛空,好似與誰溫柔的說著“樂娘,我們的兒女長大了”
顏孟自從顏叔懷院中出來就又成那副沉靜自持的樣子,仿佛剛剛嬌俏的模樣是另一個人,又交代聽荷和雨塵準備明天一早去給顏老夫人請安。今日去看顏叔懷自是躲不過顏老夫人的耳目,不過顏孟本就沒想躲,隻是不欲那麽早見顏老夫人罷了。
次日一早顏孟就帶著聽荷去顏老太太的榮康堂請安了,榮康堂僅顏老太太一人所住,顏府老太爺乃當朝太傅,前幾年就走了,顏孟對他也沒什麽印象。
顏府如今是顏大爺顏伯成當家,內宅之事老夫人也順勢交了權,整個顏府便由長房媳婦也就是大夫人趙氏掌家。顏府人丁並不繁雜,府內唯有掌家大爺以及三爺顏叔懷。二爺顏仲修投了軍,迎娶了當今鎮遠將軍杜遠山的獨女杜嵐,鎮遠將軍年邁,在京修養,顏仲修則攜家眷常駐漠北邊界。三房雖是一房,可顏叔懷久不聞事,四少爺顏初南自小教養在顏老太太身邊,顏孟身邊更是孟樂渝生前身邊的老人。
總的來說如今的顏府以長房為重。
是以也就讓原本頜首低眉的趙氏放開了手腳,再加上近幾年趙氏同胞哥哥趙端逐步升遷,深得上用,趙氏也有了依仗,就出了六少爺的事。
大夫人治家不嚴,罰去莊子思過,對外隻道大夫人去寺廟為家祈福。而六少爺親母蘇姨娘,殘害幼子,心思狠辣,遣回原府,不久就傳來蘇姨娘自縊家中的消息。各家大族多少都有自己見不得人的勾當,隻是一般不往明麵說,待一年後誰還記得顏府出過這檔子事?
可顏府四小姐顏靜媛到底年紀輕,想不得那麽深遠,隻覺母親被冤枉不滿老婦人處罰,日日去顏老夫人麵前哭鬧,最後也被顏老夫人一並打包,送到莊子上陪母思過了。
不過如今已入了秋,大夫人也該回來了
顏孟正站在廊下思索前世種種,遠處一少年瞧見顏孟欣喜而至,“妹妹身子大好了嗎?”正是顏孟同胞哥哥顏初南。
顏初南和顏孟是對雙生子,五官輪廓極為肖像,小的時候放在一起彷如一個模子刻出來。在周朝龍鳳子象征著祥瑞隻是因著當年的事端倒叫二人的身份在這顏府中尷尬了幾分。
顏孟看著走近自己的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前世除了杜媽媽三人在這府中還念著她的就是哥哥顏初南了。隻是當她從佛堂出來便得到的是顏初南欺淩民女致死,那女子家人狀告聖聽,顏初南被逐出府,慘死獄中,聽說那一雙腿被生生打斷了
顏孟是萬萬不信顏初南會做出欺壓百姓之事,待她逐漸順遂,著手調查他的死因,才發覺另有蹊蹺,所有證據指向是大房次子顏初誼!隻是那時她急需母族庇護,相較之下選擇了與大房虛與委蛇是她對不起哥哥,身死後也要背負那樣的罵名。而大夫人為保自己兒子殘害她人血親顏孟念及此,衣袖中五指緊握,指甲陷進肉裏才沒流露出半點破綻。
“也要多虧了哥哥給的補身子的藥,不然也不會好的這般快。”顏孟彎了彎眉眼,笑意盈盈的回應著顏初南。
顏初南仔細打量了一番顏孟“前些日子因著學堂原由,我不在府中,回來倒是不用看你病怏怏的樣子了,如今這般甚好!隻是這臉色看起來還有些蒼白,可莫要覺得藥苦就耍性子!”
“好。”顏孟似是想起了藥的苦味,皺了皺眉頭。
“你”顏初南又要交代些什麽此時榮康堂的大丫鬟冬梅出來說“老夫人已經收拾妥當,四少爺和五小姐隨我進來吧。”
顏初南隻好止住,壓低聲音在顏孟耳邊飛快的說著“我給你帶了東西,待會兒給你送過去。”說罷雙眼含笑的看了顏孟一眼就回過頭往屋裏走去。
顏孟心下微暖,麵上微斂笑意,跟上了顏初南的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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