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腹中木馬> 第87章 反道而行

第87章 反道而行

  鎖扣的位置仆仆傳來兩聲加了消音的撞響,緊接著臥房的門被打開了,兩個便衣衝進來,一個守在門口,一個快速掃過房間,從大開的窗口探出身子向下看。“追!”他做了個手勢,旋即從窗台一躍而下;另外一人點點頭,簡單掃視過房間後,轉身原路返回,從正門出去反向堵截。


  樊澍從窗口倒翻進來,伸手往床底下一拽。魏天賜連滾帶爬地鑽出來,臉上驚魂未定,就被他拖著往樓下跑。保姆倒在一樓的旋轉樓梯下,桌上的花瓶被撞倒,碎片漂浮在她的血液裏。魏天賜皺了皺眉,邁開腳步從她身上跨過去。他也明白過來對方得手的原因——他把自己的保鏢親信全都調去了美食城,這裏反倒變成孤家寡人的活靶子了。再加上他把自己鎖在房間裏好幾天,根本察覺不到四周的人員流動,也對外界的情況一無所知。


  樊澍打了個時間差,剛好和前門繞背的刺客錯開,把他拖上門口的汽車;剛一踩油門前門的便衣就發現了,急忙抽槍射擊,樊澍一個甩尾偏開子彈的射擊路線,輪胎在地上磨出尖銳的嘯叫,後方的玻璃窗應聲而碎,他衝著魏天賜大吼:“開槍還擊啊!”


  “哦……??哦,哦哦!”太子爺才想起自己手上握著的格洛克,急忙亂糟糟地探出去開火,也不知道打沒打中,但是子彈橫飛至少形成威懾,這一會兒樊澍已經甩轉了車頭開出別墅區,飆上主道了。


  魏天賜這才坐回來,有些恍惚直接把手握上打空了的槍管,燙得一個激靈清醒了,臉上逐漸露出狂喜的神情,腎上腺素飆升,“操,真他媽帶勁!剛剛那人打死了沒?我打死的!敢惹小爺我,腦袋都給你直接爆開!”


  雖然他這樣的公子爺玩槍也不是一回兩回,但平常怎樣也輪不到他親身上陣,這種真刀真槍的槍戰他還是第一次遇到。興奮褪去,恐懼立刻排山倒海地襲來,手指開始不由自主地抽搐,心跳也久久不得平息:“喂,到底怎麽回事?他們是誰,為什麽要我的命?!”


  “還不明白嗎?是你義父的人。”樊澍看著後視鏡,對方的車已經跟了上來,他一個急轉,鑽進一條巷道。魏天賜的腦袋狠狠撞到車窗上,非常不滿地罵道:“你會不會開車?你要往哪開啊?趕緊給我去桂龍那邊,我的人都在那邊!隻要找到他們——”


  樊澍無語,心想我怎麽給自己找麻煩,來給這個大齡腦殘孤兒做慈善來了,“你的動向你義父一清二楚!”他吼道,“你還沒想明白怎麽回事嗎?他不想留你了,你擁有‘繭房’的事紙包不住火,知道的人太多了,桂龍商會參與的人也太多,是個定時炸彈!他要趁這個機會,把你們一股腦都清了,毀滅證據——隻有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太子爺一下子怔住了,不過,他倒是沒有對“父子親情”的穩固程度產生疑問,在這方麵很有自知之明。心念電轉之際,腦筋也轉過來了:這會兒所有相關人士全為了他聚在美食街繭房上方的辦公室裏,但凡出點動靜,就能幹脆利落地一鍋端了。如果對方已經派人來做掉自己,那麽也一定早就有更多安排在那邊,說不定一把火、一場爆炸,就全都幹脆利落交代了。


  “我,那,我該怎麽辦?”他一把掐住樊澍正在掛擋的胳膊,“對,你送我出城,你得救我!”


  樊澍沒空理他,喝道:“趴下,鬆手!”一麵緊張地注視著後視鏡;魏天賜還在那大叫,“你隻要送我出去,你想要什麽我都——”


  樊澍猛地一打方向盤,順勢歪過身子,用半身重量加上胳膊壓著他的腦袋往下一按。“小心!”


  一梭子彈從全空的後窗飆進來,擊碎了前窗,玻璃像雨點冰雹似的劈頭蓋臉砸了滿身。


  “趴好!”特工喝道,車子仍然在高速飆駛,似乎有兩個輪子騰空又落地,驚險地轉過了狹窄的夾角。魏天賜不敢抬頭了,他那柄裝飾用的小槍子彈也打空了,這會兒隻能抱頭蜷縮在手套箱的位置,感覺碎裂的玻璃割破皮膚,和流下的鮮血一起滑入衣領。


  “操,他們追上來了,這是在把我們往桂龍那邊逼啊!……他要我死!我怎麽辦?我怎麽辦?”


  “有辦法!”樊澍吼回去,魏天賜像陡然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急忙戰戰兢兢地抬頭看他,才發現自己頭頂滴淌下來的血裏有一半來自樊澍的手肘,在剛才那一輪槍擊裏,右臂到肩膀豁開了一道血口子。


  那感覺很怪異,好像時間突然拉長了,血珠子落到頭頂是溫熱的觸感都感覺得到。魏天賜好像第一次認識到眼前這個人,原先隻是覺得他沒意思,三棍子也打不出個屁來,滿足不了自己施暴淩辱的欲望;放了他又泯然眾人,連句好聽話也說不出來,可也挑不出什麽錯,好像一滴淡墨灑進白水裏,一會就沒了蹤影。這樣的人,平常連給他當保鏢他都看不上,嫌不夠威風酷炫;可現在,曾經威風八麵的太子爺,居然在生死攸關之際得靠這個當初被自己像狗一樣牽著的人來拯救,讓他產生了一種由衷的挫敗感。


  但他還是忍不住問:“……什麽辦法?”


  “把繭房捐了。”樊澍撕開襯衣一側,紮緊上臂,聲音從牙縫裏咬出來。


  “哈?!?!你說什麽笑話,我想捐也得有人要啊?!”


  “有的,比如O協。改弦更張,和OMEGA協理會合作,怎麽樣?”


  魏天賜一怔,一大堆話幾乎脫口而出,卻在喉嚨口生生哽住,他突然明白了為什麽那個老不死的要那麽忙不迭地讓他銷毀‘天使’——原來如此!原來是不想落進O協的手裏!


  可他還沒有就此討價還價,突然一聲巨響化作聲浪劈頭蓋臉拍來,巨大的爆炸力道仿佛從腳底騰起,整個地麵都嘭地往上蹦起來,車本就開得飛快,這一下不穩,樊澍也穩不住方向盤,隻聽哧地一聲,一側的車身已經重重地甩在了牆上,撞進小巷裏的垃圾車屁股,又往前推了好遠這才停下。


  眩暈中,警報、鳴笛和人們慌亂的呼喊聲時遠時近,眼前隱約出現晃動著的熒光,化作一塊半透明的紅斑在視網膜上閃爍,是前車撞碎的尾燈。樊澍跌跌撞撞地推開車門,眯起眼,看見不遠處騰起的煙霧。魏天賜也灰頭土臉地推開變形的車門滾下來,血和垃圾的臭味一起嗆進喉管,咳個不停。


  “走!”樊澍拽起他,兩個人離爆炸地點太近了,耳朵裏嗡嗡響著回音。街上似乎傳來哭嚎驚叫交疊的怪聲,遠處隱隱聽見警笛和救護車的響動,一切都失去了平衡似的,在渾噩中遙遠地搖晃著。


  怎麽辦?這下子全完了。魏天賜心想,我怎麽能跳得出老爺子的掌心呢?我早該想到的。他在讓我去銷毀天使的時候,我就應該想到的!我給他當了一輩子的兒子,盡給他占口頭便宜了,什麽好處也沒撈到,這會兒連命也要搭上啦!

  正胡思亂想悲觀之際,手裏突然啪地被拍進了一個沉甸甸的東西。“拿著,”樊澍說,“接下來分頭走吧,後麵有人追來了,你先找地方躲一躲。”


  “!!”魏天賜低頭一看,手中赫然是樊澍的配槍,他自己那一把是袖珍槍,射程不夠,打空了子彈就丟在了車裏,剛才一陣混亂當中,早不知道被撞到哪裏去了。


  “沒多少子彈了,你省著用吧。”樊澍倒沒想那麽多,把槍往他手裏一塞,轉頭就走。


  “……你,你要去哪?”魏天賜一下子慌了手腳,忙不迭地追上去,“喂!你別丟我一個人啊!”


  樊澍無語了:“我去救人!”


  “哈?!瘋了吧你?這麽大的爆炸!”


  “所以才要去救人啊!”


  “你神經病吧?!當英雄上癮啊?你扔我一個人怎麽辦啊!我後麵有一群殺手啊!老頭子雇了殺手要殺我啊!”


  樊澍懶得理他,縱身撐過堵得橫七豎八的車輛,越過驚慌失措逃開的人群,衝進事發現場。


  繁華的桂龍美食街仿古建築的廊門已經垮塌了一半,裏頭煙霧騰繞,火光衝天。哭喊聲並不刺耳,隻是顯得遙遠,成了鋪在到處灰蒙蒙煙塵裏的一層底色。樊澍咬緊牙關,顧不上輕傷逃出的店主和居民,往位於街心坍塌的位置跑過去。他有些懊悔自己和李局還是分析失誤,他們原本覺得可以先控住魏天賜,公開捐贈“繭房”,消息一出來,那一位也不敢輕舉妄動。但誰料到對方手這樣狠,硬是後發先至快人一步,居然不眨眼就把這裏給炸了,鬧這麽大動靜,連會引起多大的後果也不顧了!

  麵前的路都被倒塌的房屋和塌陷的地表給閘斷了,幾個人正哭叫著從裏麵拉出一個血呼啦紮的人。樊澍眼神發冷,難以想象這一切悲劇背後的推手,居然曾經是他們衷心信賴的領袖。


  受傷的那隻胳膊被人重重一扯,疼得他一個激靈回過神來,看到魏天賜站在他跟前,喘著氣大汗淋漓,居然跟著他一路追到了這裏。


  “發什麽呆呢!”太子爺以為樊澍是因為前麵路斷了才停下來的,他被先前的追兵打得怕了,這時候頻頻四顧,總覺得黑暗中有窺視著他們的眼睛,遠處人群裏所有逆行的人的身影也都顯得刻意,生怕下一秒一顆子彈就要擊中他的眉心。


  這種情況下,他哪裏敢在空曠的地方多做耽擱,一把扯住樊澍往旁邊巷子裏一拐,“跟我來,走這邊!”


  他是這裏的地頭,自然有繞過其他人耳目、能夠私自出入的私人通道。兩人閃身進了旁邊的巷道,魏天賜抓緊推開其中一扇暗門,熟門熟路地印下生物觸發指紋,通道前麵的障礙就自動打開了。


  “從這邊能通到我的私人會所,不過他們應該在辦公室那邊,從這邊走!”


  “你怎麽跟上來了?”


  “我有什麽辦法!”魏天賜怒了,他倒也不傻,“你槍裏就剩三發子彈,頂個鬼用?他們不就想把我們逼到這裏麵,好借爆炸的名頭一起把我解決了嗎?我還不如主動點,他們也沒想到我會自己進到爆炸場裏麵吧!”


  雖然這麽梗著頭皮說了,但魏天賜一隻手掐在樊澍手肘上,快把他胳膊掐青了也沒放,讓這個場景顯得十分滑稽。


  樊澍點了點頭,倒也不戳破這個養尊處優的少爺最後一點可憐的尊嚴,“也對,反其道而行之,到這裏麵他們反倒不好找。”


  他們飛快地通過了被爆炸震得一片狼藉的私人會所,才發現前麵的山牆已經坍塌了半邊,更前麵的商館就更慘,整個房頂已經看不出形狀了;裏麵傳出的呼救聲聽不出字句,斷續著卻愈發撕心裂肺,不忍卒聞。


  樊澍顧不了危險,直接越過山牆,撐開一道扭曲的鋼筋,從縫隙裏往事故現場裏麵鑽。


  “!!!喂,這他媽隨時都會繼續塌或者二次爆炸吧?”魏天賜喊。“進去又能怎樣啊?說不定已經全死了,還要搭上一個你!”但眼前人影已經不見了;他原地站了片刻,隻覺得一秒比一秒難攤,四處的牆壁上好像到處都有眼睛,那些聲音即便堵住了也會順著皮膚的脈絡爬進來,又讓他想起難忘的生石灰氣味,還有無論多麽嘹亮的口號也掩蓋不住的尖叫聲。


  “喂、你等等……等等我啊!!!”


  他一咬牙,也跟著追了進去。


  樊澍倒不是莽撞,他在這裏經手過“髒活”,知道這樓棟底下連通著繭房,繭房本身就有無數條廢棄的垃圾通道,建造得極為隱蔽,因此才敢借助這種手段販售和銷毀‘天使’;地下汙水處理的通道又聯通著更寬闊的地鐵軌道,空間很大,又因為曾經是地鐵站的關係,結構穩固,說不定還有足夠轉圜的生機。


  果然,等好容易爬進去,隻見坍塌的樓板岌岌可危地疊出一個狹小的空間,爆炸將樓板炸穿,炸出一個老深的坑洞直通繭房;很多逃不出去的人都跌進了最底層,上層的人也為了躲避管道引發的泄露、坍塌和火災往底下的大空間逃生,蹲在齊腰深的汙水裏四處摸索,眼睜睜地看著汙水越漲越高,體溫迅速流失,連喊救命的力氣都沒有了。


  樊澍咬著手電,憑借過硬的體能硬生生攀擠過隻剩下裸露鋼筋的狹窄樓板之間,爬到被炸穿了的坑道邊緣。坑深有三四米深,沒有工具爬不上來;底下少說聚集著十幾個人,撣眼一看,幾個都是老熟人,是桂龍美食街裏說得上話的熟臉孔。不少人都受了傷,周圍環境岌岌可危,即便沒有二次爆炸,顯然這暫時的一小塊空間也要塌了,必須立刻轉移。


  人們在朦朧中陡然看到一絲光亮,都急忙地掙紮喊叫起來:“救命!救命啊!”


  “來人了!我們有救了!”


  “是我!”樊澍應了一聲,藥房的阿易先認出他來,驚訝地喊了一聲:“澍哥?”正在給人做包紮的陸醫生抬頭也看見了,手上的動作不由得停了下來,“老樊?你怎麽在這裏?”人們紛紛地抬頭去看,這個被魏天賜當眾羞辱過的警察太出名,不少桂龍的老地頭都認得他。


  身後有個尷尬的人咳嗽了一聲,也走出來。人們臉上的臉色頓時變得古怪:“……太子爺?……”他原本打理的一絲不苟的頭發如今亂糟糟的,渾身髒汙,全身的定製款上全是被鉤開的破口,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麽狼狽過。連樊澍也不由得回頭看他,似乎沒想到這個看起來養尊處優的家夥仗著年輕身體好,居然也硬憑著膽怯和一口氣跟著他爬過了那麽一段路。


  魏天賜被看得臉上一陣紅白,脖子一梗,死豬不怕開水燙了,“幹什麽?!怎麽著,你們還當是我害了你們啊?一群蠢東西!”


  眾人一時默然,心想我們正在爭執繭房的所屬權,突然這裏就爆炸了,一看就是你的風格啊!完全是你向來那種不顧人情、不講道理、六親不認的風格啊!

  但他們也都明白,如果是魏天賜幹的,他這時候也應該絕不會出現在這是非之地。


  “別多說話,保存體力!”樊澍說,他觀察了周圍環境以及受傷的人群,因為在這裏的多是商館要員,大多年紀較大,身體肥胖,再加上受傷,想要像他們剛才那樣原路返回,恐怕極難。


  有幾個年輕人卻眼尖:“喂,你們從哪裏進來的,是不是那邊可以出去啊?”說話間,甚至害怕自己來不及逃生,爭先恐後地要往上爬。原本就岌岌可危維持平衡的結構被人們攀爬的重量以拉扯,變得更加危險。


  “這邊塌了出不去!”樊澍急忙說,話音未落,突然不遠處又轟然一響,整個地基都跟著搖晃起來,歪斜的瓦礫和勉強支撐住的平衡開始崩塌,所有人都啊地一聲,站立不穩摔倒在水裏,剛剛往上爬的幾個人立足點坍塌,好像流沙陷坑,伴隨著驚呼聲一下子消失了,誰也不知道他們掉進了哪裏。


  “找繭房!趴下!”樊澍叫道,繭房單間是依托原本的地下軌道修建的隔間,單間串聯的設計在這樣岌岌可危的環境裏反而最為穩固。許多人再也顧不上別的,能夠活動的人急忙衝進最近尚且完好的繭房,一時間原本一間狹窄得隻容得下一張床和一間隻容轉身的盥洗室的單間裏擠了五六個人,轉身都困難。


  近期都沒有人清理的狹窄單間裏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豢養牲畜般的氣味,床上仍然靜靜地躺著靠飼管滴喂生活的某種“動物”,它全然不知災難和恐懼的來臨,仍然靜靜地張著眼睛、膨大的小腹輕微地起伏著,在一群人大汗淋漓腎上腺素飆升的恐懼中,聽得見它平穩的呼吸聲。


  狹窄的空間令人們被迫地擠在它的床邊,和它皮貼著皮,肉貼著肉;一種奇異的感覺突然蔓延起來,雖然在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曾經享受過“它”的服務,甚至依賴於它賺取錢財和帶來客流的供養,但這麽緊密的接觸卻似乎頭一次發現:

  原來它的皮膚也是熱的,是和我們同樣的溫度;原來它也有脈搏,也有心跳,透過皮膚的血管清晰地傳達過來。它像是熟睡著,那平穩的呼吸發出安然的鼾響,讓一切天旋地轉中的恐懼都如同坍塌在頭頂的瓦礫一般重重落地:曾經刻意忽略過得事實突然被無比清晰地橫亙在眼前,逼得人不得不去看。每一個人都下意識地擠在房屋的邊角,不願意靠近那發著腐爛臭味的、活生生的、有脈搏和呼吸的安詳的活物,他們也終於感到了荒謬——為什麽它會被叫做“天使”呢?


  坍塌的重響在這小小的繭房之外轟然落地;但房間裏的他們卻靜默著,環繞著僅有的一張狹窄的床鋪,隻能夠直麵著肮髒的床單上酣然的活物,甚至不敢呼吸得重了,好像怕會打破它那永遠安寧祥和的美夢。不知過了多久,坍塌倒戈的隆隆聲終於停止了,習慣了動物圈養般的臭味之後,也逐漸能聞到四周騰起鑽入的嗆人的塵土味道。有人終於忍受不住了,伸手輕扯了一下“天使”始終蜷起彎折如青蛙般的腿,另外幾個人感覺寒毛都炸起來了,叫道:“你搞什麽?!”


  “……不、不搞什麽……我就是……就是……”先動手的那個人結巴起來,他似乎也很難理解自己的所作所為,“就很奇怪啊,它的腿原來是不能放下來的啊……”


  陸醫生歎了口氣,“別想了,從出生就是畸形的,骨頭太軟身體太重,是站不起來的。”他簡單地說,打破了這種怪譎的沉默,從狹窄的盥洗室裏扯出一條發黴的浴巾,圍觀的人們如獲大赦,七手八腳笨拙地將那條浴巾給它蓋上了。不知為何,隻是這樣一件簡單的事卻讓人感到幾乎無法呼吸的沉重,等終於做完時,人們都不由自主地重重籲出一口濁氣。


  “還有人在吧?”外麵傳來窸窣的響動,聽上去是樊澍的聲音在喊,“上麵暫時不塌了!但是我們得迅速轉移!”


  人們從躲避的狹小鴿舍裏探出頭來,歪曲變形的房門被艱難推開時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樊澍站在低處齊腰深的積水裏,一手提著魏天賜的衣領,一手拽著剛才來不及進去躲避的藥房易仔,將他們從倒灌的積水坑裏拖出來拽到一邊略高的台階上。


  “轉移!往哪裏走啊?”


  “在這裏等救援怎麽樣?”


  “對啊!好多人受了傷……”


  樊澍啐了口嘴裏的血沫,“救援恐怕沒有那麽容易來,而且,說不定還有炸藥,還有第三次爆炸。”


  魏天賜剛剛被爆炸震得直接掉進炸坑,差一點被鋼筋紮穿了,還好樊澍把他及時拖了上來,這會兒劫後餘生,胃裏全是汙水,嘔了好一陣子:“得了吧,救援!你們還以為這是事故?我人就在這兒你們狗眼還看不明白嗎?這是滅口!滅口!”


  “沒時間爭了,兩次爆炸了,誰也包票不了現在這些結構能撐多久,”樊澍冷靜地說,“我清楚這裏的構造,信得過就跟我走,從這裏越過下麵半層的‘垃圾處理站’,就可以通到以前的廢棄地下鐵樞紐!”


  ‘垃圾處理站’,是專門分類處理死亡了的‘天使’和懷孕了的‘天使’的垃圾分類處,也是這裏的這些商人最諱莫如深的地方。


  在這裏的人雖然多半都來過繭房“消費”,但他們養尊處優,哪裏下到過最醃臢的、處理‘垃圾’的地方去過?樊澍卻連通風管和夾牆的位置都摸透得門清,這時候讓幾個人一起拆開繭房的隔牆,從水箱管道後麵繞過去,果然看見了一層狹窄堅固的通道,看上去是以前老式地鐵的排風豎井,可以順著通到再下一層,都不由得歡呼了一聲,就要魚貫而入。


  “喂,我說,”突然先前一個人開口了,他指著那張髒兮兮的、惡臭的床,“那,……它怎麽辦啊?”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