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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禮尚往來

  電視上的畫麵已經轉到多方辯論的橋段。兩人一邊聊天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淩衍之不顯得特別突出,卻也沒有跟不上掉隊。樊澍下意識地手上微微用力,摳掉了一塊血痂。


  “不過啊,你成天這麽想著老婆也不成事吧?”陸哥沒關注過淩衍之,一邊看著,一邊把樊澍像個破皮囊一樣縫完了,“哎,要是太子爺放了你,倒是可以帶你去個好地方轉轉心思。”


  每個這種街區都肯定有“那種地方”,誰都心照不宣。哪個人沒來換換口味、紓解壓力過?樊澍心中一動,卻抽著氣嘶著聲,轉著剛被包好的肩膀問:“怎麽著,現在不能去?”


  “那地方能讓警察去了,那還得了。”


  “我去過的地方多了。”樊澍毫不在意,“再說,我都被除名了。”他搖搖頭,“你見過哪個藥物上癮的特工還能繼續出特勤啊?”


  “我沒見過特工啊別亂說,我隻看過007,”陸哥繼續看那個辯論節目,“再說現在OMEGA都能電視競選了,哪還有什麽說得準的事。”


  熒幕裏,那幾個人已經對淩衍之采取包夾之勢。不遺餘力的攻訐對手就是手段之一。其中一個毫不客氣地問:“淩先生,你自己在公開的宣講裏曾經承認過,你為了避孕,曾經長時間服用違禁的避孕藥物,這才最終導致了流產——”


  樊澍的氣息倏然收緊了。接下來那個問題果然被拋出來:

  “——請問你從哪裏得到避孕的藥物?通過什麽渠道購買的?”


  “請不要逃避這個話題,這往輕裏說,關乎到您有沒有資格競選這個職位;往重裏說,這是關乎國家安全的問題。”


  主持人連忙插話道:“這麽說是不是也太危言聳聽了?”


  “是嗎?我們通過某些渠道了解到,淩先生的丈夫——現在應該叫前夫了——是一位職業屬性特殊的國家安全工作人員。在我們國內雖然管製嚴格,但以他的工作屬性來看,他有很多渠道可以輕易接觸到這些違禁藥品——”


  鏡頭裏,淩衍之的臉色變了。他明白,這表麵上看是衝著他來的,實際上是衝著樊澍來的。如果樊澍涉嫌執法犯法,夾帶這種違禁藥物,那麽他就翻不了身了,別說這份工作,他可能麵臨著牢獄之災。


  淩衍之的視線緩緩掃過麵前的儀器,像是能夠透過鏡頭看見對麵正在觀察審視他的人。到底是誰?到底為了什麽?一個幾乎把命都為國家搭上了的特工,憑什麽還要汙蔑他?因為他知道了什麽你們不知道的消息?還是得罪了什麽不應該得罪的人?他腦海中飛快閃現出那些不明所以的暗碼;他想起樊澍穿著病號服就這樣不管不顧地衝上來,把他拽在身後,擋在易華藏前麵。


  離他遠一點。


  如果那不僅僅是ALPHA發瘋又無聊的嫉妒的話——


  ……是易華藏嗎?


  他想起那個人大腹便便的身材,還有將支票塞進他襯衫口袋時油膩的手指。


  ……他是自然派嗎?或者更進一步……是‘摩西’?

  他是在故意接近我?為什麽?是在試探我是否可以作為自然派的棋子,還是因為我……是樊澍的OMEGA?


  演播廳的外圍隱隱出現了一陣騷亂,直播的畫麵被打亂了,有人闖入了辯論的鏡頭內,試圖伸手遮掩攝像機的機位;但是仍然可以看見他們身上製服的肩章;畫麵搖動著,有導播上前試圖溝通,也有主持人詢問的聲音夾雜在噪音當中,“怎麽回事——”


  陸哥樂了:“這什麽情況,警察現場抓人啊?這麽飆得嘛?”


  樊澍解釋:“那不是警察,那是維安委。”


  “維安委又是什麽東西?跟國安局一套的嗎?”


  “國安局主要負責境外和跨境組織,維安委主要負責境內的‘潛在威脅’。”


  “你們那編製真多,反正都是黑狗。”陸哥感歎,他突然跳起來指著屏幕,“哎哎哎,他們把那個OMEGA帶走了?憑什麽啊?就因為他吃避孕藥?”吃避孕藥在這種無生育的年代受道德譴責,但沒有真正意義上犯法。至少,沒有法規當真這麽硬性規定。


  “但是如果是通過違法渠道獲得的就另說了。……為了提高生育,已經明令禁止國內藥廠售賣避孕類的藥物,所以基本上來說,獲取的渠道一定是非法的。”樊澍聽著自己冷靜的聲音,像在聽另一個人說話。


  易華藏是故意的,他從國安局的路子那邊找不到他,幹脆通過故意對淩衍之施壓,想要逼他出來。


  樊澍閉了閉眼。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要做的事……也和他沒有什麽區別。


  “陸哥,你替我遞個話吧,就說我要見太子爺。”


  “唷,怎麽,你還嫌命不夠長啊?”


  “不是,”男人搓著指尖的血垢,看著地板上的汙漬,“我想在太子爺手下找份活幹。”


  “怎麽著,轉型了,不打算替當局打工了?”


  “我身上挨的槍子你見到了,我藥物上癮也不是自願的,都是賣的命。可被暴露之後,為了保我那條線上的其他人,我上司在我還昏著的時候,就替我老婆和我辦離婚。最後也還真給他們辦成了。”他笑了聲,“我那會兒要是給他們抓到了帶回去,現在也跟坐牢沒有兩樣。不抓到易華藏,把他後麵那條線拔起來沒了後患,他們是不會放我出來的。到這份上我還替他們賣命,也太實誠了。”


  陸哥哼了一聲,“嗬,看不出來啊,小子,你往這跑其實是扯起虎皮做大旗,你跑到太子爺腳下,其實是算著他們不敢查到這來啊。”


  樊澍咳了一聲。“別看我這樣,我也好歹是算幹這行的吧。”


  “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看太子爺了。”他說,“他要把我給易華藏做交易的話,那我也沒辦法;但如果給我條活路的話,我之前跟他們那條線跟了一年半,易華藏和整個南部區的運貨線路,裏頭的人員配置、渠道分布和暗碼的情況,我都很清楚。”


  他說完這段話的當天晚上,終於不用出去‘遛狗’了,魏天賜又見了他;這一次總算沒吊著說話,給了他一把椅子。“你說你手頭有老易的料?”他眯細了眼睛,“我怎麽知道你不是來釣我的?”


  “我也不跟太子爺你藏著掖著,全抖出來了您自己看吧。”他平平地說,那副不怎麽精英的模樣和並不精明的話術,總是給他的台詞增添可信度,這也是他能長期勝任隱形臥底的原因,“我跟了南區大線一年多,打在裏頭做臥底,不誇張的說,該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也就和太子爺您攤開了講,沒什麽好遮掩的。我知道這一片是我們這邊最大的利潤源,僅次於兩河大區,也知道實際的掌控權在易華藏手裏,您在裏麵占一頭卻沒有實權,空給他當保護傘,卻也拿不到一等品。”


  前特工交握著手,拇指懟在一塊,向後彎曲。“易華藏在這邊做大了,肯定最後是要把您踢掉的,因為您的地位太特殊了,勢必會影響到他的一個整體的布局藍圖,最近集體操作自然派進軍政界,也是他的一步早布好的棋。”


  魏天賜當然知道他說的不錯,易華藏已經不聽他的控製,但由於不想放手南部大區,因此還維持著一種岌岌可危的平衡。等到撕破臉的時候,一場硬仗是免不了的;那時候若是把自己爆了出去就得不償失了,而且損失慘重,必然會兩敗俱傷。現在有人居然把搞倒易華藏的方法擺在他麵前,就好像直鉤釣魚,他又是想咬,又不敢咬。


  樊澍倒是爽快,唰唰唰地提筆,把暗碼全寫下來了。


  “您自己查查吧,就知道我說的對還是錯了。”他歎了口氣,“他知道我有這個,也清楚他們的流程、地圖、交易範圍。一下子改了,倒不如搞我來得快。我也是沒辦法才躲到您地盤上來。國安局裏有他的人,保不了我。維安委的人現在抓住了我的OMEGA,是想逼我自己出去換人。我也是沒辦法,你動我底線,我也隻好動你的。禮尚往來了。”


  太子爺支著臉頰,挑起一邊眉毛。“一個OMEGA而已,寶貝的跟什麽似的。……這樣吧!你想要褪了那身圈味,跟我混也行,不過,你那張狗皮太幹淨了,我可不放心。”他招了招手,叫過虎子大蝦過來,“帶樊警官去洗洗。”


  “洗”也分好幾種。用毒洗,洗的是性子;用血洗,洗的是資曆;也有用淫洗的,洗的是骨頭。色字頭上一把刀,管你什麽錚錚硬漢傲骨,找準關竅,也能磨得你化了。樊澍作為有相當資曆的隱形特工,接手髒活打進內部是迫不得已的手段,該經曆的都經曆過,逃不掉的。在染缸裏想要潔身自好,那就做不到隱形,也成不了特工。


  但說不上什麽理由,他又瘋狂地依賴於這門職業,像是他在失去的所有之中唯一能夠抓住的錨索;他頑固地認為這是一個加諸其身的宿命,從而成了一個瘋狂的賭徒,投入的太多,早已撤不出去了。


  他被領著穿過鐵門,領到廢棄的地下鐵道的後麵,路過密密匝匝的鴿子籠後方時隱約瞥了一眼。電子鎖後麵隱約能看到光色灰黃的吊頂,行家一看就知道密密麻麻地布滿了針孔探頭。他們踏過管道口,刺鼻的腥味從黑暗的深處傳來。


  “我們這兒的規矩,都是從最底下做起。”大蝦對樊澍說,“倒不是對警官你特殊對待;但我們太子爺說了,大家都得清楚,自己是個什麽東西。”


  打開兩道密碼門,裏頭的空氣一層比一層冷,像進了冰櫃一樣;裏頭的人們好像來打小時工的,套著一層極其劣質單薄的塑料防護服,站在肮髒的流水線工作台前,雙手麻木地操作著。樊澍機械地走近去,一時有些不能理解自己看到的是什麽。他們把他安排到流水線最末端的位置,新手的“專座”,麵前有一把長刀,底下有一塊不斷旋轉的粉碎機。先來個簡單點的,把它們處理掉,處理幹淨點,小心別卷掉自己的手,”工頭看樣子不知道他的來曆,麵無表情地吩咐下去,“新人有一半都會掉了手指或者半個手掌;最嚴重的掉了半條胳膊。”


  樊澍站在那兒,他看著傳送流水線上一路處理過來的東西。那並不是鮮紅的,而是發黑的,邊緣甚至是一圈黃色的膿液,沿著桌角滲透下來。


  流水工們像處理餐廚的大肉那樣,熟練地剖開,在裏頭尋找:最前麵的從中翻檢出一小塊什麽有用的,用鑷子檢出放進旁邊的器皿裏,檢查後送進另一條流水線;接著有人取出剩餘的某種組織,放進另一塊玻璃皿中,再被人送往旁邊清洗。剩下那些無用的部分,經過處理後最終就會到轉到他跟前,做最後的分解。


  樊澍知道這一招。這還隻是最低的等級。當你做過最惡的事,其他的都會好接受很多。但他還是要問:“怎麽處理?”


  “分了,要分得細,否則會卡住粉碎機,尤其是頭骨的部分要注意,”工頭說著努了努嘴,“具體行不行、合不合格,甘老頭會帶你。”


  他一瞥眼,身後不知什麽時候悄無聲息地站了一個老人,臉黑得像鍋底一樣,枯瘦的皮膚全部皺在一起,像一把幹柴,又像是有一百歲,一言不發地瞪著他,就好像瞪著一個鬼魂。


  他們說完便走了。樊澍沒有動,那東西隨著傳送帶來到跟前了,早已不成形狀,看上去像某種被開膛破肚的野獸。甘老頭等在那裏,不急不躁。“要從頭切,先卸了四肢,”他緩緩地說,聲音像磨過砂礫,在環形的穹洞裏來回地撞。


  理智告訴他,這些都是死去的“天使”。但視野的邊緣在燈光下變得模糊,好像人和鬼的界限也連著一起搖曳著晦暗不明。他曾經也作為臥底,接觸過整個上層的販售網絡,但那都是“特等品”以及“一等品”,他從未見過這等品相的“天使”,也從沒見過這等如同“垃圾分類”式的、這類“次品”被消耗後最終的處置方式。


  “要拿它們…………做什麽?”


  “死都死了……做什麽……還重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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