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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時雨如澍

  魏天賜將人踢翻到一邊,揮手讓兩個手下過來:“把他吊起來。落到我手裏的警察,得好好懲治懲治,不過也別玩死了,否則我拿什麽讓老易眼饞去?”


  他興致勃勃地把人腦袋拎起來,“警察也真是犯病的東西,腦子都不好使了吧?半夜跑到老子地盤上來……”魏天賜冷笑著,看他的刑具牆有了用武之地,兩邊的鐵鏈拉開人的胳膊,像一副解剖學上的名畫,“你上次能跑掉算是命大,我可不是那個膽小的易胖子,發現不對就當縮頭烏龜不露麵了……不把你好好治一治,還以為我們當真怕你們這群黑狗呢——”


  樊澍隻覺得兩臂的肌肉被拉到幾乎快要撕裂的極致,吊住自己整個人身子的重量;他身上全是之前被打的各種淤傷,冷汗覆滿全身,匯聚著順著腳尖往下流,照這個趨勢,沒一會兒就要缺水了。他哼笑了一聲,眼前這位綽號“太子爺”的混混頭頭,是上誠重工董事長的兒子,上誠重工在外沿城市收購廢舊老區,都交給這位風格狠戾的太子爺去操作,有身手有小弟也有靠山,簡直跟推土機一樣橫著走。上誠重工可是央企,千絲萬縷的根係眾多,這個混混還被認作是“那一位”的幹兒子,簡直無法無天,國安局心知肚明在新建的美食街附近可能有鬼,但是就連報告上都隻能繞過去,嫌疑人對象裏也不敢提,誰也不敢查他。


  樊澍心想,我現在舍得一身剮了,不在體製內,也終於可以不用顧及誰的臉麵,依照誰的規矩。


  “你笑什麽?”那小子冷哼,手下取了蘸水的皮鞭過來,連個招呼也沒有先試手似的唰唰兩鞭下去,身上立刻騰起鮮紅的血印。樊澍忍著聲,一聲沒吭。


  魏天賜笑了。“裝硬漢啊是不是,你等著吧,你求我**的時候都還在後麵呢。說啊,笑什麽?那麽樂嗬,讓我們大家都一起樂嗬樂嗬啊?”


  樊澍抬起頭,“……我不是警察。”


  幾個人都哈哈大笑。“你覺得這麽說我們就會放過你嗎?我們還會查不出你是誰?拜托,托你那個白癡OMEGA的福,我們甚至都不用自己動手去查。”


  “我說真的,我們那編製不屬於警察。”樊澍平平地說,“再說我現在也被停職了。”


  太子爺目光暗沉,表情玩味:“那你跑到老子的地盤來幹什麽?逞孤膽英雄?007看多了?以為你自己一個人可以拯救世界啊?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世界要你拯救嗎?”


  他身上又被抽了好幾鞭子;一個手下喝道:“回話!”


  “……他們在找我……我隻能躲到這裏。”


  又是一鞭子橫著下去,從嘴唇抽到肩膀,直將整個唇瓣打得肉綻,“誰?!誰在找你?”


  “唔!……我…………不知………………道………………”


  “不知道?!”


  “……國安局上頭的人……但我……我不知道是誰…………”


  “他們找你幹什麽?”


  “……我有……南區的交易代碼。他們銷毀了資料……但我……有備份。”


  太子爺冷笑起來,抬了抬下巴示意,“上夾板。”等他們將他十指全夾住了,這才微微笑著湊近,伸一根手指挑起下巴,“你怎麽會有?啊?”


  “我是…………我是特工。”


  “對啊,你是特工,那你有的備份,國安局也有,有什麽稀奇了?”


  “他們……、他們沒有——啊!!!!”年輕人猛地一抽板索,夾板猛地收緊,痛得人當即青筋直冒。“乖,”那人冷冷地笑著,“說實話就放開你。”


  “MSS係統裏有易華——易華藏的人!所以我沒————”他幾乎痛得昏過去,魏天賜示意左右,朝他潑了冷水,卻也不見醒;太子爺不耐煩了:“怎麽回事,剛講到重點呢,他不是那個差點反將了老易一軍的特工嗎,怎麽這麽不經玩?”


  兩個手下把適才搜出來的東西拿到太子爺麵前。“太子爺,你看這個,他在這邊老孟家的藥店裏買的,他買的是阿片……”


  “豁,止疼藥啊,對了,是聽說傷得不輕,從閻王爺那撿回來一條命——我有辦法讓他醒了,”魏天賜笑了,把手指往前點了點,“衣服扒了我看看,老子最喜歡看人傷口了,尤其是正在長肉的那種……”


  手下顯然早已習慣了這事,兩邊上來豁啦一下,把他衣服扯開。幾處槍傷本就沒長好,這時候被吊著撐著勁撕開,剛長出的新肉又被扯往兩邊,嫩生生地往下流血。魏天賜一個個傷口研究過去,手指往腹部最大的那一個裏頭,沿著被掙開的縫線向裏有些新奇地摳挖。“喔——不賴啊,這都能活下來?看這肉長得真快,顏色真好——”


  “……嗚啊——”又一聲慘叫,人幾乎是活生生又痛醒過來。


  太子爺滿意地笑了,看著樊澍渾身繃緊顫抖的肌肉,臉色煞白得沒有半分血色,“怎麽,疼啊?沒事,這不是有藥嗎?”他示意兩個手下,那二人立刻心領神會,對自家主子怎麽折騰人的套路顯然已經熟稔在胸,當即把藥片倒出來不少搗碎,倒進一杯水裏化開。


  “很渴吧?很想喝水吧?”魏天賜放軟了聲音,貼著他耳廓低語,“你看看,流了這麽多汗,還有這麽多血……來,把這個喝了,喝了就不疼了;”兩個人立刻扳住他的腦袋向後扯開,捏住下頜撐開嘴角,而太子爺拿著水杯往他喉嚨裏灌下去:“沒事,你不會連累我的,馬上我們把你扔街上去,他們來查,你也隻不過是服用你自己私買的阿片過量致死……他們抓到賣藥的黑市老板,也還是隻有這套說辭。怎麽辦呢,好可憐啊,他隻是疼得受不了了,又藥物成癮——一個好警察就這麽沒了,他們在你墳前站好,就跟一排墳墓似的,然後一起脫了個帽,把遺像交給你那個哭得梨花帶雨的老婆……”他突然咯咯咯笑得厲害,像是滿意自己看到的劇本,“聽說你們還在鬧離婚啊,你連個OMEGA都管不了,出來逞什麽威風?!你死了他說不定正高興呢!”


  樊澍在那兒一動不動,不反駁,也不說話了。


  魏天賜覺得很沒意思。“你這個警察一點都不夠勁的啊。哎!像電視上那樣瞪我兩眼啊?放幾句正義的狠話啊?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來幹嘛的?李複斌那個膽小鬼不敢查我的地盤,你就想拿你自己做餌,趁著他們現在找你保你的由頭,繞過維安委的成叔,引國安局查到這裏來,是吧?你以為你上司不知道你這些小動作?隻要我打個招呼,他們誰敢來?”


  他拿出一個指甲蓋大小的內存盤,一腳跺碎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臉蛋。“想陰我?這條命不容易啊,你還是個ALPHA呢,就這麽死了,多可惜?國家花那麽大價錢培養你,你就該回去安安分分地**的OMEGA,讓他下崽,那不就什麽事都沒有了嗎?”


  樊澍笑了笑,他臉上泛起不正常的亢奮潮紅,肌肉全都在隱隱抽搐,是藥效顯現的症狀,“那表子甩了我,”他口齒含混地說,“我們離婚了。”他渾身痙攣起來,藥物反應劇烈得像在體內煮開了沸水,鐵鏈子被扯得東倒西歪;他開始朝外嘔吐。


  “慫貨,”魏天賜翻了個白眼,揮了揮手,“把他扔出去,扔街上,給他多灌點水。過幾個小時再看,如果死了就算了。如果沒死,”他擰著嘴角,像是思索一個新奇的玩法,“就撿回來給我當條狗養著拴起來,畢竟是條黑狗,也得幹點狗做的事嘛。等易華藏什麽時候發現他在我手上,嘿嘿,神情一定相當不好,看他拿什麽來跟我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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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澍就那樣躺在那,老舊的地麵在日光下炙烤蒸騰,像是要把他背後的皮膚烤焦那樣,昏眩的視線隻能看見頭頂上的太陽長長的暈圈。他明明躺著,又覺得自己被熱浪騰起來,像懸在半空中,上不接天下不著地。藥物過量引發的亢奮和好像要爆炸的血管心髒頭腦都在一塊兒,從裏頭要把他扯碎了。他也許會死在這兒,誰也不知道,就像那個變態寫下的腳本那樣,死於可悲的藥物成癮和藥物過量。他連烈士都不會得到追認。母親會很傷心,父親會很失望。


  要是真的就這樣死了,是不是就能見到母親了?

  他陡然想起,自己在母親的墓前說過衍之懷孕的事。母親會很難過吧?她一定等著我帶他過去見她,她一定在期待著孫子,我明明答應過的。可是現在,什麽都沒有了……我又走上了父親的老路。但是父親至少還有值得誇耀的勳章,他炫耀了一輩子,臨死時還恨不得綁在身上。


  母親在他看著中秋圓月躲在被子裏抽泣的時候說,你得學會去原諒他。其實你爸爸他也想要回家的,沒有人喜歡在外漂泊,麵對那麽多的危險。他是在為國家做貢獻,他是英雄,很多人需要他,有的時候就有些顧此失彼了。我們做好他的後盾就好,因為爸爸在做的是很偉大的事。


  樊澍記得,當時的自己很傻很天真地相信了。父親的傳奇結束於他因傷退役,家裏的勳章能擺滿一整麵牆,父親也喜歡把它掛出來;他不再工作了,但是靠著國家退休的津貼,仍然可以過上小康的日子。但他似乎整個人都乖戾起來,就像被鐵籠鎖住了,總是在房間裏狺狺地踱步,不斷地重複地講他那些英勇的事跡。有時候母親勸他出去找些事做,他便大發雷霆,吼得樊澍幾乎嚇得要躲進床底:‘我是一級戰鬥英雄!我他媽命都給他拚了!國家就該養著我!!!!’


  他開始酗酒。還喜歡宴請不知道從哪兒來的賓客,不停地喝酒,聽他們交口不絕的稱讚。他把小兒子推到大家眼皮底下,任人將他捏扁捶圓,大言不慚地說‘我兒子最像我!他將來也是要幹一番事業的!跟我一樣,去當特種兵——’


  特種兵。那像是一個說出口就成讖的詛咒。那促使著很多年後他仍舊報考了警校,最後也去參加了遴選。但體能測驗的最終被刷下來了。可是他的情報科和文科的優異成績讓當時擔任主考官的李複斌眼前一亮,在結束後找他約談。‘隱形特工,你的條件很適合……想不想參加訓練?’


  他拿著那張推薦表,轉頭能望見小時候的自己:母親失手打碎了盤子,他去拾起的時候割破了手指,鮮血淋漓。一個陌生的女人站在門口,打扮入時,竟然是個外國人。她來討要分手費和撫養費。父親用聽不懂的語言和她在玄關大罵,幾乎要揪著頭發動手打人。母親居然還上去將兩人拉開,被也不知是誰狠狠推搡在地上。


  ‘我給過她錢了!我讓她去流掉!’那個自詡的英雄試圖對母親辯解,一麵用抓著她頭發的手把她的頭往牆上撞,‘你這個不要臉的女表子——你就想要訛我的錢——我讓你訛啊?我讓你訛!!!’


  母親忍著痛楚,撲上去阻止,樊澍縮在角落抱住腦袋,隻覺得牆壁都要被擂塌了。‘我讓你找我要錢!要錢!我的錢是我拿命換的!!!我該得的!!!你想要?!你也拿命換啊!!!’


  ‘住手,別打了,住手啊,老樊,你住手啊,要出人命的!……’


  ‘你別管!——媽的一個女表子也敢找我要錢……’


  ‘你別打了!阿澍還在隔壁呢……我求你了……給她點錢打發走吧……你讓孩子怎麽想啊?……’


  ‘他一個男人怕什麽!將來要當兵的!男人打女人是天經地義!你再囉嗦,再囉嗦一句我連你一起打!!’


  ‘你住手吧!!!你以為這是哪,你喝多了吧還以為這裏還是戰場上啊,你打人殺人都不用負責的嗎?’


  ‘別攔我!不把她打服了,他媽的睡過的個個來找我要錢,我他媽應付得過來嗎?!得寸進尺了都?!勞資幾個錢夠你們這麽花!?養那些沒用的女兒也要花錢!!勞資拿命掙來的錢,憑什麽養給別人的女人花?’


  母親哭得泣不成聲,‘你自己的女兒怎麽算別人的女人……?你不是到處在外麵到處招惹,還成天充大款,又怎麽會搞出這一出來?好,女兒不算你的,兒子總是你的了吧?你為阿澍花過什麽錢?你的錢都給你請客喝酒喝——’


  外間突然傳來重重的“咚”的一聲。母親的聲音像按了暫停鍵那樣戛然而止。地板上的墜聲好像被砸穿了那樣,突然一切都變得好安靜。


  ‘嘖,終於消停了……’男人暈忽忽地說。他轉頭看見自己的兒子赤著腳,站在血泊裏頭,呆呆地望著他,眼神懵懵懂懂,並沒有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男人跨過兩個倒下的身體,走過去握住孩子小小的肩膀。


  ‘阿澍啊,看看。看看,結個屁的婚。結婚有什麽用?要不是女人會生孩子,誰他媽要結婚?女人這種東西……’


  他捏著酒瓶,晃晃悠悠地出門去了;再也沒有回來。


  樊澍跑去撥打電話,沾血的腳在地板上留下一串紅色的腳印。他記得,120、110。他都打了,奇怪的是,總是占線,總是忙音;偶爾似乎接通了一次,但對麵說的話他全聽不懂。


  他上麵還有三個姐姐,他也從母親的手機裏翻出電話:大姐在工作,電話打不通;二姐在大學,接通了之後全是哭泣的雜聲。三姐一早出去上學,可過了鍾點也再也沒有回來。


  那天——梅爾斯氏症在他們所在的城市爆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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