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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一切正常

  你配嗎?你不配!

  什麽?你配?你配幾把?

  淩衍之掛斷電話之後,滿腦子都是諸如此類問候金鱗子的表情包。


  張晨暉用盡吃奶的力氣聯絡了OMEGA協會的人,幾乎是半哀求著讓他們派人來維持秩序。他還報了警。一切都姍姍來遲,不過總算有了可以呼吸的空間,人群現在圍在醫院外側,很多路人在那兒駐足觀看,網紅打卡,警察不得不拉起一道隔離帶。他昏頭漲腦地走回病房,看見淩衍之怔怔地對著手機發呆。


  “老天,窗簾得拉上,否則他們會用高倍放大的那種相機去看你手機屏幕——臥槽,”年輕人繞過來關窗簾時爆了粗口,手忙腳亂,“你,你你你等一下等一下,你的臉!”


  臉上多了一道血痕。顯然,那玻璃瓶的反射碎片也傷了他自己,但極度亢奮中他竟然沒感覺到一點點疼。淩衍之這時候才仔細地看他手上的手機屏幕,那上麵被他一劃,也抹下一道渾濁的血絲。


  張晨暉大驚小怪地叫了護士,但對方顯然非常疲憊而且遷怒——媒體爆發事件導致他們完全沒辦法正常工作。工作量陡然增大了好幾倍,還有無數企圖偽裝成病患混進來的探子、在走廊自拍的網紅。他們的憋了一肚子的氣這時候都發泄到這位沒法走動的病人身上,每個人像是欣賞什麽籠子裏的怪物那樣在他的床前走了一個來回,諷刺他連臉上的一道刮痕都要大驚小怪。最後是張晨暉拿著藥來的,他幹脆把病房門也一並關了,湊過來朝著淩衍之臉上蘸上藥水。就在這短短的時間裏那扇門又被打開了兩次,護士探頭進來看了看,哼了一聲,又故意重重地將它帶上了。


  張晨暉惱怒地站起來,掇了把椅子抵在門口。淩衍之緩過勁來,他突然覺得這個場景有些好笑,好像小學生的某種幼稚的行為,於是建議:“你不如放個黑板擦在上麵。”


  “我們那會兒已經不流行黑板擦了,幾乎沒有什麽要用到的地方,幾年了都跟新的一樣。”張晨暉說,但他拿了紙杯接了一杯水,十分有經驗地架到頂上,煞有介事地將門若有若無地掩開一條縫。


  “常這麽幹,嗯?你也蠻壞的嘛。”


  張晨暉聳了聳肩。“……這都是‘打手’的活。”他說,“如果目標推了門而這杯子砸不到他頭上,被打的就是我了。”他看看淩衍之的臉,急忙又轉開視線,“你是‘QUEEN’,你不會輪到這種事。”


  那是你不知道我會輪到什麽,淩衍之心想,但他目前沒必要說出來,張晨暉在他這兒隻需要保持一種戀慕的崇拜就好。因此他隻是笑了笑,有些意有所指地說:“不過你終於肯跟我說話了。”


  年輕的BETA臉迅速燒了起來,他看起來既想要遠離,又想要靠近。這時候門又被打開了——某個倒黴的護士尖叫起來,男人原來也可以叫得那麽尖利,他渾身都是水,腳卻不明所以地做著類似芭蕾舞的單尖旋轉,好像那水燙人似的。“你們倒了什麽?!!!老天這什麽髒水???“那護士嚇得不行,幾乎轉著圈朝外麵跑去。


  “防火防盜防記者!”張晨暉衝他叫道,然後他倆一起笑得前仰後合。


  “下次我把這個消毒藥水混在裏麵,帶點顏色說不定能把他嚇死。”張晨暉說,“一看他就是有心理陰影的人。”


  “為什麽會怕成那樣?”


  “哦,你不知道青春期的男孩有多壞,他們就完全是一種有智商的猴子。什麽沒放過?尿液、便池水、口水,甚至還有精——”


  他突然住了嘴,有些尷尬地瞟向淩衍之。水裏混上JY,用來襲擊的對象通常是他們中意但又尚未到手的‘女人’。往他身上打上標記,打上氣味,強迫他臣服。又或者是欺負群體裏最為弱小的那個,迫使他成為‘女人’。在青春期荷爾蒙的驅動下,在某種對於慘烈事實視而不見的情形下,這種獸行似乎總是能得到某種倫理上的原宥,社會學的證明,在專家的口中,是屬於某種“社群自我療愈”的象征,因而是無害的。


  淩衍之挑起一邊的眉毛、他眉尾鋒利,像燕子的尾羽。他做出一個“我當然知道了”的表情,張晨暉鬆了口氣, 兩人又笑起來,像是分享同一段秘密的朋友。不說破的時候,這就隻是荒誕的學園往事。過了一會兒,張晨暉的手機開始瘋狂響動,好像肉眼可見無數信息爭先恐後地湧進來;他不得不換成靜音,然後看著它好像變成一個癲癇病患者,在潔白的床單上跳躍著發燙。


  “這些媒體是瘋了嗎還是吃錯了藥,”年輕人無措地說,“你之前也說要聯絡媒體,可我沒想到是這樣的,你預計到這個狀況了嗎?你打算怎麽解決?”


  “我們聯絡媒體和媒體發現我們是兩種不同的概念,”淩衍之說,“更何況那些網紅和自媒體不能算是媒體,隻能算是某種……蠕蟲……工具。他們是病毒,不把你吃幹抹淨並且傳染給下一位是不會停止的。”


  “誰把視頻發到網上去的?為什麽還沒有被禁?我們協會有一個篩查小組,他們平常什麽都禁,哪怕是發的OMEGA獨自在家抱怨丈夫、或者抱怨生育的VLOG也被禁。機構和幾個門戶網站都有合作,一有相關的關鍵詞就會優先給我們的篩查組。我不明白這回怎麽了。我去問了,他們說是技術原因。技術原因是什麽原因?……後來又說遇到了阻力……”


  淩衍之翻了個白眼。——還不是有人把自己當皇帝選妃了,老天,這惡魔就該立即暴斃,那麽多人說我們的社會就指著他呢。但我是個下了大決心才打開遊戲進入新手村的1級新手,即便他就是最終BOSS,也不能讓我現在就單挑他。更何況,我不想單挑BOSS,我又不是勇者,我想要和BOSS達成協議,最好派我去當個吃穿不愁NPC什麽的,拯救世界這種事誰愛做誰做去。


  “現在刪掉也沒用了,很多人已經複製了,你越是刪除他們越是覺得奇貨可居,而自己動動手指的時間就是在拯救世界。”淩衍之思索著,他不想認輸,但手頭能用的棋子太少。他故意露出有些哀求討好地看向張晨暉,“你是站在我這邊的吧?我隻有你了。”


  年輕人完全地被烤紅了,坐在原地冒蒸汽。淩衍之舒展了一下手骨,更別提他還有“共犯的罪證”在自己這裏。不過想必現在小家夥已經原諒了他,完全地將那一段威脅歸納為是一種“個人的情趣”,看上去一臉甘願為他赴湯蹈火的模樣。


  “我——我我我,我很想幫你但是我隻是個……義工,護理,我沒有什麽技術也沒有權限,我是個BETA……”


  “你不是生下來就是BETA的,也不是說一輩子就是個BETA了。想不想做ALPHA?”誘惑的蛇眯細了眼睛,“做我的騎士、英雄?站到閃光燈底下據理力爭地保護一個弱小無辜的人需要極大的勇氣。”他用氣聲輕輕吹他的耳朵,“你有嗎?”


  ————


  樊澍對著鏡子,手裏拿著粉撲,以一種機械的姿勢毫不和諧地往臉上撲粉。手機反扣在一邊,那裏頭傳來嗡嗡的責罵聲,他不時得回一句“您說得對”。他必須得從最新的一項秘密調查組裏撤出了,以防對方察覺到他的真實身份;另外兩個海外的任務也要停擺,一大堆交接的說辭和手續問題。他一會兒如果躲不過媒體的鏡頭,至少要在看上去時像是和他工作時全然不同的兩個狀態,要看起來除非用專業機器檢測、否則完全聯想不到一起去的兩個人。倒不是說他沒有受過這方麵的訓練。


  “我能理解,你們把我撤出其他案組,沒問題,”他突然抓起手機,“但是雲城的案子我不撤出——那個必須我來做,現在換人就功虧一簣了。他們現在就要動了,有一筆交易在今晚,我必須去。”


  他不能放棄這個,這是他跟了一年多的案子,基本已經證據確鑿;他為了這個付出了很多,包括和淩衍之相處的時間,用來進行他的‘外空間作業’。沒有人會懷疑‘外空間作業’,因為那是一個獨自長時間的宇宙空間的太陽能板調整更換的作業工作,除了太陽能板的角度和維修記錄,沒人能為你證明。


  “做完這個,我就接受停職,直到我的配偶的事件解決——好的,沒問題。謝謝。我知道……今晚就能抓捕了。嗯,不行,不能讓小吳換我,太危險了,他沒取得信任……他還是在外圍接應,如果今天不能解決,那我就撤出,能再壓一天嗎?……好的。我現在就去。”


  坦白來說,他看上去不像是能做特工的人。他看上去不精明,不幹練,不巧舌如簧,也不八麵玲瓏。他個頭不算矮,當然也不算高,體能自然不差,但卻也說不上頂尖。他在執行任務時通常偽裝成BETA,他是那種一眼看就會被認為是BETA的人——庸碌,平凡,常見,缺乏攻擊性,但也不柔弱可欺——或者會連欺負他的欲望都沒有。這其實給他的工作提供了很多便捷:特工其實並不需要像007邦德那麽顯眼的人。


  穀豐收衝進來時,手裏還抱著平板。“你要幹嘛?!不行,你發瘋呢吧,這節骨眼上太危險了。”


  “說點好的,”樊澍把槍別進內袋,“我們本來就是做這個工作的。一年多鋪網,這時候不收掉就要白放他們跑了。他們要是跑了,天使……”


  “兄弟,我知道你愛崗敬業,我活這麽大還沒見過比你更愛崗敬業的人。但現在太危險了,你老婆指控你**家暴,媒體記者都在追查你的故事,網上到處都在討論他跳樓的視頻。你可能一過去就被那些人識破了,然後……"

  “這事我不會搞砸。”樊澍說,他穿上外套抬腳要邁出門檻,穀豐收隻好擋在門口,把平板遞過去。“看這個!你老婆發瘋你也不管了?你還想不想——”他說不下去了,單手扶額,“我也不知道你想什麽,所有的事情都攪合到一起去了,你到底是想離婚還是想複合,是想要保住工作還是丟掉工作?”


  “我想一切就都正常就好了!那很難嗎?!”樊澍吼出聲來,搡了他的律師兼死黨一把;推得他一個趔趄。他不喜歡穀豐收一直管淩衍之叫做“你老婆”。這年頭不流行這麽稱呼,總覺得有某種貶義。官方的叫法是“伴侶”“配偶”之流,顯得公平,顯得好像大家還把他們當做某種不幸服役的男人。


  “那當然他媽的很難,世界已經不正常二十年了!憑什麽就你他媽的要正常啊?!”穀豐收瞪著眼吼回去,他喘了口氣,兩人之間詭異而尷尬地沉默下來。最後樊澍一言不發地繞過他,拿過外套和帽子打開門。


  穀豐收的話向炮彈似的從身後傳來:


  “……我有的時候覺得你才是瘋子,樊澍,你從來不談你工作這方麵的事。你不對我談,也不對他談。淩衍之根本不知道你是幹什麽的。我並不是因為是你的死黨才了解你的工作,而是因為我恰好當過你的同事所以才知道。要我說,你的確有某種‘癖好’,我覺得你可能真的從沒擦破過你老婆一塊油皮,你沒有‘那種癖好’;但是你有‘這種癖好’,就是它把你的婚姻、你的家庭都要逼上絕路了。想想看啊,樊澍,你老婆的確滿嘴謊話,但你就真的非常無辜嗎?“


  門砰地一聲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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