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哦?是這樣嗎?”太宰治在大和守安定緊張期待的目光中, 指尖拈起一縷靈力,試探性地觸了觸少年精神識海的壁壘。


  大和守安定隨即閉上眼睛,他怕自己泄露過多情緒,捂在被子裏的手攥緊了柔軟的床褥, 忐忑不安地等待著。


  穿透精神壁壘, 在精神識海中刻印可是很疼的。不過在經曆過拔禊那種痛苦後, 他有信心控製住自己的麵部表情, 不讓主人看出端倪。


  甜蜜的痛苦,想來並非難以忍受。


  太宰治在探入精神壁壘的前一刻停下,收回了手。


  “嗯……主人?”打刀少年等了許久, 不曾感受到預想中的疼痛, 他緩緩張開眼, 便對上一雙深邃的鳶色雙眸。


  “安定, 你是不是對我隱瞞了什麽呀?”明明是輕鬆甚至帶著些調笑的語氣, 卻讓打刀少年心裏發怵。


  不願對審神者撒謊, 大和守安定壓下心中無由來的恐慌, 想找個理由搪塞過去:“請您相信, 我絕不會害您。”


  “看來是不願說呢,我明明給過你機會了。”太宰治狀似無奈地歎了口氣, 不著邊地吐露往事, “我啊, 以前曾經在港口黑手黨的拷問小隊呆過一段時間, 那期間無論再棘手的俘虜還是嘴多麽嚴實的線人, 在我的審問下都沒有不開口的。”


  年輕的審神者說完, 仿佛想要證明自己所言非虛似的,揚起手掌對準了打刀少年的麵部。


  大和守安定在太宰治伸出手的那一瞬間,本能地握緊了拳頭, 又頹然鬆開。接下來無論麵臨的是什麽,他都不會去抵抗。


  並非迎頭痛擊或者拳腳相向,溫熱的手掌覆蓋在大和守安定的眼睛上,少年的眼前被一片黑暗籠罩起來。


  “放心,隻是說說而已。我是不會對你動用私刑的。”眼睛被遮住,大和守安定感覺自己的偵查能力也隨之下降了許多,他勉強辨得出聲音來自頭頂上方。


  “可是安定你要知道,無端的贈予並不能給受贈者帶來真正的快樂。”


  大和守安定心下一顫:“主人您……什麽時候察覺出的?”打刀少年偏了偏頭,想要通過審神者的眼神或表情探知他此刻的想法,眼睛上方的手預料到他的動作,輕輕向下按了按,示意他不要動。


  那是人類的手掌,哪怕稍微一用力就能推開,大和守安定卻如被人下了定身咒一般紋絲不動。


  太宰治回答了少年的問題,接著說道:“我大概猜到了一些,但是契約的具體內容還得你告訴我才行,畢竟我是個不夠稱職的審神者。如果你還有什麽難言之隱,我想清光應該很樂意解答我的疑惑。”


  打刀少年泄了氣,用故作鎮定的語氣盡量簡短概括了契約內容:“不過是添了主亡仆殉,生命共享的把戲而已。”


  “這叫不過是?”太宰治的太陽穴突突突地跳,“生命共享是什麽?意思是咱們倆以後就綁定到一塊兒了,同生共死?”


  大和守安定連忙倉促地解釋:“不,不是的,契約是以您為主導的,我若死亡對您不會造成任何影響,隻是把我的壽命分您一半……”


  完全屬於霸王條款的條例被打刀少年挑挑揀揀地說出了幾項關鍵的,剩下的細枝末節太宰治已經沒興趣聽了,他不得不感慨自己敏銳的洞察力,讓他能夠及時止損。


  “我知道你的初衷是為我好,但是我拒絕。”


  太宰治打斷了試圖勸說他接受契約的大和守安定:“安定你可知道,對於我來說,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就是另一條鮮活的生命。”


  大和守安定身體猛地一震,腦袋裏嗡嗡作響,洶湧的愧疚與自責堵得他無法呼吸。


  對啊,他怎麽能忘了,這看似百利而無一害的契約對於太宰治來說,實則是一道束縛。這道無解的契約會將審神者與付喪神強行綁定,在契約的束縛下,任何一個有良知的人都不會輕易結束自己的生命。


  作為一個想死卻死不得的人,在漫長歲月中煎熬度日,那得有多難過啊!


  “對不起,主人。是我沒有考慮周全,請您務必對我施以嚴懲。”哪怕之前身受重傷,飽受暗墮之苦和精神折磨都沒有哭的少年在無聲的流淚。


  “如你所願。我將提前行使主人的權益,對你的錯誤施以懲戒。”太宰治手向上移動,覆蓋住少年的額頭,“人間失格。”


  當太宰治話語落下的那一刻,少年識海中的精神壁壘頓時不複存在,它並非被打破,而是更高層次的物質與其反物質碰撞後消失——湮滅。


  保護自己精神識海的屏障消失,打刀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他此刻是完完全全,不留任何一絲隱私的暴露在審神者麵前,簡直比赤·裸全身還要徹底。雖然這與他的初衷相同,但這與他想象中的截然不同,外麵還能隱隱傳來夜鬥等人的歡笑聲,這時候,哪怕任何一個普通人推門進來,都能輕易傷害到他。


  他的呼吸變得急促,手也不安地握緊又伸展,他潛意識中想逃離,又感受到審神者的體溫下強迫自己放鬆。


  這是擅作主張後的自食其果,即使再苦再澀都應該吞進肚裏。


  太宰治知道少年心中在想什麽,他並不打算去安慰他,作為一名恰到好處的人生導師,在弟子們誤入歧途的時候去引導他們走入正途,隻是這滿是荊棘的道路中有多艱辛就不得而知了。


  事實上,太宰治消除付喪神的精神壁壘並非隻是為了懲罰他,他本人並不能從施·虐中尋得快·感。他一開始提出簽約的原因僅是為了幫大和守安定紓解紊亂的精神。


  付喪神精神紊亂說重不重,說輕不輕,且後遺並發症許多。既然答應幫忙了,做得完美無缺一直是太宰治的小小癖好。


  在沒有簽訂契約的前提下,這項工作很不方便執行。醫術再高明的醫生也不能隔著一層衣服給病人拔火罐做針灸吧?

  所以扒掉這層衣服是非常有必要的。


  至於故意不說明白,則是審神者的惡趣味,不管怎麽說,適當的懲戒還是有必要的。尤其是對於膽大包天,敢算計到自己頭上的付喪神。


  這麽多年來,除了森先生,還沒有人成功誘騙過到他呢。太宰治惡劣地撇撇嘴,控製著自己的靈力,侵入大和守安定的識海當中,發現付喪神的靈力回路比自己想象中還要紊亂。


  那簡直可以用一團亂麻來形容。


  年輕的審神者當然不會承認,靈力回路變得更亂的原因有一部分出於他剛才的恐嚇。


  “對不起,主人。”


  “嗯,知道了。”


  “對不起,主人。”


  “嗯。”


  “對不起……”


  “你別叫喚了,好吵啊你。”


  出言嚇唬住了不停道歉如念咒的付喪神,太宰治滿意地去嚐試解開那一團亂糟糟的靈力回路。付喪神的靈力回路如同人類的經脈血管,連通付喪神全身,也是他們力量的來源,如有不慎,嚴重則有可能導致半身不遂。


  這真是一項考驗人耐心與精力的精細活計。


  太宰治勉強疏通了幾條主幹回路,便草草退出來了,他並不是一個有足夠耐心親自上手做這種事的人。作為一個腦力派,他一向奉行能用嘴炮解決的事情為什麽要動手的行為準則。


  可惜不知這其中的過程出現了什麽問題,太宰治培養出來的孩子盡是些不折不扣的武鬥派。


  江戶川亂步說這大概是物極必反的原因。


  總之,剩下的讓付喪神自己調節吧,反正他們的體質和自愈能力都足夠的強。


  果斷放棄的太宰治手離開大和守安定身體後,人間失格的能力自動解除,宛如被強行關掉的燈重新打開開關,精神壁壘慢慢包裹住脆弱的識海。這是一種不會給人帶來傷害的異能力,它是刀鞘,也是鑰匙,能套住鋒利的刀,關住可怖的野獸,卻不會傷害他們。是以,那野獸與刀,從來都是甘之如飴。


  大和守安定在太宰治梳理他第一根靈魂回路時就明白了審神者的意圖,他不禁再一次為自己之前的舉措感到懊悔。


  梳理靈魂回路的過程雖然不好過但並非難以忍受,那大概像是用工具把不聽話長進□□裏的指甲挑出來,再修剪到合適的程度。


  疼,但是很爽。


  打刀沉溺於審神者帶給他的這種詭異的快·感中,無法自拔。


  大和守安定在太宰治離開後又瞬間警醒過來,他惶恐地望著已經坐在玄關處穿鞋的審神者,苦於噤聲的命令,不敢張口詢問審神者的懲罰有沒有結束,他是否得到了諒解與寬恕。


  年輕的審神者穿好鞋子站起來,跺了跺腳,語調輕鬆愉快,他催促道:“還等什麽?宴會應該快要開始了。作為宴會的主角,你若是沒到場,這場宴會可就要失去了它存在的意義。”


  恍然大悟的付喪神手忙腳亂地掀開被子穿好衣服,“是!抱歉讓您久等了,我這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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