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窘迫
雲星眠是在清晨的飯香中醒來的。
他明明一晚上翻來覆去的不敢閉眼,但身體卻有自己的想法,終究是抵擋不住困意迷糊了過去。
這一睡就睡得極熟,熟到讓他在醒來的瞬間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眠眠!弟弟都快吃完了你還不起床!小心又遲到了!”尚銀素的聲音隔著門傳來。
聽見這熟悉的嗓音,雲星眠的心頭又激蕩了下。這種恍若夢中的感覺他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適應。
雲星眠趕緊應了一聲,匆忙洗漱完到飯桌前,才發現尚斯尋還在磨蹭著,一見他坐過來,臉上的表情說不清是討好還是忐忑。
這家夥很懂得在這個家裏的生存之道,雖然兩個大人都不會在意多一雙筷子,也被他的乖巧成功蒙騙,可決定他在這裏過得舒不舒服的,說到底還是雲星眠。
“雲星眠,我等你一起走。”
尚銀素給雲星眠舀了碗粥過來:“怎麽還連名帶姓地叫上了?你倆這是搞什麽名堂?”
尚斯尋登時委屈滿滿。
不過雲星眠沒給他說話的機會:“我不想給同學聽見我小名,整天眠眠眠眠的,煩死了!”
尚銀素“噗”地一聲笑出來:“是到了要麵子的年紀了。快吃,再磨蹭真的遲到了,弟弟還等著你呢。”
聽見尚銀素一口一個“弟弟”,雲星眠心頭又湧起一陣反感。
“我沒胃口,吃得慢,你先走吧,不然小心遲到跟我一起罰站。”
尚斯尋愣了下,不安地挪了挪屁股:“我還是等你吧。”
雲星眠笑了聲:“那你想清楚,可能要站到教室外麵,站上一上午。”
尚斯尋:“……”
“臭小子,就人家知道丟人,你不知道是吧?”尚銀素捶了他一記,“斯尋,別等他了,你自己先去,好好學習。”
尚斯尋一個從小到大都被裱在表揚欄上的好學生,哪裏受得了這種刺激,早在聽見雲星眠那些話的時候就想溜,隻是不敢,這會兒見尚銀素發了話,立即順著台階狂奔了下去:“那……那我去學校等你,你快點。”
然後碗筷一推,拎著書包一溜煙跑了。
這樣幼稚到仿佛可以讓人一眼望透的行為,雲星眠不知道是不是隻是他的偽裝。
也或許每個惡人原本就有普通的一麵。
就像他,他一直覺得自己善良無辜,但對於曆寒盡上一次人生來說,遇見他簡直是一場難以預料的無妄之災。
時隔多年,雲星眠對於掐著點狂奔入校這種事情早已經生疏了,原本用來唬尚斯尋的話也一語成讖,重生後的雲同學第一天上學名字就被光榮地登記在了教學樓門口通報批評的小黑板上,還是自己親手寫上去的,一筆一劃,清清楚楚。
寫完再寫班級,他握著粉筆的手卻不由得頓住。
他隻記得他們班是高二最後一個班級,但到底是幾班來著?
“喲,這位同學還算有點羞恥心哈,不忍心讓班級受連累呀。”身後這個聲音他也是無比熟悉。
雲星眠嘴角抽搐了下,回過頭去:“丁老師。”
那位向來都對他不假辭色的班主任丁漸麗正站在不遠處,端著個水杯怒發衝冠地瞪著他:“還愣什麽?誰不知道你是高二(18班唯一一粒老鼠屎!還想賴給別的班啊?”
雲星眠趕緊把答案寫上:高二(18)班。
然後他把粉筆讓給下一個等在黑板旁的下一位同學,緊接著就在丁漸麗的瞪視中加快腳步跑進了班裏。
果然,整個重點班30個學生,其他29個人都已經老老實實地坐在了座位上,包括先他一步的尚斯尋,他一進來,理所當然地又收獲了一波注目禮。
他在這個班真的突兀,太突兀了,想想整個高二年級理科生的前29名全在這個班裏,他這麽個不學無術的人摻雜在其中,可不就是個異類嗎?
可他當初偏偏想瞎了心,無論如何也想離曆寒盡近一些,於是連“想在重點班裏好好學習”這樣的謊話也說得出。
最神奇的是他爸媽居然也真的相信,果然每對父母都對自己的孩子抱著一些不切實際的美好期待。
現在好了,看著曆寒盡身旁那唯一一張還空著的位子,雲星眠終於明白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曆寒盡並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偷覷他,隻是低著頭,拿著隻筆,不知道正寫著什麽。
他昨天受傷的就是右胳膊,但看他現在寫字的姿勢,倒像是一點事都沒有。
不過曆寒盡向來都是個這麽能隱忍的人。
像他這種學霸,即使離開了學校這麽多年,大概也用不了多久就能重新適應高中的緊張節奏。
聽著丁漸麗嗒嗒的高跟鞋聲已經接近,雲星眠顧不得多想,隻能硬著頭皮一溜小跑過去,坐在了曆寒盡旁邊。
而曆寒盡就像多年前對他冷冰冰的那個同桌一樣,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不曾給過他。
有些事,在經曆過多年的沉澱後再往回看,往往能覷見與曾經全然不同的模樣。
那時的曆寒盡肯定得煩他煩得要命吧?不隻厚顏無恥地仗著家裏的關係追到這個與他格格不入的班裏,還非得坐在曆寒盡旁邊,簡直是不給人任何喘息的空間。
他當初怎麽會那麽天真地覺得曆寒盡幫他擋那隻釘板是因為對他也有意思?
雲星眠回想起那時,真覺得眼前一黑,然後黑幕上一道閃電劈開四個大字,閃閃發光地呈現在他麵前:自作多情!
想到這些,雲星眠不由得沮喪起來。
他以前知道曆寒盡煩他,或許應該說恨他,可是那時的他並未深思,隻籠統地認為這些負麵的情緒都是曆寒盡在姥爺離世後才產生的。
可是現在一切都擺在眼前,他也不得不領悟,其實從一開始,他對曆寒盡來說就是個讓人厭惡的存在。
而他原本恐怕也不是來不及深思,隻是不想承認罷了。
想到這些,雲星眠不由得又長長地歎了口氣。
可他顯然忘了這是在課堂上,還是最煩他的英語老師丁漸麗的課堂。
他的歎息聲還沒落,就聽見丁漸麗猛地把課本摔在講台上:“雲星眠!”
雲星眠:“……”
“你在那長籲短歎什麽呢?覺得我講的不合你胃口了是吧?要不要請兩個說相聲的來伺候你?”丁漸麗高跟鞋嗒嗒地下了講台,兩隻眉毛皺得都快豎了起來,“書呢?你英語書呢?”
雲星眠對這個問題是真的沒有印象,他偷眼往曆寒盡的桌麵上看了看,見他桌上看的寫的擺得一應俱全,真是不給他這個一同穿越的人留半分麵子。
“還不站起來!”丁漸麗的嗓子拉高了幾個八度。
雲星眠記得他當年沒少挨丁漸麗的罵,那時候他的臉皮是真的厚,覺得隻要能這麽每天跟曆寒盡挨著,聽她鬼哭狼嚎幾句也算不得什麽。
反正他從小就是個差生,挨罵也早就挨慣了。
可是現在以二十八歲的高齡再以這種姿態挨罵,他心裏無論怎麽都覺得不太舒服。
尤其是還在另一個明明知道他真實情況的人麵前。
那個人還是他喜歡的人。
看來即使重生之後他的運氣也沒有變好一點。
雲星眠無奈地站起身,卻識相地沒有在臉上流露出什麽不耐。
但丁漸麗一向煩他,當然不會輕易把這一頁揭過去:“雲星眠,我不指望你跟其他同學一樣好好學習,就趴桌上睡覺不出聲你也不會嗎?你知不知道這麽多同學,都讓你耽誤一分鍾,加起來等於浪費了多久?”
雲星眠覺得這老師的邏輯有問題,他不過隻是歎了口氣,其餘的時間不都是她自己浪費的嗎?
雲星眠不想繼續做大家注意力的中心,開口服軟:“對不起,老師,我以後不會了。”
他這跟以往的刺兒頭形象完全不同的認錯態度倒是讓丁漸麗一下愣住了。
她張了張口,還沒組織好語言,就聽見一旁的曆寒盡低聲道:“丁老師,我們繼續上課吧好嗎?”
聽見自己最得意的學生說了話,丁漸麗的怒火發泄了一半,被生生扼住。
她的臉色沒緩和多少,但還是決定不再繼續發難:“聽見了吧,你的同桌還等著學習呢!離得這麽近,你就不能跟人家好好學學!站後麵去!”
她後麵說了什麽,雲星眠已經不太在意了,自從聽見曆寒盡那不耐煩的聲音開始,他就恨不得旁邊能多個地縫鑽進去,這下聽見老師的話,自然是二話不說就往教室後頭走去。
“課本呢!你是真不打算聽課是吧?不想聽可以出去!”丁漸麗的魔音穿腦再一次襲來。
雲星眠在桌上那一摞書裏翻了一通,終於找到跟曆寒盡桌上那本一樣的。
丁漸麗終於肯放過他,叩著高跟鞋回了講台。
雲星眠感覺到曆寒盡的目光投向這個方向,雖然明白他應該是在看講台上的老師,可他卻還是升起一陣無地自容的窘迫感。
他拿了課本,倉皇地逃到教室最後。
這群學生尖子畢竟與眾不同,他這個插曲過去沒兩分鍾,就都紛紛投入了學習之中。
雲星眠學著最後一排的學生翻到正確的頁數,丁漸麗幾乎全英文的講解對他來說卻幾乎相當於聽天書。
他這些年是隻長了年紀,並沒有長半點本事。
更何況他又哪裏有那個長本事的時間呢?他上輩子,真是過得亂七八糟。
雲星眠倚在後牆上,發現自己的身體像是已經有了肌肉記憶,自動自發地就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
而這個姿勢,正好能讓他舒舒服服地看到曆寒盡帶著一點側臉的背影。
就連下頜的線條都完美得恰到好處。
十幾歲的少年總是單純,哪怕是罰站的時候能看著喜歡的人背影也會覺得幸福,他腦海中還留存著當時的記憶,卻沒想到記憶還有一天能再與眼前的畫麵重合。
更可笑的是,那些過往對於現在的他來說就像是一隻不輕不重的巴掌扇在了臉上,疼也沒有多疼,但在另一個當事人麵前,是真叫人窘迫。
作者有話要說:完美的下頜線是我對所有少年的最美好幻想沒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