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二天早上六點半，陸易漣準時被鬧鍾驚醒，從床上坐了起來。
他前一天晚上睡下的時候已經過了午夜，這會兒醒過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是懵的。窗外朦朧朧的晨光通過窗簾隱隱約約地透進來，勾勒出了清晨靜謐的光影。
他在床上懵了一會兒，最終還是無可奈何地下了床。
他今天有早戲，得早起做妝造。
這就是作為主演的痛苦之一，戲份多，任務也重，哪怕前一天熬到淩晨，第二天也得照常開工。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陸易漣一直覺得，演員也是個體力活。
他放任自己閉著眼睛簡單地洗漱了一下，然後隨便套了身衣服，等到把鴨舌帽扣在頭上的那一刻，他的睡意才算是完全消逝。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拿起了床頭櫃上的手機，看到了上麵顯示的未接來電。
來電人：顧總。
來電時間：今天淩晨1點37分。
來電數量：2。
陸易漣：“……”
顧岑風大半夜的打電話給他幹什麽？
他第一反應是因為熱搜，想起熱搜的內容，他臉上的表情少有地尷尬了幾秒，但旋即自己否定了這個原因。
雖然說易浮的想法可能不太純粹，但是表麵上看來，這就是個正常的營業性互動，顧岑風每天事情都那麽多，先別說他看不看得到熱搜了，就算看到，應該也不會往心裏去。
應該是有什麽事吧。
他想。
考慮到顧岑風昨天睡得晚，他思索了一下，還是沒有立刻回電話，而是把手機放回了口袋裏，打算一會兒到了地方再回。
雖說早戲要早起，但是唯一一個比較欣慰的是，早起的不止他一個人。
陸易漣到地方的時候賀芊芊已經在化妝室裏化妝，女孩子換好了華麗的服飾，暗紅色的裙擺拖在了地麵上，交疊的領口微微敞開，露出了修長的脖頸和抬起的下巴，她的臉上，妝容已經做了一半，眼角緋紅，配上她本來就濃烈的長相，顯得格外地豔麗。
陸易漣留神觀察了一下，確認了昨天賀芊芊那種頹靡的狀態已經消失得差不多，這才稍稍放了心，跟人打了個招呼。
“賀姐早。”
“早哦。”賀芊芊閉著眼睛，懶洋洋地回了他一句，然後想起了什麽，睜開了眼睛看向他，“昨天我有事，都沒顧得上你，你跟易浮那家夥是怎麽回事？”
所以果然是有事麽……
陸易漣心裏想著，嘴上卻沒多說什麽，淡定地回了一句：“沒什麽事，他來探班，但是沒遇上你。”
這話就是簡單地陳述了下事實，但是賀芊芊是什麽人，這一句話就足夠她腦補出前因後果了，她“嘖”了一聲，心裏對某人的嫌棄又多了幾分。
“你別搭理他啊。”她不放心地叮囑了一句。
“好。”陸易漣含笑應了一聲，坐下來開始做造型。
今天他的戲份比較重，基本上午、下午和晚上的戲都有他，就算不是主場，也要作為背景板杵一段時間。陸易漣倒是不怕辛苦，但是必要的休息時間還是有利於發揮，因此，他趁著化妝的這段時間，小小地補了個眠。
在這種地方補覺，是不太可能睡熟的，陸易漣隻覺得自己的意識在半夢半醒之間浮浮沉沉，幾乎分辨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
因此，當顧岑風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來的時候，他在睜開眼的那個刹那，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然後，他看到了一雙冷冽清澈的眼睛。
臨近初夏，厚重的古裝總是讓人無端地覺得悶熱。
陸易漣麵前是正在給別人講戲的劉梁，他一手拿著劇本，沒忍住，把袖子往上撩了半截，露出腕骨和一截小臂，不遠處，顧岑風的身影在日光下有些模糊不清，他無意中觸到這人的目光，下一秒無端地覺得有些不自在，於是轉過了眼。
“那就這樣。”劉梁說完最後一句話，轉過頭來看向了他，“你可以了嗎？”
“嗯。”陸易漣點點頭。
他放下手上的東西，工作人員過來補了個妝。
所以……
他過來幹什麽？
坐下的那一刻，陸易漣這麽想著，然後對上了麵前有些緊張的小演員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氣，等著劉梁喊下那聲“a”。
他不知道的是，不遠處的顧岑風，此時此刻也在想這個問題。
他的手上是剛剛從陸易漣那裏順來的冰鎮果汁，這人從夢裏睜開眼之後一臉的迷茫，讓顧岑風幾乎生出了自己其實是什麽突然降臨的妖魔鬼怪的錯覺，所幸小助理及時地送來解暑用的飲料，這才緩解了一點尷尬。
……但也僅僅隻是一點。
眼下，看著麵前忙亂但有序的各個工作人員，以及正在鏡頭前做準備的陸易漣和一個陌生的小演員，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在這樣的狀況下，他出現在這裏，不僅突然，而且有些突兀。
易浮還可以說是因為在附近工作，所以過來探班，他專門請個假過來，是算什麽？
如果說是為了問陸易漣和易浮的事，那也未免太小題大作了點……
不說陸易漣會是什麽反應，他自己都覺得這個理由奇怪得很。
然而……
事實又的確是這樣沒錯。
他無意識地喝了一口飲料，企圖用酸酸甜甜的味道壓住心裏那點懊悔的情緒。
賀芊芊坐在他邊上，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顧總，你今天來……是幹什麽？”
“監工。”
顧岑風毫無停頓地答道，努力讓麵上的表情沒有一絲波瀾。
他也確實做到了，從賀芊芊的角度來看，麵前的人看上去如往常的工作狀態一樣冷酷而又正經——
要不是她對麵前這個人了解頗深，她就被騙過去了。
不過，賀芊芊向來習慣於看破不說破，更不用說麵前的人還是她的頂頭上司，雖說心中覺得好笑，她還是竭力憋住了笑容，隻是“嗯”了一聲，然後沒再說話。
顧岑風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麽，隻當沒看見，看向了不遠處的陸易漣。
雖說監工隻是個借口，但這的確是他真正意義上第一次看陸易漣演戲。
這個念頭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讓他陡然產生了一種微妙的緊張感。都說偶像跟粉絲之間要保持一定的距離，不僅是因為職業的需要，更多的時候，是因為近距離的接觸之後，那些原本的美好想象都有可能因為現實而幻滅。
製作出來的影視作品終究是成品，與真正的拍攝現場到底不同，他低頭掩飾性地喝了一口水，然後抬起了眼。
在看到陸易漣的那個刹那，他的緊張感突然煙消雲散。
因為他已經“入戲”了。
顧岑風看過劇本，主角邵沛的性格跟陸易漣本人的差別其實是有一些大的，前者在前期雖說也是心思細膩的類型，但是總的來說還是明朗而澄澈的年輕人，偶爾嘴上還有點頑劣的不著調，而陸易漣本人，則是更偏向內斂溫和——
……嗯，喝醉了不算。
總而言之，這也是他本人一開始沒有選擇邵沛這個角色的原因。
但是眼下，劉梁的a一喊下，不遠處的人隻是微微低眸，再一抬頭，整個人的氣質就微妙地一變，比平日裏更明亮了幾分。
青年人穿著亞麻的布衫，側臉勾勒出漂亮的弧度，透過窗沿隨意地往下一望，視線一觸即收，隨即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茶，一把折扇一展，端的是一個即便刻意收斂低調，也壓不住渾身光華的形象。
顧岑風本來已經拿起了手上的飲料杯，這會兒愣是停在了空中，一直到賀芊芊輕輕地咳嗽了一聲，這才醒過了神。
也就是這個時候，他突然發現，他的心跳得比往常還要快一些。
“顧總，你相信天賦這個說法麽？”賀芊芊好整以暇地開了口，語氣裏似玩笑又似認真。
“還算信。”顧岑風道。
“其實我們這一行，尤其是需要老天爺賞飯吃的類型。”賀芊芊笑了一聲，“光從長相上就能刷掉一批人，剩下的，除了那些隨便混飯吃的，能大紅大紫的，都是有天分有悟性的人。”
“當然，我不是說勤奮沒用。”她靜靜地道，“但是我看到小陸的時候，確實是覺得他的身上有一種格外的靈氣。”
顧岑風的手頓了一下，垂眼喝了一口水：“你在說我眼光好麽？”
“我希望你眼光更好一點。”賀芊芊意有所指地道，然後在顧岑風反應過來之前，先跳過了這個話題，懶洋洋地說，“而且小陸真的好勤奮的，您剛剛說來監工，他聽到了肯定得傷心。”
顧岑風一愣，轉過頭去看向她：“為什麽？”
“因為您寧可請假也要過來監工。”賀芊芊沒忍住，掛上了一抹促狹的笑意，“說明您對我們不信任啊，小陸肯定不會覺得您是不信任我，那就是不信任他了，可不得傷心嘛。”
顧岑風：“……”
他揉了揉太陽穴，覺得有些頭疼：“我沒有這個意思。”
“您一會兒自己解釋哈。”賀芊芊非常不給麵子地道，“我跟您說，他真的可辛苦了，戲份本來就重，早出晚歸的，對自己要求還高，有的時候劉梁那家夥都滿意了，他自己不滿意還會要求重來一遍，我看著都心疼。”
顧岑風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而且……”賀芊芊望著遠處，無奈地歎了口氣，“要是碰上今天這種情況，他就更慘了。”
顧岑風順著她的視線望了過去，片刻後，明白了過來了什麽，抿緊了唇。
陸易漣頗有些頭疼地看著麵前的男孩子，還是沒忍住，說了一句“放輕鬆”，對方的反應是睫毛猛地顫了一顫，下一秒，就手足無措地挪開了眼睛。
在這個頗有些燥熱的上午，他第八次收獲了劉梁的怒罵。
劉導罵起人來向來不留情，從“你這演的什麽玩意兒”到“不會演就給我滾回家”之間來回切換，男孩子顯然又是那種玻璃心性格的，越罵越入不了戲，這會兒整個人就僵在了那裏，讓氣氛變得格外地尷尬。
這種情況其實很常見，陸易漣雖說新人時期也沒麵前的人那麽生澀，但心情是如出一轍的。
眼見著僵持還在持續，他不動聲色地歎了口氣，起身跟劉梁說了一聲，然後把男孩子帶到了一邊跟他講戲，男孩子聽著他溫和的語調，總算是平靜了下來。
最後那一條過得勉勉強強，起身的時候陸易漣幾乎有了暈眩的感覺，他揉了揉已經在向他抗議的胃，起身去吃了盒飯。
下午男孩子是可以休息了，他還要無縫銜接地拍下一場戲。
就在他吃完飯，打算就在椅子上坐著休息一會兒的時候，麵前突然籠罩下了一片陰影。他有些恍然地抬起頭，看到了顧岑風麵無表情的臉。
他頓了頓，嗓音有些含糊：“……顧總？”
“跟我過來。”他道。
還沒等陸易漣說話，他就補充了一句。
“我跟劉梁借了你一個小時，放心。”
陸易漣剛出口的話咽了回去，想了想，起身跟他走了過去。
五分鍾後，陸易漣站在鄰近酒店的某個豪華套間裏，看著麵前潔白柔軟的床沉默了。
他在揣測顧岑風的意思，這取決於下一步他該說些什麽做些什麽，但是麵前的景象實在是有些詭異，他無奈地發現，如果說女人心海底針的話，那麽他的頂頭上司的心思，不說在海裏撈針，最起碼也是個不小的湖。
至少，他在眼下這個狀況下，完全猜不出來他是什麽心思。
想法轉了幾圈，他還是決定開口詢問，隻是，在他開口的前一秒，顧岑風已經走到了窗邊，伸手拉過厚重的窗簾，擋住了正午刺眼的陽光。
他怔了一怔，抬頭看向他，顧岑風黑白分明的眼睛依舊看不出什麽情緒，隻是對他抬了抬下巴：
“你睡吧，我出去，一個小時後我叫你。”
說罷，他轉身離開了房間。
作者有話要說：回來了（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