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汪建踩下刹車,胡亂地抹了一把滲出來的一腦門冷汗。
車子停在了路邊,邊上是一片小樹林,春日晚間的風自樹林中吹拂而過,抖落出一片沙沙的聲音,是荒涼的寂靜。
小姑娘嘰嘰喳喳的說話聲猶在耳畔,他晃了晃腦袋,把那些五顏六色的熒光應援都拋之腦後,終於鬆了口氣。
“這是路線。”
身後伸過來一隻手,骨節分明的手指上是已經開好了導航的手機。
凸出的腕骨上,一根紅得發豔的手繩輕輕地晃蕩,跟主人清冷得像雪的一把嗓子形成了鮮明對比。
汪建咽了口唾沫,趕忙接過,忙不迭地道了謝,與此同時,心中生出了一些劫後餘生之後無以為報的感激來。
的確是劫後餘生。
作為世紀娛樂旗下藝人的專職司機,因為疏忽大意被粉絲跟車導致酒店門口被堵這種事情,是絕對的失職。
按理說,今天他和後座上那位醉得昏昏沉沉的是都走不了的。
但是……
他偷偷地瞄了一眼後視鏡,看向了後視鏡裏隱在陰影裏的清秀青年。
他的眉目很淡,是山水畫那樣典雅的清淡,唯獨一雙眼睛如墨一般漂亮又純粹,在半明半暗中格外地動人心魄。
像是感受到了他窺視的目光一般,青年抬起了頭,語聲溫和:
“怎麽了?”
就是這樣泰山崩於麵前而麵不改色的語氣,汪建想。
剛剛,這個不知名的青年就是用這樣的語氣指揮著他避開粉絲,順利地找到酒店隱蔽的偏門接到人,然後踩著油門一路飆車,把狗仔甩在了身後。
思及剛剛的那一場追逐戰,汪建的心裏還在砰砰直跳。
也正是因此,他對全程都冷靜得不似常人,偏偏又異常有條不紊的青年油然而生一股崇敬之心。
“那個……”他試探著開口,“您貴姓?”
剛剛他打給自家藝人的電話是這位接的,他又對這裏如此熟悉,汪建暗地裏揣摩了一下對方的身份。
這麽年輕,唔……
同劇組的演員?還是工作人員?
青年正要答,語聲卻頓了一下,汪建不明所以地回過頭,然後有些尷尬地僵在了那裏。
他是知道今天要接的他家這位大明星的尿性的。
卜嘉樹,英文名warren,目前娛樂圈最炙手可熱的小生之一,以陽光帥氣的形象風靡於小姑娘當中,其實私下裏是個憨憨,對於娛樂圈的一眾紅男綠女一概看不上眼,逢場作戲都不屑,曾經當眾駁過一個借著敬酒想要親近的小新人的麵子,把人家氣得差點哭出來。
為此,他的經紀人餘姣沒少跟他發過火。
但是眼下,他喝得滿麵通紅,卻像一隻憨厚的大金毛一樣不住地往著身邊人的脖頸裏蹭,硬生生地把人襯衫領口的扣子蹭開了幾顆,露出了白皙的鎖骨,一顆小痣綴在凸出的骨頭上,看著分外色氣。
竟然……意外地黏人。
汪建震驚了。
這還是他家那位眼高於頂的大明星嗎?
他不會眼花了吧?
然而,很快,另一件更讓他震驚的事情就發生了。
下一秒,青年微微垂下眼,單手把扣子往上係回最後一顆,另一隻手搭在還在亂蹭的人的脖子後,微微一使力,毫不留情地將人安置回了原位。
“坐好。”他溫聲道。
汪建:“……”
如果他剛剛沒有看錯的話,大明星第一次投懷送抱,應該、可能、大概、也許是被嫌棄了。
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
懷抱著開了眼的心情,他開了口:
“那個……不好意思,他平時不這樣,可能是喝太多了。”
語聲裏帶了些小心,算是解釋。
做他們這一行的,察言觀色是基本功,識人認人也是。
青年雖然一直沒說身份,周身的氣場也刻意斂得低調,但能看出來絕非普通人,再加上他還幫了自己的忙,客氣些是必要的。
“沒事。”青年停頓了一下,“我知道。”
這就算是不計較了。
汪建心下一定,正打算轉過頭去啟動車子,就聽到人又開了口:
“剛剛被打斷了,沒回答您的問題,您問我姓什麽是麽?”
其實這也不重要了。
汪建想。
隻是為了方便稱呼而……
“我叫陸易漣。”青年笑了一聲,“您叫我小陸就行。”
已。
汪建手一抖,發動引擎的車鑰匙沒對上,徑直掉到了車座下麵。
他沒顧上去撿,麵無表情地扭過頭:
“不好意思我剛剛沒聽到,您說您叫什麽?”
“陸易漣。”青年停頓了一下,淺淡的容色上是恰到好處的無辜和疑惑,“容易的易,漣漪的漣,有什麽問題嗎?”
問題大了。
汪建想。
他直愣愣地看著青年,用力地晃了晃腦袋,驟然生出一種荒誕之感來——
他怎麽會是陸易漣?
娛樂圈有個說法,小紅靠捧,大紅靠命,捧都捧不起來的,大都是不太適合吃這碗飯,進來純粹做分母的。這樣的人在圈子裏一抓一大把,其中,透明得最為突出,也是最被廣為津津樂道的一個人,便是陸易漣。
不為別的,隻因為在圈內廣為流傳的一句名言。
在娛樂圈混的人大都迷信,愛算“運”,這事兒不好放到明麵上來,大都是私下自己找人,其中就有一位“半仙”式的人物,據說算得極準。
半仙脾氣挺怪,找到他的他看眼緣算,不找他的他看上眼了反而會主動說上那麽兩句,前者還有那麽一兩個,後者迄今為止,隻有陸易漣一個,讓他開了金口。
半仙給他的評價是:“天生戲骨,前途無量。”
短短八個字,驚掉了一群人的下巴。
那年陸易漣隻有十六,剛簽約雲譽,是個初出茅廬的新人,大家屏氣凝神,等著看這位怎麽前途無量法。
一年,兩年,三年……
幾年過去了,陸易漣依舊是個一百八十線的小透明,毫無姓名。
不光如此,前些年他參演的都市劇《朝陽》,爆了一眾主演配角,連導演都小小地網紅了一把,他卻依舊透明得很穩定,這其中固然有許多的原因,可是讓大家都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這個世界上最讓人難以接受的不是“我沒有”,而是“我本該有”,陸易漣自己難不難受不知道,倒是有很多人替他難受了起來。
這裏的難受固然有同情的成分,但是更多的是幸災樂禍。
汪建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就是用一種嘲諷的語氣被說出口的。
那是卜嘉樹的經紀人餘姣。
餘姣這個女人,雷厲風行中帶著一絲狠辣,作風說一不二,也是真的有眼光有手段,被她帶出的藝人不說大紅大紫,起碼也能混口飯吃。
汪建跟餘姣還算熟。有一回,兩人一起在車上等人的時候,她大概是實在無聊,開了口:
“知道陸易漣麽?”她道。
“不知道。”汪建愣了一下,“公司新招的藝人?”
“不是……”餘姣愣了一下,隨即笑了,“世紀怎麽會招這種人,算了,不說了。”
這種人。
不說了。
這是汪建對陸易漣的全部印象。
以至於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這個名字在他腦海中的形象都是灰蒙蒙的,黯淡而無色彩的。
汪建開著車,沒忍住,從後視鏡又往後看了一眼。
夜色下,青年的麵目模糊,卻仍擋不住一身秀雅的書卷氣,像是蚌裏的珍珠,溫潤而光華。
他抬起眼,望向了汪建。
汪建自知失態,忙不迭地收回了目光,餘光中看到青年笑了一下,笑容溫和得有些晃眼。
心裏那一點驚疑最終變成了遺憾。
可惜,他想。
或許人好並不能代表命好吧。
陸易漣最終還是在臨近酒店的地方下了車。
據他所說是自己的家就在A市,這邊地鐵回去比較方便,汪建也不好挽留他,好在他們分別的時候餘姣已經在不遠處的酒店門口等著接人,他一路把卜嘉樹扶了過去,卻見餘姣望著青年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女人今天穿了一襲紅裙,長發高高地挽起,妝容精致而漂亮,臉上卻沒什麽溫度:
“他今天送嘉樹回來的?”
“嗯。”汪建應了一聲,“陸老師人挺好的,一路上都是他在照顧卜老師。”
餘姣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從前汪建隻當女人是看不上陸易漣,今日卻從這一聲裏平白無故地聽出了一點怨氣來,他有些詫異,心緒還沒轉過來,就聽到餘姣道:
“他故意的?”
汪建有些驚愕地抬起頭,看向了女人。
不過很快,他就明白了女人的意思。
卜嘉樹年輕幹淨,人又紅,背靠世紀這個大公司,有不少人想借著他往上爬,光他出麵處理的就有好幾個。
她是在問,今天這一趟,是不是陸易漣有意為之。
想明白了這一點,他趕緊開了口:“不是的,應該是巧合。事實上,是嘉樹他喝醉了纏著陸老師不放,他才會陪人回來的。”
女人抱著臂好整以暇地看著他,片刻後笑了一聲。
汪建辯解的話戛然而止,突然意識到他剛剛說了什麽。
他居然為了幫一個外人說話,說自家藝人的不是。
汪建的後背出了一層冷汗。
“你在替他說話。”餘姣說了個肯定句,似是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事情,“老汪,你跟陸易漣第一次見麵吧,對他這麽有好感?”
汪建咬了咬牙,還是沒否認:“陸老師幫了我忙。”
“他倒是一如既往地會蠱人。”餘姣冷笑了一聲,“算了。”
這話不太客氣,汪建沒敢說話,幫著她把卜嘉樹扶進了電梯。
他能察覺到,女人似乎有些煩躁。
而且……好像是因為陸易漣。
這一點情緒放在女人身上在這些年其實已經很少見了,觥籌交錯的次數多了,最初的那點鋒芒和急躁在她身上早就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老練和圓滑。
像今天這樣直白的陰陽怪氣,的確少見。
他心中揣度著原因,那廂,女人望著電梯裏不斷攀升的紅色數字,又開了口,這一回卻是語氣平和了不少:
“你是不是覺得他很慘?”
像是在聊家常。
汪建想了一想,謹慎地開了口:“確實。”
如果說之前沒見過陸易漣本人的時候,他對這個名字還隻是停留在同情上的話,現在已經晉升為十足的惋惜了。
像是特意在等他這句話一般,女人快活地笑了起來,汪建被她笑得渾身雞皮疙瘩,卻不知道問題出在了哪裏,隻好愣愣地看她。
不多時,女人終於笑夠了,不緊不慢地開了口:
“那我告訴你一件更慘的事情。”
“陸易漣所在的雲譽馬上要因為經營不善而倒閉了,你說,連雲譽這種娛樂圈垃圾收容站都撐不下去了,接下來,還會有人要他麽?”
作者有話要說:卜不是男主不是男主不是男主(咦,這話好熟悉
千挑萬選的開文日子撞上了我的中期ddl和生理期,我要死了……
這兩天先隔日更,等我肝差不多了之後再恢複正常更新頻率orz
前三章隨機掉落小紅包,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