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四十三顆甜葡萄
林初沐一直都是不爭不搶的, 也不愛爭辯,今天突然嗆聲,讓在坐的幾人都是一愣。
新女主人自覺被落了麵子,筷子啪的一聲扔在桌上,有一根彈了出來掉在地上,筷子拍桌子的動靜很大,小男孩嚇得身體一抖。
“你就是這麽跟大人說話?這麽多年學上到狗肚子裏了?有沒有教養!”
新女主人疾言厲色, 不知是站在了什麽了不起的立場上,理直氣壯的批評林初沐, 讓人令人替她慚愧。
林初沐迎著她的視線,不躲不閃道,“不好意思。”
“沒人教養”, 林初沐淡淡的說,她在心裏悄悄跟周可岑和姨姨道歉, 她們其實教養的很好, 她不是沒人教養, 但這會她就想出口氣, 為自己爭辯一下。
周可岑說的對, 她沒必要平白受別人的氣, 哪怕是她名譽上的監護人也不行,他們沒有盡到撫養照顧她的責任,她也就沒有感恩尊重他們的義務。
林初沐從始至終都是從容淡定,反觀新女主人從坐在飯桌上起就找茬,惡語相向, 現在歇斯底裏訓人,更是有失體麵。
新女主人好像也不在乎體麵,手掌拍在桌子上,噌的站起來,椅子隨著她的動作往後一斜,發出刺耳的聲音,“怎麽說話的!”
剛才女主人說話時不出一詞的林父這會才看見眼前的狀況一眼,皺著眉毛不滿意的看著林初沐,“沐沐怎麽能這樣跟阿姨說話,要尊重長輩……”
女主人說的話比林父說話更難聽,但林初沐聽在耳朵裏隻是生氣,想要和她爭辯,而林父這樣輕飄飄的一句話落在心裏,頓時翻騰起憤怒和委屈的,一股酸疼的感覺從心底衝向喉嚨,林初沐哽咽的咽了下,她突然不想爭辯了。
有些無力。
說到底,這張桌子上坐著的是他們一家三口,這個新家搬到這裏她都不知道,她來這裏處境尷尬的連走親戚都算不上。
林初沐覺得逞這個口舌之快沒意思,就算她說贏了新女主人,又有什麽收獲呢,沒有一點獎品,她垂眸眨眨眼睛,再掀起眼皮安靜的注視著父親,那個完全站偏隊冷漠指責她的父親。
不氣他們一下還真有點可惜了,林初沐被周可岑帶壞,好不容易養出了一點小脾氣,她直視著林父的眼睛,“因為沒人教養啊,這個理由您可還滿意?”
林初沐看到父親失望和驚訝的表情,心底有一絲絲隱秘的解氣和開心,她像個終於覺醒個人意識的叛逆期小孩,身上紮滿了刺,把柔軟的肚皮藏起來,不讓別人看到她軟弱的一麵。
刺紮在她身上,她一邊刺別人,別人難受她也疼,又一邊在內心最深處祈求,能吸引爸爸的關注,獲得一點來自家庭的關愛。
像個莽撞缺愛的小孩,有點可悲。
“能吃就吃,不能吃就趕緊走”,新媽媽說,“合著今天就是故意來找事的吧,趕在我兒子生日這天,按的什麽居心。”
她說著說著情緒上頭,什麽難聽的話都說得出來,“你不想來,我們也不歡迎,想走趕緊滾。”
“別在這礙眼”,女人翻了個白眼,瞪著林初沐,繼續說道,“滾了清靜。”
林初沐手放在膝蓋上想要克製住發抖,所以握成拳頭,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耳朵紅的滴血,別人讓她滾,小小年紀感受到了難堪。
“沐沐你今天是怎麽了,阿姨刀子嘴豆腐心,她說你是為你好”,林父惡心死人不償命的說.
“話粗理不粗,以後可不能用這個態度對大人了,我們做家長的不會跟你計較,但別人肯定會說你,肯定得吃虧。“
林父說跟真的似的,推心置腹,拉著懇切長談的架勢。
林初沐站起來,她的個頭小,站起來也才到新女主人的肩膀,但她輸個頭不輸氣勢,絲毫不弱的和她對視,每個字都吐字清晰,“我今天把我媽的東西帶走。”
林父直接拒絕:“不行!”
他拒絕的太幹脆,像是欲蓋彌彰,惹得新夫人把懷疑的目光移向他,不等林初沐問,她就先問出來,“怎麽就不行?你是還有什麽想法?”
“我可告訴你姓林的”,新女主人疾言厲色,“你最好老實點,別想那些沒用的。”
“沒有的事”,林父慌忙對妻子解釋,拚命的使眼色,“你多想了。”
新女主人想到什麽了,氣焰弱了一點,坐回椅子上,沒好氣的說,“吃完飯再看就晚了?非要吃飯的時候找事?”
她把筷子撿起來,從廚房重新拿一根,不管還站著的林初沐和林父,自顧自的吃起飯來,還給兒子夾菜,“你不是愛吃蝦嗎,怎麽不夾。”
小男孩被飯桌上突如其來的爭吵嚇著了,被他媽媽凶悍的樣子嚇壞了,低著頭吃飯,不敢吭聲。
“坐下來吃飯吧”,林父拽了拽林初沐的胳膊,“其他事吃完飯再說。”
他們突然轉變態度,林初沐不傻,就算不知道具體情況,也能猜到個大概了,她就害怕爸爸有新家庭之後把媽媽的東西扔掉,看樣子這一天還是來了。
他們如果真的不給的話,林初沐一點辦法都沒有,她倔強的沒有坐下,看他們的意思,恐怕是不會讓她把媽媽的牌位帶走,林初沐思考著該怎麽辦。
新女主人看林初沐還站在哪裏,冷哼一聲,不知道是跟誰說,“不吃肯定不餓了唄,吃槍藥都吃飽了,今天就是拉著吵架的架勢來的,還吃什麽飯呐。”
林初沐一般不罵人,但她心裏實在是忍不住了,這究竟是他媽什麽百年難遇的傻比讓她遇到了,上輩子一定是刨了她家祖墳了吧。
“把我媽的牌位拿了我就走”,林初沐堅持。
林初沐說完,桌子上沒人吭聲,她沒辦法,隻能從女主人這下手,“阿姨”,林初沐說,“我爸現在和您在一起,我媽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這種違心的話從自己嘴裏說出來,林初沐心裏很難受,但是不這樣的話,看她爸的樣子不會給她的。她接著說道:“這是你們的新家,我媽媽沒必要留在你們的家庭裏。”
“我把媽媽的東西拿走,對您也沒什麽損失”,林初沐嘲諷的看她養父一眼,嗤笑一聲,“畢竟是結發妻子的東西,我爸又這麽重情義,萬一睹物思人了呢。”
對剛才還冷言冷語刺自己的人,要忍氣吞聲,軟下態度,林初沐唾棄自己手段不正派,又實在想不出別的法子。
“要拿就拿走”,女主人說,“當多稀罕的東西呢。”
“不行”,林父突然拔高聲音拒絕,聲音大的有些突兀。
被女主人瞪了一眼,林父憋紅臉說,“不能拿”,他臉上做著表情,給她傳遞信息。
女主人滿不在意的說,“發現就發現唄,人都不在了,東西留在我家裏是什麽意思。”
林初沐雖然料到了這個可能性,但她還是把目光轉向林父,想聽聽這個曾經全心全意愛護她們母女兩個的男人會怎麽說。
“搬家的時候不方便帶”,林父說,“很多東西都沒法帶,而且搬過來也沒時間整理,東西都堆一起,還沒收拾出來。”
林初沐不再跟她爸爸協商,轉而對繼母說,“阿姨,爸爸和您在一起,而且有了弟弟,你們已經成立了新的家庭,我媽媽的東西放在你們家裏也不太合適,我還是帶走吧。”
“帶走就帶走唄,又沒人不給你,放我們這淨占地方”,新女主人跟林父說,“你去給她找”,說完便轉身回臥室了。
林初沐之前以為她們最多是把媽媽的遺物扔掉,沒想到連牌位和遺像都沒有留,林父帶她去一個狹小的儲藏室,裏麵放的全是不需要的東西,在一堆快遞紙箱下翻出來一個塑料袋。
透明的塑料袋上麵印著某某超市,裏麵裝著一個相框還有一個戒指盒,袋子係的隨意,被壓的皺皺巴巴,形狀奇怪。
林父把照片拿出來,再看到故人的臉,突然有些惆悵,尤其是當著曾經的女兒的麵,看著曾經的妻子溫婉的臉。
看到她目光溫柔,微笑的看著鏡頭,仿佛一家三口的快樂生活就在眼前,他突然有點不舍得。
“留給我吧”,林父說。
他這句話說的帶了些哽咽,神色難掩懷念不舍,林初沐即使已經鐵了心要帶走,心裏還是有些難過,不知覺中眼眶紅了。
林父懷念的事,她比任何人都懷念,林父現在腦子裏想到的以前畫麵,她每天睡前都會想到。
林初沐母親和養父生活了那麽多年,不僅有用過的遺物,還有一些首飾,哪個女人不愛美呢,她媽媽也有金銀首飾,大多都是結婚帶來的嫁妝,收在首飾盒裏,偶爾臭美了才會戴一戴,平時都舍不得帶。
那些東西原本在林父的臥室,後來新女主人來了,就一股腦的放進林初沐原來的臥室,給新人騰地方,再後來就被扔掉了,值錢的首飾被賣掉了,或者給新女主人換新的。
新人來了,舊人被遺忘,男主人把心裏和家裏的地方都騰出來,扔掉或者賣掉的時候心裏沒有一點波動,現在看到僅剩的一張照片卻惆悵起來。
有點虛假可笑。
林初沐紅著眼眶,說道,“我帶媽媽走。”
“我以後會讓她有家的”,林初沐說。
林父不給,他把戒指也拿出來,使他們的婚戒,他們結婚時條件不是太好,所以婚戒有些簡陋,不是鉑金鑽石的,就是普通的銀戒,後來條件好了一直說補一個,他也給忘了這事。
他把戒指攥在手心裏,說,“我不會給你的。”
“那我跟阿姨說”,林初沐殘忍的戳破他被氣氛感染才升起的一絲不舍表象,“你不舍的了。”
林父果然一僵,連臉上懷念的神色也收起來不少,他剛才的感情也不知道是幾分真心,幾分表演。
“我媽媽在這裏不會快樂的”,林初沐說。
生在紅旗下,長在春風裏,林初沐知道人死如燈滅,靈魂這種事是太過於玄學,他們把她媽媽的東西放在哪,她都不會有快不快樂這一說,但她覺得,如果玄學真的存在,在這個環境下,她媽媽絕對不會快樂。
“你不是她,你怎麽知道她不快樂”,林父說。
林初沐說:“你不是我,怎麽知道我不知道她不快樂?”
父女倆開始了子非魚安知魚之樂的爭論,林初沐就是氣頭上,順口答出來,並不想再和麵前的男人多爭辯什麽,她歎了口氣,說道,“那您覺得她快樂嗎?”
“她希望我過的幸福,我現在過的很好,她會為我高興的”,林父的渣言渣語從嘴裏冒出來。
林初沐脾氣那麽好一人,被他這麽不要臉皮的言論驚到了,忍了幾忍,還是忍不住,“您配嗎?”
“自欺欺人有意思嗎”,林初沐靠理智壓住的情緒一下子爆發出來,“您敢直視媽媽的牌位嗎,您不敢,所以您扔了,您不敢直視媽媽的照片,所以把她放在這個儲藏室,永遠不會看一眼。”
“或者,您是阿姨不想看到”,林初沐深吸一口氣,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不讓它流下來,“所以您讓她在這裏受委屈。”
“對媽媽,對我”,林初沐說,“哪一點您配。”
林初沐的養父惱羞成怒,抬手揚起巴掌,就要打她,林初沐往後一退,巴掌刪空了。
想出氣巴掌沒打到人,林父更氣了,怒氣衝衝的看著林初沐。
林初沐抿著嘴唇,倔強的仰頭和他對視,“您覺得我會站在這裏由著您打?”
“再說一遍您不配”,大概是叛逆情緒作祟,林初沐特別想氣死他,除了氣他,她也不能對父親有什麽懲罰。
林初沐眼圈通紅通紅的,眼裏泛著水光,正麵和她父親理論,沒有用敬語,“你真虛偽。”
“媽媽的戒指留在你這都髒了”,林初沐說,“自欺欺人偽裝深情,好掩飾住你的涼薄和自私。”
“你把媽媽忘了,把我放棄了,我怨你,但不恨你”,林初沐不像一個十幾歲的姑娘,才上初中的女孩,這一瞬間看起來滿身滄桑,語氣疲憊透著難過,“但現在我惡心你,你想留下戒指和照片,好覺得自己是長情的人。”
“你想假惺惺的留著東西,再扔進儲物室裏,來抵消愧疚?”林初沐眼淚還是沒憋住流出來,但她笑著說,“不可能的。”
林初沐是被她養父趕出來的,抓著她的胳膊,把她拎出來,“給老子滾,以後橋歸橋路歸路”,林父說,“有你回來哭著求我的那天。”
林父想著林初沐一個女孩,在外麵不可能生活下去,至少得讓他交學費,問他要錢。
他忘了多久沒給林初沐交過學費,沒管過她,也忘了林初沐的醫藥費都是周家人交的。
小男孩抱著林初沐的腿,哭喊著不讓她走,不讓爸爸趕她走,被林父拽開。男人抱起兒子,指著門對林初沐說,“拿著你的東西趕緊滾。”
這一切都有點不真實,男人的臉陌生的可怕,小男孩聲嘶力竭的哭喊,林初沐把這一切留在門裏麵,她合上了門,緊緊的抱著懷裏的照片,沒有坐電梯,往樓梯間走。
林初沐天生是個內斂的性格,她在養父家裏即使已經氣的發抖,都始終是平靜的,在樓梯間她忍不住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才哭的像個真正的孩子。
她是真的放開了哭,嗓子都啞了,臉埋在膝蓋,放聲大哭,膝蓋的布料被洇濕,捂著臉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等她稍微平靜下來,止住大哭,還在小聲的抽泣,眼睛已經紅腫了,她沒有帶紙,鼻涕眼淚一把,毫無形象的哭成淚人。
周可岑死死的抿著嘴唇,心疼的皺著眉,站在她後麵不願處靜靜的看她,聽著她不管不顧的哭聲,等她發泄這個年紀不該承受的委屈苦悶。
負麵的情緒一直憋著會慢慢發酵積鬱的,哭出來比哭不出來好,周可岑等林初沐發泄完,走過去,腳下故意發出聲音,擔心突然過去嚇到她。
是個以己度人的膽小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