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顆甜葡萄
林初沐是個小慫包。
是個有骨氣的小慫包。
六個女生現實言語暴力，越說情緒越激動，不知道是誰先扯她的頭發猛拽了一下，她的腦袋不受控製的大幅度晃一下，說著說著，有人開始動手。
封閉的空間，堆滿雜物的儲物室，情緒不穩定的叛逆少女小團體，一個人開始動手，情緒很快會傳染到其他人。
有人往林初沐肚子上踹了一腳，有人在她腰窩用腳尖踢，她們衝動中還保持著利己的理智，不打林初沐的臉，打的都是穿著衣服看不到的地方，腰背和肚子，林初沐不知道被踢了多少下。
疼是真的疼，怕也是真的怕，她隻想趕緊結束，去找周可岑，告訴她自己被欺負了，隻願意在她麵前掉眼淚。
好想被周可岑抱一下。
挨打的時候，林初沐想著往日周可岑懷抱溫暖，努力讓自己分心，腰側被踢實在太疼了，她忍住不哭，總感覺，挨打她一個人反抗不了六個人，她沒辦法，但是如果哭了，就像真的輸了一樣。
她不想輸給這樣的幾個人。
林初沐看起來軟軟的，但骨子裏也是倔強的，從頭到尾，一滴眼淚都沒流，倒是符合她同學們說的氣質，清冷孤傲。
在這之前，林初沐從沒想過，未成年的同學們，對待同窗，內心竟然會這樣殘忍。
林初沐想告訴周可岑的念頭，在她被摁著膝蓋，拽著頭發跪在地上之後，徹底消失了。
這幾個女生，原本是想圍住林初沐，威脅恐嚇她，等把她堵在這之後，不知道怎麽開始的，在她身上發泄內心的殘暴。打完她之後，看到林初沐的臉色白的嚇人。
幾個人都有點慌，但這種群體性事件，最容易肆無忌憚，因為幾個人都想，就算真的出什麽事，不一定會找到她頭上，每個人都抱著僥幸心理，欺負歸欺負，但罰不一定罰到她們。
她們停止打林初沐，但沒有停止辱罵，最後強迫她跪在地上，把桶裏的水從林初沐上方兜頭澆下。
“別讓我在校外碰到你，遲早毀了你這張臉”，類似於小團體核心的小太妹說。
“還有，別整天裝裝的，裝你X個X”
……
她們罵出來的話，本不該從正在接受九年義務教育的學生嘴裏說出來，更難以想象，這是從豆蔻年華的女孩嘴裏說出的話。
林初沐不能保證自己一下可以打過她們七個人的話，就不能反抗，因為她是弱勢，她打不過這麽多人，反抗的結果隻能是更糟糕。這一點林初沐清楚，她被摁著跪下時，想不管不顧的跟她們打架。
胳膊抬不起來，渾身上下都疼。
她不想把這件事告訴周可岑了，而且害怕她知道，挨打了她會想跟周可岑告狀，想要她安慰，但是她不僅挨打了，她跪下了。
青春期覺醒的自尊心連同尊嚴，被摁在地上那一下，跪的稀碎。
等那幾個女生走了之後，林初沐在儲藏室癱坐好久，她站不起來，胳膊和肚子疼的厲害，她沒敢掀開衣服看，忍著酸痛，她抬手把頭發解開。
維持一個姿勢緩了好大會，林初沐才恢複了一些力氣，扶著牆壁慢慢站起來，拍了怕身上的印子和灰塵，從儲藏室出來，把頭發重新梳理一下紮起來，她邁出器材室。
她從器材室出來去衛生間洗臉，被一個打完球去洗臉的男生看到，男生認識林初沐，長得小仙女，成績一級棒，他跟林初沐是同一級。
他哥哥跟周可岑是朋友，他看林初沐臉色蒼白的嚇人，想問林初沐怎麽回事，抬腳上前不知道怎麽說，隻能看林初沐神色淡淡，眉頭緊皺，走進女洗手間。
男生猜測林初沐是被人欺負淋了水，但林初沐不認得他，在洗手間捂著肚子，彎腰洗臉。
洗臉的時候，林初沐終於忍不住哭了，借著水龍頭水流的掩飾，把流出的眼淚瞬間衝掉，接一捧水撲在臉上，雙手捂著臉放肆的哭了一場，沒有放聲大哭，隻隱隱有哽咽的聲音。
男生洗臉的時候一直注意的門口，他洗完在門口等著，林初沐從器材室出來，臉色又這麽差，衣服皺皺巴巴的有腳印和水漬，男生很容易想到她被欺負了。
林初沐眼睛和鼻子通紅，洗了臉沒有紙擦，臉上帶著水出來，男生連忙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紙巾，遞給她，問她怎麽了，要不要去醫務室。
林初沐接過紙，有些虛弱的道謝，隻是說有些不舒服，沒有說原因，男生不太好意思細問，給他哥發短信，他哥又趕緊給周可岑發短信。
他哥也不知道具體情況，隻是跟周可岑說：小妹妹疑似被欺負了，從器材室出來，身上有些水。
林初沐第一次翹課了，她沒有回教室上課，而是去操場上找個沒人的地方，曬太陽，把身上的水曬幹。她在操場邊緣跳遠用的沙坑旁邊坐著，那裏的人最少。
她不知道要怎麽麵對那些女生，明明她沒有任何錯，卻被這樣對待，腰側很疼，膝蓋也疼，林初沐埋頭趴在膝蓋上，她不想回教室，甚至，不想再來學校學習了。
好沒意思。
林初沐渾身酸軟，伸手在地上沒有章法的畫著玩，她很無趣，看著腳邊的沙子，林初沐出神的想，她應該就是旁邊這些沙子中的一粒吧。
又渺小，又沒用。離開了沙坑，在塑膠跑到上，沒有一點存在的價值，反而是多餘的垃圾。
林初沐的思想不受控製的消沉，她不覺得難過，就是濃重的悲哀，和深深的無力。
她消沉的想，為什麽是她？為什麽這些不好的事情，找上的永遠是她。
因為她是一粒脫離沙坑的沙子嗎，沒用，又占地方。
陽光把衣服上的水分曬幹，身上的腳印她趁上課的時候在水龍頭洗掉了，現在已經沒有痕跡，褶皺被她扥平，曬幹之後，和早上穿的時候一樣。
不一樣的，林初沐知道，就算撫平洗幹淨，隻是在表麵粉飾太平，其實不一樣的。
她被她們摁著跪下了，不一樣了。
林初沐後麵的話，是趴在周可岑肩膀上說的，周可岑緊緊的抱著林初沐，輕輕拍她的後背，林初沐哭的聲音哽咽，埋頭打哭嗝。
周可岑喉嚨梗著，說不出話，她想不到，初中生竟然會有這樣大的惡意，她現在後悔的心疼。
她收到消息就應該出去的，她不能想，小朋友渾身濕漉漉的，一個人孤單的坐在操場邊，當時她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剛被同學欺淩了，被毆打，被欺辱，她坐在操場曬衣服，看到差不多年齡的同學，她們玩鬧嬉戲。
幸福熱鬧是她們的，她什麽也沒有。
周可岑想，她終於等到了放學，來找自己，站在自己樓下，忍著渾身的疼痛，等自己放學，而她呢，遲到了二十多分鍾，自以為是的想逼她學會告狀。
周可岑用力的閉了閉眼睛，死死的咬住後槽牙，鼻尖一酸。
“對不起，對不起”，周可岑順著林初沐的頭頂捋下來，安撫她的情緒，一遍遍的說著對不起，“對不起，我是混蛋，對不起。”
“沒有不一樣”，周可岑說，“寶貝沒有不一樣，惡心的是她們，那不是下跪，不是的。”
周可岑語無倫次，心疼後悔和滔天怒意充斥著她的胸腔，交織成一個巨大的密網，遮住了她的心智，她現在的狀態極其危險，腦子裏亂糟糟的一團亂麻，幾乎是憑著想安慰林初沐的本能在說話。
她一遍遍的道歉，一遍遍否認林初沐下跪的事，“隻要你心裏不承認，那就不是的”，周可岑狠狠的咬口腔裏的軟肉，強迫自己冷靜。
林初沐在周可岑無措慌亂的安撫下，情緒奇異的穩定下來，她緊緊的抱住周可岑的腰，把臉埋的深深的。
跟周可岑說這件事，她覺得難堪。
發生在今天上午的事，卻像過了很久很久，記憶已經遙遠到模糊了一樣，現在再讓她回憶，已經不能準確的敘述出一些細節了，大概是大腦的自我保護機製，她本能的逃避去想這件事。
混沌的記憶中，她在操場待到初中的放學鈴響，她又等了幾分鍾，大概班裏的人走了，她回去拿的校服，把校服穿在身上，拉鏈拉到上麵，被校服包裹住，和周可岑用的一樣的洗衣液，是熟悉的味道，林初沐才感覺到久違的安全感。
隻是一節課的時間，林初沐卻覺得無比漫長，漫長到像出走了半生，她都要忘記這種安全的感覺了。
周可岑一雙丹鳳眼僅是淩厲之色，她不讓那幾個欺負林初沐的女生狠狠地脫層皮，她就不姓周。
既然她們家長和老師不好好管教她們，小小年紀就敢校園暴力，那她來教，讓她們知道，什麽事是不該做的。
周可岑冷靜下來，摟著林初沐安撫她，一邊在腦子裏琢磨接下來的安排，她是不講究以德報怨，更何況這麽過分的事發生在初沐身上，能冷靜下來已經是極限了。
既然她們喜歡玩暴力，那就好好玩，玩一次得記住一輩子。
周可岑想著怎麽收拾她們，再向學校施壓，培養出這種學生，相信學校總的有點行動，把林初沐欺負成這樣，再沒點表示，周家第一個不同意。
林初沐怕耽誤周可岑上課，抬起頭，說，“我沒事了，已經過去……”
正在說話的林初沐看到周可岑的眼睛，說不下去了。周可岑眼框通紅，眼睛也充血盈著水光，她溫柔的看著林初沐，親親她的額頭。
林初沐第一次見周可岑哭。
“讓我看看你身上的傷”，周可岑語氣輕柔的像是怕嚇到林初沐一樣。
大庭廣眾的，林初沐不好意思掀開衣服，就把手臂上的衣服推上去，露出小胳膊。
周可岑一看就炸了。
細白的手臂上都是淤青，胳膊肘紫了一大片，手腕上被掐出來青青紫紫的痕跡，在她白嫩的皮膚上簡直像紮了周可岑的眼睛。
林初沐剛才睡覺時壓的就是這個胳膊，醒來周可岑給她揉捏胳膊，她就很疼，差一點服從身體本能，條件反射的把手臂收回來。
周可岑手指虛虛的在淤青的地方撫過，像對待稀世珍寶，“疼壞了吧。”
周可岑把她兩個胳膊都擼開看，兩個手臂上都是傷痕，有用大力氣握出來的印子，還有指甲掐出來，看著要滲血了一樣。
手臂上都已經是這樣了，不用想身上肯定有更多，快到上課時間，學校裏人來人往，周可岑不想在這檢查周可岑身上的傷。
不管別人的目光，周可岑抱著林初沐去衛生間，她現在一步都不想讓林初沐走，這個小傻子疼也不說，這麽多傷，就自己生生忍著。
周可岑掀開林初沐的衣服下擺，林初沐有些不好意思讓她看，“乖，讓我看看”，周可岑不敢用力，隻能哄著林初沐同意。
看到林初沐肚子上的痕跡，一股怒火直接竄到周可岑的天靈蓋，她強壓著火氣，氣的心髒狂跳，手抖的不像話，抱著林初沐進裏麵的隔間，看她的後背，腰側，全都是傷痕。
周可岑讓林初沐站好，褪下校服褲子，大腿上是大麵積的烏青，瑩白的皮膚上傷痕累累，大腿側有擰出來的印子。
周可岑抖著手把林初沐的衣服給她穿好，“我.操.他.媽！”她無處泄憤，一圈狠狠的輪在隔間的牆壁上。
哐當一聲巨響，周可岑如困住的猛獸，極度的心疼和無處發泄的憤怒，讓周可岑好不容易冷靜下來的情緒瞬間土崩瓦解，“我冷靜她媽！”
周可岑暴怒的聲音帶著哭腔，這次她的眼淚沒有克製住，剛才不想在林初沐麵前表現出脆弱的一麵，死死的咬緊牙關沒有流下來，現在完全忍不住了，林初沐衣服下的皮膚，沒有一塊好的，幾乎全都帶著傷。
剛才的計劃全都作廢，她等不及她們出了學校再收拾了，必須現在立刻，把林初沐的仇報了，她忍不了，這個學不上了她也忍不了。
她原本是在校外把那幾個女生收拾一頓，再找學校把她們開除，檔案上記一筆實施校園暴力，以後哪個學校敢收，就算有學校願意收，她也要讓他們最後不願意，但是現在她等不了出學校。
周可岑一邊怒氣滔天，一邊心疼的哭，林初沐握住她的手，很心疼她現在的樣子。
“爸爸，這個學不上了，今天我也要打一架，不是請示，提前跟您匯報一下”，周可岑打電話時手還在顫，她的語氣平靜，說完不管那邊說的什麽，把電話掛斷。
她語氣此刻越是平靜，越是危險，她清楚明白自己在做什麽。
既然給她爸打電話，這件事她就沒打算善料，先給她爸打個預防針，準備好收拾爛攤子。
周可岑又給她校內校外的朋友發短信，沒說幹什麽，地址報的林初沐的班級號。
她的朋友們現在應該也都在上課，但是秒回【收到，五分鍾】後麵備注著幾分鍾到，外校的朋友備注的時間要長一點，校內的基本一兩分鍾。
周可岑發完短信沒看回的什麽，給她哥哥們打電話，一個哥哥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他邊開車邊喊，不讓周可岑掛電話，他開著車，周可岑不想跟他爭辯，說道，“你幫我先叫好救護車就行了。”
“你叫救護車幹什麽？！別衝動，先別動手，等我馬上就到，我叫了兄弟們來幫你”，周可岑她哥在車裏喊，“一定別衝動。”
周可岑根本沒聽他在說什麽，平靜的說，“你叫就行了，今天不是我被抬出去，就是她們被抬出去。”
“小朋友，幫我拿下手機”，周可岑低頭跟林初沐說，臉上掛著眼淚，溫柔的對林初沐笑著，說，“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