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顆甜葡萄
一顆甜葡萄
下課鈴聲響過已經五分鍾了,講台上的物理老師推了下眼鏡,眼神犀利地掃視一遍下麵坐的小倒黴蛋們,彈了彈手裏的試卷,不緊不慢的說,“同學們,加把勁,咱們講完最後一題就下課。”
不理會小倒黴蛋們饑餓的哀嚎,物理老師全情投入,轉身在黑板上畫物理試卷最後一題的電磁場的圖。
走廊外麵陸續有三五成群的學生經過,他們也被拖堂,但他們都下課了,隻有高二零班還在續航,物理課上的,一節更比六節長。發際線讓人著急的物理老師,跟上了發條似的,講起課來渾身是勁,沒完沒了。
“熱鬧是他們的,我什麽都沒有”,周可岑前麵的男生看外班朋友從門口經過,非常眼紅,小聲跟同桌碎碎念。
同桌是個小胖胖的男生,捂著肚子,不讓咕嚕咕嚕的叫聲傳出來,他經常自我調侃,白長這一身的肉,沒點用,特別不經餓。
“不,他們有熱鬧,你有溜冰場啊”,同桌說。
“溜冰場”是同學們對物理老師愛的稱呼,物理老師雖然是個小老頭了,但教學水平很高,不然也不會帶零班,他年紀挺大,但思想並不守舊,課下跟同學們相處的還挺愉快,對於這個外號,他倒是坦然接受。
真男人,從不避諱談脫發。
物理老師姓宋,叫宋寶柱,江湖人稱柱哥哥,自從他在課堂上活躍氣氛的時候自黑,說他的發型,是“周圍一圈鐵絲網,中間空出遛冰場”之後,就獲得了新的稱呼。
秉持地方支援中央的原則,柱哥哥左右和後麵的頭發,都盡力的往中間梳,從稀疏的頭發之間留下的梳齒痕跡,能看出來,他真的盡力了。
“抬頭抬頭”,柱哥哥站在講台上,手裏的雙層玻璃杯內層寫著紅色的字,那是他社區象棋大賽第二名獲得的獎品,隔天就拿班裏跟同學們炫耀了。現在他握著杯子,用杯子底碰撞講桌,好在桌子上有書做緩衝,沒把他的榮耀杯磕碎。
杯子落在書本上發出悶悶的響聲,把同學的注意力拉回來。
他講課投入起來是六親不認的,上課的時候思維發散,東拉西扯,同學們聽得津津有味,結果到下課鈴響,他這節課的教學目標沒完成,是一點情麵都不講的。
他已經完全忘記,起初下課響的時候,他說的話,“同學們,耽誤大家兩分鍾,把最後一個知識點講完。”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誰成想他講完之後又開一題啊”,不經餓的小胖胖有氣無力的說。
“同學們,看黑板”,柱哥哥屈指在黑板上咚咚敲兩下,提醒下麵說閑話、走神的小倒黴蛋們,“現在大家看我的手勢。”
“……磁感線穿過手掌心,四指指向正電荷運動方向,大拇指指向洛倫茲力方向……咱們這道題,是什麽電荷?”宋老師一邊比劃,一邊講,為了不擋住大家看黑板上的圖,他以一個小老頭的微胖身材,扭出一個妖嬈的姿態。
他在講課上是沒的說,簡單的知識點會照顧基礎不穩固的同學,不厭其煩的加深他們印象,複雜的知識點他會格外費心,深入淺出的剖析之間的關聯,同學們心裏都尊敬他的,但架不住,餓啊。
餓的能吃下一頭牛。
最後一道大題,前兩問還好說,最後一問難度拔高,整道題講完,沒有十分鍾罩不住。上了一早上的課,一個個都跟餓虎似的,被拖堂的恐懼支配著,聽課的心情漸漸變得焦慮。
柱哥哥在講課的時候分出注意力在他學生的聽課狀態上,看到有人泄勁,大手一拍講台,“你這個年齡,你這個階段,你不聽課?!”
“不苦不累,人生無味!不拚不搏,等於白活!”宋老師是隔壁班的班主任,給學生打起雞血來一點都不含糊,“你們現在多好的條件,多適合學習,想當年……”
“完了”,周可岑前麵的男生絕望的說,“開始想當年了。”
“不用吃飯了”,他同桌小胖要哭了,說,“想當年,我上學那會,要走四裏地的山裏,天不亮就起來,上山、下河、過橋,大冬天的穿一雙單鞋……”
宋老師在上麵說著,小胖在底下二重奏。
周可岑手裏一支中性水筆越轉越快,從宋老師說出拖堂的那句開場白,“耽誤大家兩分鍾”,她就緊緊的皺著眉頭,眼睛不在黑板上,也不在試卷上,就盯著窗外看。
看外窗外再看手表,嘴唇不悅的抿著,她心裏著急時,手就閑不住,喜歡拿點東西,之前是摳橡皮掰鉛筆芯,被林初沐說了之後改成轉筆。
周可岑的凳子上跟長了釘子似的,刺的她坐立不安,屁.股在凳子上動來動去,間隔幾秒就要不耐的低頭看表,看表時目光惡狠狠的,恨不能把手表盤盯出個窟窿。
左腳踩在桌子下麵的橫杠上,右腳的腳尖抵在地上,像是要隨時站起來就跑。
周可岑完全沒有心思聽課,一心往外麵看,她們教室在五樓,她的視線裏隻有樓下的花壇旁,矮矮的玉蘭樹下,一道矮矮的身影。
如果不是答應初沐不翹課,她早就跑下去了,周可岑現在就急著跑,她人在這也聽不下去,跟早退沒區別的,等下她一定要跟初沐講講這個道理。
周可岑的同桌也是個男生,高二已經文理分科,零班是理科班,男女比例在五比三左右,她是靠窗坐的,隻有後麵是女生。
在離下課還有五分鍾時,周可岑把飯卡和校服都放在膝蓋上,隨時準備衝刺,在離下課還有五分鍾時,她同桌就非常有經驗的,把桌子往前挪一些,椅子也往前拉,筆直的坐在桌椅之間的夾縫裏。
後麵的同學配和的把桌子往後拉,留出一個絕對方便周可岑進出的空。他們都知道,人酷話不多的周可岑,一放學就跟脫韁野馬似的跑出去,因為有個軟萌害羞小姑娘在高中部的樓下等她。
還在讀高二的周可岑,十幾歲的年齡,本身就是個脫韁野馬,她從來不主動惹事,但真有事惹了她,也絕不怕事,性格使然,她孤僻冷淡,又很叛逆,但是她不是讓人討厭的那種囂張,相反,她周圍給她騰路的同學都挺佩服她的。
當然,怕也是有點怕的。
高中生周可岑,像個竄天猴,沒人惹她的時候,她安穩的在那裏歲月靜好。要是有人點了她,立馬竄天爆炸。
這是她舅舅形容她的,但是在林初沐麵前,她從來沒炸過,林初沐是韁。一個高中部傳說中的杠把子,甘願被一個初中部弱弱的小女生吃的死死的,沒處說理去。
她不炸林初沐還膽小的要命,她要是炸了,不得把那個小慫包嚇跑啊,周可岑是這麽想的。小慫包跟個小兔子似的,白白淨淨,除了眼睛,什麽都小小的,連說話聲音都小小的。
嘖,就是太容易被欺負。
慫包軟蛋。
沒出息。
被人欺負了也不跟她說,周可岑等著下課去找慫包軟蛋對峙的,馬上都要沒有對峙的心情了,小慫包在下麵等這麽久,今天早上被欺負,課間的時候都不告訴她。
啪,一聲脆響。
周可岑心裏想著事,筆轉的飛起來一樣,啪的掉在桌子上,把前麵的倆人嚇一跳。
小胖連忙捂嘴,立刻停下跟著宋老師的二重奏,每到放學拖堂,都是周可岑最不穩定的時候,今天他大意了。
用胖乎乎的手指戳了戳同桌,下巴往窗外的方向指,跟同桌使眼色,同桌明白他要表達的意思,往外看一眼,然後點頭,樓下那個每天提前放學,在這等周可岑的小姑娘還在。
小胖抬頭看黑板上方的時鍾,已經拖堂八分鍾了,再加上初中不十一點四十放學,本就比他們早十分鍾,這小姑娘等的時間不短了,難怪周可岑急。
不過,她竟然這麽著急都沒有直接走人,這就有點奇怪了。
周可岑拿起筆繼續轉,抬頭看一眼黑板,再低頭看一眼卷子,把卷子翻過來,戳一戳同桌,“借跟筆。”
“紅的”,周可岑說。
同桌拿根紅筆給她,周可岑拔下筆帽,在試卷上一頓操作。
刷刷兩筆,塗改完畢,把筆還給同桌,“謝了。”
同桌悄悄的瞄一眼周可岑側顏,紅著臉接過來,“不……不客氣。”
隔著幾層樓的距離,周可岑聚精會神的往下看,看清楚小慫包在垂著腦袋扣手,她都保持這個姿勢好久了,手有什麽好摳的,都不抬頭看看她。
林初沐看高中部的人一個個的都走了,她幾個樓梯口來回看,還是沒看到周可岑下來,有點著急,還有點餓。從剛開始魚貫而出的高中生,到陸陸續續幾個,到現在都沒人下來了。
她抬頭看,數周可岑的教室,就看到周可岑在窗邊揮手,她還沒下課,不是沒等她先走,林初沐淺淺地舒一口氣。
周可岑看到林初沐仰頭,蹭的一下站起來,跟她打招呼,看到樓下的小姑娘賣力的揮手,周可岑一直抿著的嘴角揚起愉悅的弧度。
彎腰從抽屜裏找零食,等會先讓初沐墊墊肚子,把鬆軟的小麵包和酸奶放在桌上順手的地方,周可岑準備一下課就撈起東西跑。
她的書都在桌子和窗台上,桌兜裏都是給林初沐準備的零食,每個大課間和中午見到林初沐的時候讓她吃。
“這節課就到這裏”,溜冰場說,“最後一問沒聽懂的同學,下節課再講,大家回去把錯題整理出來。”
就等他這句話了,周可岑抄起飯卡和吃的就邁著大步跑了,她的卷子還在桌上,前麵的倆人扭頭看周可岑試卷,看到卷麵上的兩個鮮紅數字。
沉默是中午的康橋。
周可岑的同桌也湊過來看,三個人一起沉默,還是小胖胖先開口,“這操作……不愧是岑哥啊。”
“出其不意”,小胖說,他同桌接腔,“必自斃。”
另外兩人看他一眼,他側過臉對著空氣,“呸呸呸,口嗨,口嗨。”
周可岑又一陣風的跑回來,兜手抄起校服,把桌上的試卷拿起來隨意疊幾下揣兜裏,抓著校服轉身離開。
三個男生組團去食堂吃飯,小胖胖謝宇寒說,“岑哥虧就虧在女兒身上了。”
“她要是長個那家夥,就沒咱男生什麽事了,她對那個妹子跟她小女友一樣”,謝宇寒說,“我真想常常她抽屜裏的零食,簡直是聚寶盆。”
“不過那個妹子長得真好看”,謝宇韓同桌說,“我見過幾次,站在那棵樹下麵,看著特別乖。”
“我勸你住腦”,周可岑同桌說,“人家才初中生,對小朋友下手?心咋那髒呢?”
“惦記她妹妹,當心周可岑打斷你的腿。”
周可岑三步並作兩步,動作利落的幾級台階連著跨,像陣風一樣,迅速的下到一樓。然後用力的吸氣呼氣,把氣喘勻才走出樓梯間。
出了樓梯間,就到林初沐視野範圍內了,周可岑慢悠悠的走過去,沒有一點著急的樣子,她今天一定要治治這個小慫包軟蛋,給她點厲害看,讓知道知道,被人欺負之前和之後的正確處理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