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夏夜裏,僅餘的蟬鳴了了, 一場突如其來的細雨剛過, 從窗口朝樓下望去, 街燈在放射著冷白的光, 它孤獨地站在那兒,與夏達漫畫裏所描繪出的靜而柔軟的氛圍截然不同。樹葉上掛著未落的雨珠, 如同一串眼淚。
謝靈喬穿著居家的棉質睡衣, 袖口鬆鬆挽到手腕上方, 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他將窗戶推開後,朝街道上雨後的景象看了一會,年輕的臉龐上顯出一種沒有過大壓力的輕鬆散漫。他看見了雨後的景象, 可是沒有被那沉悶冷清的氛圍影響到半分。
他正要轉過身,身上忽而一暖。
一件外套罩了下來, 披在他的身上,將他對於男孩子而言未免太單薄的身子裹在這一層保護的衣料裏。
他扭過頭去, 因為身高緣故, 看見的是青年線條流暢, 而且漂亮的下巴。——不知何時, 商禹廷已來到他身旁,且正在給他將外套裹好。
“你什麽時候來的?”謝靈喬問。他歪了歪腦袋, 方才竟然沒聽見聲音。
“剛來。小傻瓜發呆太出神,自然沒聽見。”商禹廷含笑道。明顯是調侃更多。
謝靈喬被他牽著手往回走,離開窗邊。
窗戶已然關上, 不必擔心外邊的冷氣飄進來。這是一個雨後的夜晚。
兩個人決定一起團在沙發上看家庭電影——當然,其實是商禹廷的主意。
是一部節奏很慢的文藝片,和商業片不同,看了近一小時,片子過了大半依然無任何爆點,不過每一幀都處理得很細膩,是一種很緩慢的人間情味——有時候,世界也需要沒用的東西,人生的路,不必急,慢慢走,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片子裏有長長的章魚丸子與蟬鳴漫漫的林蔭小路的鏡頭,一個拄拐杖的老人在路上慢慢的走,一鏡到底。
謝靈喬的記憶裏從來沒有明確的日常生活的概念,也沒有家或者成長的概念,他看到這些鏡頭拉過了就是拉過了,既不會如何觸動,也不會流淚。
拍得挺好的。他抱著自己雙膝,坐在沙發上,光影打在他側臉上,心裏隻有這一個悠悠掠過的感想。
但文藝片劇本當然也是有結構的,情節有起承轉合,可是有一段家庭聚會的情節,因為實在沒感觸,謝靈喬的注意力分散得厲害,他的手撐著下巴,忍不住就往自己身邊瞟。
這一瞟,恰注意到,坐在他身旁的商禹廷,對著熒幕看得專心致誌的模樣。
熒幕的光也落在商禹廷總看起來濕潤多情的桃花眼裏,他的側臉在這一刻或許是氛圍相襯,輪廓顯出一種無與倫比的奇異的溫柔。
他裹著居家褲子的雙腿在地上伸展開來。因為地方大,倒也沒委屈這雙長腿。
他原本就是個好看的人,平時吊兒郎,一旦專注起來,倒又是另一番模樣。他沒有同謝靈喬說話,隻是沉默地、專注地看著慢悠悠的鏡頭拉過的四方小鎮的場景,以及陽光下跳起來爭相摘花的孩子們。
謝靈喬本來話也不多,少有的看劇看視頻的時候便很安靜,然而一旦他身旁的商禹廷也安靜了下來,他便覺得不太適應。
唔……
他抱著自己的膝蓋,白嫩的腳踩在沙發上,腦袋微垂著,餘光卻籍著這一刹那的光影偷瞥商禹廷。
商禹廷仍然在看著熒幕,麵無表情的,並沒有注意到他。
嗯?
謝靈喬把目光收回去,沒幾秒鍾,忍不住又偷偷的瞥向商禹廷。
商禹廷仍是沒有看過來。他皮膚顯出一種年輕的質感,很白,五官精雕細琢,在窗簾拉上後,房中燈亦開得不亮堂的環境下,幾乎如同一隻吸血鬼。
怎麽不看他……
謝靈喬略略鬱悶起來,手托著下巴,用手指撓撓下頜。如果是往常的話,商禹廷最喜歡看他了,不僅看,還看得很認真,哪裏會如此刻一般,認真是認真,看的對象卻是變了。
對象改成了正在放的電影。
謝靈喬便沒有打擾對方。他按捺下這股子小鬱悶,盤起雙腿,試著繼續專心致誌地看鏡頭中的故事,一條時間線橫貫十年,所有鏡頭卻聚焦在一個祭日呈現的故事。
又過了四十多分鍾,電影結束,片尾曲在悠揚舒緩的節奏中響起。
看完了……
謝靈喬準備站起來,去洗把臉,手卻被一隻大手拉住,一種熟悉的溫度,沿著手心的紋路傳遞過來。是商禹廷拉住了他。
謝靈喬的手微微一抖。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詫異,又或者一種其他的情緒,從手心部分傳過來,細細的電流一般。
他便是因為這般才在一瞬間感覺有些奇異。
他沒有抗拒,任由對方拉著他的手,使他無法起身,而且被迫貼靠得與對方更近——商禹廷不僅攬著他,且將他抱在了腿上,他的後背便貼著商禹廷,身體的重量也落在對方身上。
——一個將他圈住,包起來一般的姿勢。
謝靈喬最近長高了一點,有一米七六了,其實是正常的身高,但與商禹廷接近一米九的身高還是差距不小,因而簡直像是小小的一隻被包餃子的餡一般的包起來。
“嗯,怎麽了?”
窩在商禹廷懷裏的謝靈喬自然而然地問道。被抱住的時候,就把商禹廷當坐墊,習慣了也就很自然了。
“還是有點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商禹廷攬著謝靈喬的腰,頭輕輕地靠在對方肩膀上,一句話說得慢慢的,仿佛每一個字都要咀嚼一遍了才說出來。片尾曲也已結束,室內重歸一片的靜。
“這是真的……你在我身邊。”商禹廷道。
這個在身邊,指的並非字麵意義上的身邊,而是指的謝靈喬那天在河邊,在齊腰深的草叢裏和他胡天胡地,結束以後也沒後悔,回來後對他的靠近亦不抗拒,兩人之間,如今已經親密非常。幾乎已是情侶的相處模式。
謝靈喬無意識地咬了下唇瓣,“當然是真的了。”奇怪,他竟無意間懂得了商禹廷說的話代表的意思。
商禹廷頓了一瞬,緩緩地,嘴角揚起一個真心實意、滿足而幸福的微笑:“真好。”
他未曾想到會這般快的與謝靈喬進展到這個地步。而謝靈喬,現在就乖乖呆在他懷裏,任親親抱抱舉高高都可以,偶爾,他還會發現謝靈喬臉紅,雖然少年是不肯承認的,如果非要拿臉紅來逗少年,少年還會瞬間麵無表情地打他,當然打也是不疼的,商禹廷完全當是情/趣。
簡直太可愛了有沒有?
商禹廷對謝靈喬的濾鏡足以厚穿地心,少年無論幹什麽他都覺得可愛,更別說打他了。打得越狠越可愛!
兩個人又抱著在這呆了一會兒,也沒開燈。
謝靈喬還問了商禹廷為什麽這麽認真地看這部電影,商禹廷說,因為會想到童年。
——商禹廷小時候有幾年是寄養在爺爺家,他爸原本出身平民,婚後一步步轉移產業才把事業做大,爺爺不習慣城市的生活所以留在遙遠的有山有海的小鎮上。小時候那幾年,商禹廷整天跟著鎮上的小孩子一起皮,摸魚捉蝦數他厲害,騎著鄰居家姐姐的腳踏車載著叫他老大的小胖子、長臉小子,囂張快活地環著小鎮附近有海風吹拂的島嶼衝鋒,那是最為無憂無慮的一段日子。
而電影裏的取景,很像那個小鎮與島,而林蔭路上,對襟白褂的老人拄著拐杖緩緩走出鏡頭外的一幕,令他想到了爺爺。
爺爺如今還健在,精神很好,不過他已經兩年沒見過他。
長大這件事,真是非常的猝不及防。
“那,有時間,回去看看爺爺吧。”謝靈喬似懂非懂的說。老實說,家人之間的這種情感,以及童年記憶,他不大理解。
“嗯。”
商禹廷答。
謝靈喬坐在對方懷裏坐了好一會兒,也沒換姿勢,有點不舒服,忍不住動了一動。
“喬喬……乖孩子是不可以亂動的。”商禹廷附在他耳畔道,聲音已然有些啞。
“……嗯?”謝靈喬僵住了。
他好像也感覺到了什麽,耳朵悄悄地染上紅暈。
“會有危險。”
不乖的孩子謝靈喬還未來得及逃離,身子已經被對方轉過來,這下子是幾乎麵對麵的了。
謝靈喬泛紅的耳垂被輕輕咬了一下,麻麻的。因為在昏暗的光線裏,視覺受阻,異樣的濕潤觸感便十分清晰,而且放大了。
……被咬到耳朵了。
謝靈喬緊張得眨著眼睛。糟了,他腦袋裏居然掠過好多亂七八糟的廢料畫麵……
等到五分鍾後,他仍然在商禹廷身上坐著,卻是眼尾也濕潤起來,小手顫抖地扶著對方寬厚的肩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時,他才知道,這些廢料畫麵的預感都是真的。
而且,隻會更熱烈。
窗簾緊緊拉著,而夜,還長著呢。
“沒有力氣了……”少年抽噎起來,居然又哭了。
於是被溫柔哄著,好生安慰一會,但馬上又不得不哭得更厲害了。
第二天下午,杜鑫約謝靈喬見麵,兩人本就是好朋友,杜鑫的約,謝靈喬沒有不去的道理,於是揉著酸脹的腰準備爬起來出發,卻被一個欺負壞孩子的家夥拽回被子裏,又多睡了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