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對不起,我……太過衝動。”沈令聲音微啞, 道。


  “……嗯。”謝靈喬又應了一聲。生氣的是沈令, 道歉的也是沈令, 謝靈喬除了一個“嗯”字, 一時也不知如何回應。


  沈令觀察謝靈喬的表情,發覺並不很勉強, 也並沒很厭惡抗拒他的跡象, 稍稍放下心來, 他牽著謝靈喬的手, 柔聲道:“那我們,換個地方說?”


  能夠再一次見到謝靈喬,沈令其實還是驚喜居多, 仿佛小時候最愛的寶物多年後失而複得,此刻, 謝靈喬任由自己的手被他裹在手心裏,這種莫大的滿足感溫水一般充盈了他胸腔,

  指尖似乎都酥麻起來——此刻, 別說生氣, 便是令他對謝靈喬說話語氣重一點, 他都不舍得。


  “好。”謝靈喬輕輕點了下下巴。


  沈令便同從前動不動牽謝靈喬的手、抱著對方一般,牽著謝靈喬先從此處離開, 換個地方說話。


  他們行至後山。路遇有一片足有膝高的花叢,沈令索性將謝靈喬牽到花叢裏,兩人一起坐下, 就坐在其間。


  這些花兒五顏六色、鮮妍美麗,應了初夏時節在山間肆意開放,襯著不遠處林木蔥蘢、蒼穹高遠之景,更顯出幾分力爭絢爛的勁頭。但聞花香陣陣。


  謝靈喬手邊就是一株淡藍如群星墜落的花兒。越漂亮的花草越可能有毒,他同風隱橋耳濡目染幾年醫術乃至毒術,這時便下意識地憑嗅覺辨了一辨——花應當是無毒的。他剛剛辨完,沈令已經扭過頭來看他,目光怎叫一個專注。


  謝靈喬回望過去,忽然心間湧出一股似曾相識的熟悉感……三年前分離前的春夜裏,兩人便是一同坐在山間,隻不過那時是坐在稻田旁的草地上,此時是在花間。


  或許因為兩人方才都已有一陣子的冷靜的時間,這會都能心平氣和地說起話來。


  沈令與謝靈喬簡要說了自己這幾年的境遇,包括回門派後家人情況、遇到的重要的大事、武功進境等;謝靈喬說的就更簡單了,謝靈喬說,自己幾年一直在山穀中同風隱橋住在一起,但未提藥人之事。


  “你信中說要找的朋友,便是他?”沈令臉色沉了下來,如有颶風於眼底匯聚。


  一想到謝靈喬這數百個日夜皆是同方才那個裝模作樣的男人住在一起,他便全然無法冷靜下來。


  那可是數百個日夜。沈令方才一眼就看出那人對謝靈喬定然有見不得光的心思,那麽多個日日夜夜謝靈喬都與狼同穴,說不定……沈令不敢再想下去。


  “對,是他。”謝靈喬如若說自己是個穿梭不同時空的人,定不會被相信,且潛意識裏他覺得也不能說,於是順口附和沈令的推測。


  他這話剛出口,便覺身邊空氣莫名的一冷,緊接著他潔白的下巴就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捏住,迫使他轉過臉去,直視手的主人。


  沈令就隔著這般近的距離狠狠盯著謝靈喬膚色柔膩的臉,沈令的眸中翻湧著濃濃的占有欲、壓抑的怒意,“那,他有沒有讓你同他一起睡覺?”


  宛如一名發現妻子可能同旁人有不可說的關係、胡思亂想且醋海翻湧的丈夫。


  但謝靈喬分明不是他的妻子。


  謝靈喬微蹙了眉,他被捏得下巴有點疼。他張了張口,道:“阿令,我疼。”


  疼……


  謝靈喬這樣一說,沈令一怔,眸色立即浮現幾分猶豫掙紮。下一瞬,他不再用力,改為細細檢查謝靈喬下巴有沒有被他沒輕沒重地捏出淤青。


  ——謝靈喬皮膚嫩,如此一用力,已然是青了一小塊,尤為醒目,好似受了多大的摧殘欺負。


  沈令霎時悔意衝上心頭,輕聲問:“還疼嗎?”


  謝靈喬如實答:“嗯……不太疼。”本來就不太疼,他隻是說一聲而已。謝靈喬這一喊疼,恰打亂了沈令質問的節奏,沈令一時忘了問,隻顧著安撫其實並不多難受的謝靈喬,過一會才想起來,猶豫了下,幹脆先不問了,轉向其他話題。


  “阿令,你老實說……”謝靈喬抱著膝,微垂著腦袋,“你是不是,對我……”他頓了一下,抬眼看向對方,方繼續道,“對我有別的想法?”


  乍一重逢,沈令在閣樓上的舉動令謝靈喬不可能不生疑,他既然懷疑,便幹脆明明白白的問出來,也好過暗自瞎猜。


  沈令一怔,眸色翻湧:“……什麽想法?”


  “你為什麽親我?”


  謝靈喬已經不相信沈令對他完全沒有奇怪的想法。


  “我……”


  “不用說了。”謝靈喬打斷他,語氣平靜:“我會陪你回一趟崆峒的,也會陪你去找彩虹之上——這幾日你想在鑄劍山莊玩,我也會陪你。”


  陪你完成曾經的約定,但更多的,是不可能了。


  謝靈喬已經決定慢慢疏遠沈令。最多以後還是朋友,但不會再像從前那麽親密。


  “什麽意思?”沈令心中倏然一突,他臉色微白,敏感地從謝靈喬的話中捕捉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那之後呢,你會再次離開我嗎?”他問道。


  謝靈喬沉默,而後站起身來,似要先行離開。沈令猛地也站起來,展開雙臂將少年攬進懷裏,緊緊抱住對方:“你不許走!”


  聲音沙啞。


  謝靈喬的臉差點埋在沈令胸膛上,整個人都被圈住,他還未開口,卻聽見沈令一字一句,無比決絕堅定道:“喬喬,我喜歡你,我想娶你做媳婦。”


  他好像要將謝靈喬嵌進他身體裏似的,抱得這樣近,又好似擔心謝靈喬化了一陣煙霧,飄然遠去。


  謝靈喬猜出來了,他心中五味雜陳,抿了抿唇,悶悶道:“男媳婦?”


  “不論是男是女,我隻要你。”


  少年的聲音,鄭重得令人啼笑皆非,但沈令此刻的確是下定了決心坦白。


  “……”謝靈喬頓了一下,“我不做男媳婦。而且,沈令,我隻當你是朋友。”


  “那就做朋友,做朋友也好!”


  沈令先應承著謝靈喬,他既已將自己的心思坦白,便絕不會就此放謝靈喬離開,更不會讓謝靈喬疏遠他。


  至於方才那所謂的什麽風神醫,誘拐喬喬三年多……真想,馬上殺了他。


  沈令眼底幽光閃爍。


  回到莊內,謝靈喬與需下山的沈令暫且分開,約好後天陪沈令過生辰——原來後天是沈令滿十八歲的生辰。


  謝靈喬經一侍女引路,到了林花夫人為他安排的東廂房。進房後,關門,謝靈喬在牆角的一個木箱裏翻翻找找——來時的馬車內裝的木箱,應是被下人抬上來的。


  謝靈喬從箱子裏找出一本關於內功修煉的書籍來,叫《引塵訣》,他回到榻上,開始盤腿按照書籍上教的練習,這內功他三年來都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地練,今天才終於認真起來;兩個時辰後,他又快速回憶了一遍從風隱橋那裏學來的藥理毒理,此時感到肚中饑餓,這才下了榻,打開房門,推門出去。


  推開房門後,他才發覺原來已經日薄西山,再過不久天便要黑了。餘暉籠罩了天地,走廊中繞著輕紗的木柱之上都蒙上一層溫柔的光暈。


  謝靈喬本欲出來透透風,誰知他人不過剛剛走出門,還未在走廊上吹風吹上片刻,白天裏有一麵之緣的的一名侍女打拐角處轉出來,到他麵前,屈膝言道林花夫人請他前去手談一局。


  林花夫人請他去同她下棋。


  謝靈喬答應了,隨侍女穿過雕花回廊,又穿過兩進院子,兩人行走在月色下的庭院中,快要到林花夫人所住的閣樓時,迎麵撞見三四個走得很快的人。


  這幾人身上衣裳用的衣料皆是名貴,且都年紀較輕。


  其中一個人恰好同謝靈喬撞上,撞著了謝靈喬左胳膊,力度還不小,將謝靈喬撞得身子差點往一邊倒,胳膊也悶痛,那撞人的反而劈頭蓋臉的怒罵起來:“眼睛瞎了麽?!”


  謝靈喬身子一晃,堪堪站穩,聽了這聲罵,轉過臉去看這人究竟是誰——一個二十三四歲模樣的年輕男子,長得倒還不錯,濃眉挺鼻、膚白,但此時一臉戾氣,顯得凶狠又囂張。謝靈喬不認識這個人。


  這人原本罵得肆意,當看清謝靈喬的臉時,麵色一頓,眯起眼來,驚豔的光在其中一掠而過,當是時,他左右兩人已幫著他罵起謝靈喬來,且有一個還拔出了劍。


  男子抬手示意,一個動作攔住了此二人。


  “小公子是誰家的?真是可憐可愛。”男子一把抓住謝靈的手,將這白嫩嫩的小手揉一揉捏一捏,隻覺舒服極了,嘴角更揚起熱情笑意來,眼神則將謝靈喬的身段從上到下快速掃了一遍。


  “……”謝靈喬皺眉,試圖甩開對方的手,卻被抓得更緊。


  “世子殿下,這位小公子是我們夫人的客人……”侍女在一旁看不下去,開口阻攔。


  ——她聽說過這位來自京城的世子的一些齷齪秘辛,諸如仗著自家嫡姐貴為太子妃,多次強搶民女,而後將人折磨至死,卻沒料到今夜竟對個少年也起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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