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很像一個人。
像誰呢?林花夫人並未立即說出,當謝靈喬與風隱橋皆看著她時, 她站起身來, 眉目流轉, “你可願隨我觀一幅畫?”
問的是謝靈喬。目光看向的方向亦是謝靈喬。
謝靈喬被她這樣看著, 發覺對方的臉的確生得很好,是美的, 但與風隱橋臉型、五官沒有一絲一毫相似之處。
“嗯。”他點點頭。
林花夫人便在前方引路, 引著謝靈喬與風隱橋兩人去看她口中的畫。
她領著兩人穿過一層珠簾, 到了隔間裏去。
謝靈喬便在這裏一眼看到了正對著他的方向懸掛的一幅畫——是一幅美人圖。
畫上是個女子, 一個高挑的、在雪中臘梅下身披白狐裘的女子,女子單單是站在那裏,便真叫一個儀態萬千。她美在風韻, 美在骨,哪怕隻是一幅畫, 也叫人們在看見她的一瞬便失了神去。
梅花在畫上盛放,然而與她相比, 梅花也盡皆失了顏色。
謝靈喬怔然凝望這幅畫, 不知不覺, 他竟是連眼睛都忘了眨。
“這位是……”他喃喃問道。
“二十年前的天下第一美人, ”林花夫人微笑起來,眸中浮現幾絲渺遠的、懷念、感傷、歎息夾雜的光芒, 這點光芒好似將人憑空拉過二十年的光陰,拉到曾經鮮衣怒馬的歲月,一瞬便是半生, “花閑影。”
花閑影。二十年前,鴻月榜上的天下第一美人。
謝靈喬接收了這信息,來不及消化,忍不住又繼續看了看畫上的人。
“你頷首側眸間有些像她。”林花夫人道。
“不敢。”謝靈喬心中頗覺詫異,也並不覺得自己同畫上的人有哪裏相似,嘴上便謙道。
何況畫上的女子,若真人不輸於畫,甚至比畫更甚,的確無愧為天下第一美人,他又如何能比得上——也不敢與之相比。
風隱橋陪謝靈喬來看畫,這時開口道:“二十年前,花閑影倒也的確引來一場腥風血雨,隻是時過境遷,當年的事也已為人們忘卻。”
譬如如今,已沒什麽人在茶餘飯後談論曾經的天下第一美人。花閑影這三個字,遙遠得像是幾百年前的事物。
“若非知曉花閑影一生無子無女,險些要以為你這小子是她留下的孩子……”林花夫人玩笑道。也的確是隨口一說的玩笑,畢竟謝靈喬五官同花閑影並不相似,隻是神態有些像。
謝靈喬知道對方是在開玩笑,便隻是半垂了眸,聽著,並未插什麽話。
林花夫人卻好似打開了話匣子,又或許,是有些事情積壓在心底時日久了,便要發黴、腐爛,不吐不快,她提起關於曾經那位天下第一美人些許事來——
“花閑影啊,若非愛上一個男人,也不會栽得那般快,以至於青春芳華還未過完,便香消玉殞。”
這卻是曾經的私密的事了,聽聞對方連命也送了,謝靈喬並非對八卦興致特濃厚的人,即便真是要八卦,也不會挑這個時候。
他便隻聽林花夫人說話,而沒有接口。
“沈少俠,夫人吩咐過,不可亂闖——”
沈少俠!沈少俠——”
外麵突然湧起一陣嘈雜的吵鬧聲,夾雜著“沈少俠”這三字稱呼。
三個字,落進謝靈喬耳朵裏,謝靈喬一驚,眸光也不由地朝外移去——
是沈令吧。今日重逢沈令,已是出乎他意料之外,而沈令會追到此處……如若真是連換了個模樣都能認得出他,那麽追到此處似乎也是理所應當。
他偏過頭,恰感到指尖被另一人的手握住,這隻手,帶著旁人的體溫,與他自己的不同,溫度自指尖綿綿密密地傳將過來,叫他一頓。
林花夫人聽見吵鬧聲,眉心微微蹙起,又聞沈少俠三字,知曉是時近聲名鵲起的後生,其父當年同自己亦有些交情,但這毛躁舉動實在令她不喜,她明知故問,衝外頭道:“何人喧嘩?”
就在這時,伴隨著一陣亂糟糟的腳步聲與侍女的勸阻聲,珠簾被倏然掀開,一個負劍的少年身影從外間闖進來,身姿英挺,狼一般的攻擊性直刺進空氣裏,他眸子向裏巡視,一瞬間便攫住了裏麵的謝靈喬。
沈令果然來了。
耳聽侍女對林花夫人的屈身道歉,謝靈喬見著這樣的沈令,也不知為何,下意識地腳步往後退了小半步。那種攻擊性實在太鋒利。
“沈少俠……”
林花夫人一句話還未說完,沈令已經衝上來,一把抓住了謝靈喬的左胳膊,“是你。”
沈令聲音沙啞,那其中又含了無限複雜的情緒。
怎能叫人不心驚。謝靈喬此刻心中已確定沈令十有八九是認出了自己,但奇異的,原本乍一重逢對方的不知所措,到這一刻,倏然消解了,好似原本並不安定的情緒也在這一刻撫平了。
他被握著的胳膊,掙了一下,便不打算再掙紮。
恰在此時,他的後背被擁入另一人的懷抱裏——風隱橋攬過他,將手放在他腰上,如同在宣誓所有權,男人似笑非笑的聲音響起,話是對沈令說的:“沈公子素來喜歡對別人家的孩子動手動腳麽?”
似乎帶了一絲調侃之意,可男人的聲音聽起來絕算不上愉悅。
他對謝靈喬的這般動作自然也落進了沈令眼裏。沈令目光一頓,審視著這個從方才起便站在謝靈喬身旁,此刻更如此圈住謝靈喬的男人,有什麽東西,在他眸中壓抑著,似要翻湧。
他仍握著謝靈喬的手腕,握得緊緊的,不肯放手,“他是……”有一種直覺,鼓蕩在他心間,似要紮破什麽。
謝靈喬被兩人這麽夾心似的圍著,一種荒謬感侵襲著他,使他眉心微蹙,臉色也算不上好看,而他餘光裏,正好能看到林花夫人在一旁探究似的、或者說,看熱鬧似的杵在那裏。
“……我們出去說。”謝靈喬輕聲道,又扭頭,對上風隱橋的眼睛,重複了一遍,“我同他出去說,一會就回來。”
他這種對風隱橋再熟悉不過的語氣、自然而然的保證,使得沈令將更銳利的視線投在風隱橋臉上。
風隱橋半垂了眸,溫柔無限地回望謝靈喬,“好。”以將謝靈喬圈在臂彎間的姿勢——
謝靈喬還沒來得及回應,人已然被沈令抓著手臂帶了出去。
怎叫一個風風火火。謝靈喬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人已經被沈令抵在這門外的長廊上。
背後抵著牆,謝靈喬原本應該擁有的空間被對方擠壓著,能自由呼吸的空間也被侵占,便似無處可逃。
他一抬頭,入目便是沈令雕刻而出似的堅毅的下巴——三年多過去,對方已長得很高,比他要高得多,高出快一個頭,身高的變化,使得謝靈喬第一次恍惚地意識到:沈令,已不是曾經那個被他叫弟弟就會不開心的男孩。
沈令長大了。
沈令一手撐在謝靈喬左側,另一隻手鉗著謝靈喬的腰,:“你是喬喬。”他篤定道。
“……嗯,你怎麽認出我的?”謝靈喬無意識地咬了咬下唇。
“隻要是你,我自然認得出!”
沈令盯著謝靈喬這般模樣,答得斬釘截鐵——謝靈喬如今同從前的模樣大不相同,輪廓雖有三分像,卻更像是兩個人的長相,但神態、舉止幾乎同從前沒有任何改變,憑著這股神韻,沈令第一眼便起了懷疑。
這才匆忙追過來——他這幾年一直在派人或自己親自尋找謝靈喬,如今疑似遇見本人,又如何能不激動?但他沒想到,他追來以後,確定的確是謝靈喬本人,謝靈喬的身邊,卻多了個礙眼的男人。
沈令如鯁在喉,但他此刻心神全集中在謝靈喬身上,集中在謝靈承認自己便是喬喬這句話上,他胸中激蕩不止,眼圈泛紅,一時便隻顧上上下下地看謝靈喬,那些個日夜裏的輾轉反側,想好的若是再見到對方,要怎樣怎樣如何如何的事,似乎在這一刻,盡數化為空白。
他想不起來了。他在這一刻,眼前隻有一個謝靈喬。
“……”謝靈喬雖然心情也頗不平靜,但畢竟他與對方這般長的時間未見麵,陡然一見到,多少有幾分渺茫的生疏,他張了張口,“對不起,阿令……”
他為曾經隻留下一封信便連夜離開沈令而抱歉,也為兩個人曾經約好的許多事他卻失了約感到抱歉——那約好的事情裏,便有一件,是來築劍山莊拜謁林花夫人,如今他們都見到了林花夫人,卻並不是一起來的。
沈令耳聽這聲道歉,神色微變,他凝視著謝靈喬的臉,幽光在眸中變換,突然咬牙切齒道:“我不要你說對不起——”
緊接著,低下頭,捏著謝靈喬的下巴,狠狠咬下去,如狼銜肉。
“唔!”謝靈喬唇上一痛,眼角淚花都閃出來,他下意識地要抬手將對方推開。
沈令卻不肯放開他,將他困在牆壁與自己之間,捏著他下巴,改咬為親吻,沈令眸中燃著驚人的熱意。
似要將謝靈喬也給燃燒,將目之所及的一切都燒成赤紅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