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出得山洞後, 放眼望去夜色深深, 謝靈喬獨自前行, 正遇到一名臥在草叢裏氣息微弱的少年。
那少年十六七歲模樣, 一動不動。林間光線晦暗,看不清他具體模樣, 但這少年麵龐確然籠著一股死氣。也許是在饑荒動亂中與家人失散。
謝靈喬蹲下身來, 打算給對方做做心肺複蘇, 看看能不能救人, 誰知他雙手剛按在對方胸膛上,發覺這人心跳已經沒了。
他再掀起對方眼皮,看見對方瞳孔也已經沒了——兩邊都放大到極點。呼吸也已無。
謝靈喬愕然。人的確死了。
他沉默幾息, 正要找人附身,便躺下來, 附身到對方身上。再起身時,因有他靈魂做驅動力, 起死回生。
如此一路往北走, 撐著饑餓又疲憊的身子也不知走了多久, 他從山上下來, 走到一座城城門前。
高高的城門頂上刻了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燁城。借著月光勉強看清。
城門緊閉,眼看是早已過了開城門的時間, 苦等下去也是無益,他便打算隨便找個什麽地方在野外睡了便是,於是返身沿了草地一路往前走出十數丈遠。
誰知就在這時候, 打東南方的山坡上傳來達達馬蹄聲響,緊跟著是兵刃相接的叮當之聲,一名男子大叫一聲:“毛頭小子也敢阻攔你爺爺,速速受死吧!”
也不知是哪夥人起了爭執,謝靈喬自知體弱且無武力,趕緊伏在草叢中,不語不動。
隻見一群身騎高頭大馬的漢子衝將過來,圍住一名十四五歲的少年。
那少年手持長劍,身形修長,在冷冷月輝下,神情堅毅,他開口道:“你們便打定主意要以多對一麽?”
他叫沈令,崆峒派五長老之子,今年剛滿十四歲。
打頭一名麵色紫紅、鼻尖生一顆帶毛長痣的中年男子騎在馬上,桀桀笑道:“我們不僅以多對一,還要以大欺小,咱兄弟行事向來隨心所欲,休拿所謂名門正派那一套來嘰嘰歪歪!”說著橫裏一刀揮向少年,黑暗中銀光一閃。
其餘十數名男子更攜各類兵器,一齊搶上,向少年圍攻而去。
風聲鶴唳。衣袖翻飛間,隻見少年身形快如殘影,瞬息之間,十幾人已通通被他打倒在地,馬匹嘶鳴陣陣。
那領頭的長毛痣漢子肩頭汨汨流血,從地上爬起來還欲繼續搶上,被少年一劍削了腦袋,碩大一個腦袋咕咚落地。
其餘人受傷或重或輕,倉促間俱拖著身子通通逃走,不敢再留於此地。夜色深深。
恰逢此時,籠罩著月亮的濃雲漸漸往兩邊鋪散開來,月的皎潔光輝灑向下邊無垠大地,躲在草叢中趴伏著的謝靈喬借著月光朝外看去,正看到月色灑在剛結束一場戰鬥的少年身上。
蒼穹下,少年持劍的側影就落在謝靈喬眼裏,清俊的麵容,身姿挺拔,芝蘭玉樹。風吹草動,天地遼闊。
謝靈喬屏住呼吸,怕被對方發現,行止更是小心,幹脆將自己當成木偶人繼續藏著。
草地上血跡未幹,少許斷臂殘肢,少年收劍回鞘,看樣子不欲久留。誰知他剛走出數步,倏然跪倒在地,
沈令背上,一道黑色印記鼓動、膨脹成猙獰模樣,如有無數嗜血的蟻在沿著那處不停爬動、翻攪,奇癢無比,他頭疼欲裂、呼吸粗重,眼前天地仿佛盡成一片迷蒙血色。
他急促喘息,將劍鞘杵於地上,手臂上青筋暴起,用力到在地上紮出一個坑來。
朔風吹來,襲卷來更深露重的寒意。
又發作了……
沈令掙紮著試圖重新站起來,他又艱難地往前行了十數步,終於跌倒在地,再也站不起來,幾近昏迷過去。
又過了幾息。
離他兩三丈遠處,被朔風吹拂的草叢忽然被撥開,簌簌響動間,謝靈喬終於從那其間出來。此時這片草地上隻剩下他與不知為何倒在地上的陌生少年二人。
一個年紀不大但擁有高武力的陌生人,剛以一人之力打倒一群騎馬放狠話的漢子,又聽那群人說到什麽“崆峒派”“邪教”的……這陌生少年可謂麻煩至極。
謝靈喬站在原地,想了想,決定不管對方,抬步,繼續向北方走去。
此時真是更深露重,兼有風凜冽吹來,也不知是秋季還是冬季,他沒走幾步,冷得手臂上都起了雞皮疙瘩,一摸,隔著衣衫都能感覺到那雞皮疙瘩。
他腦袋也有點發暈,又餓,亦十分不適。
四下寂靜太過。
他又往前走了幾步,停下來,搓搓手臂,蹙著眉,一咬牙,還是轉身回去看看那倒地的年紀看起來比他還小的少年。
他對自己說,隻是看一眼而已。
荒郊野外,星光黯淡。
謝靈喬走回去,走到那人身畔,蹲下來,打算看看對方狀況。他探手到對方鼻翼下——呼吸正常;又用手輕觸對方胸口……
這一觸,卻是不得了。某種奇異感籍著指尖爬上來,很難形容,是一種酥酥麻麻的感覺。
這……就是山洞中的那名男子所說的感應吧。看來,這就是那特定對象了。
既然已經確定對方身份,謝靈喬不再糾結,因他自己並不會醫術,也看不出對方是受了什麽傷,便打算帶對方去找大夫——大夫總是比他可信。
謝靈喬折騰一番,好容易將少年沈令背到自己背上,被壓得低咳一聲,他抿抿唇,背好對方,一步一步往前走。
沈令在一片混沌中,艱難地有了片刻清醒,身下很溫暖,是青春年月之人的體溫,那溫度透過衣衫,好像徐徐地,傳到他心上去。
他於一片血色的朦朧之中,半睜開眼,望見近在咫尺的小半張側臉——是少年人的側臉,尚沾了泥汙,五官清秀,眸光澄澈。睫毛很長。
月光灑下來,這容顏一時溫柔無限。
沈令心髒砰砰直跳,恍惚間,他隻覺,這是他小半生以來,見過的最美的人。
他意識難得有這片刻清醒,背上無邊無際的痛苦折磨又洶湧而來,侵蝕神經,他腦袋脹痛極了,終於又昏迷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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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靈喬背著沈令來到城門前,先將沈令放下來,將對方扶著,讓他靠在自己肩上,氣喘籲籲。
也不知此刻是什麽時辰,城門若不開,也不知上哪裏去找大夫。
謝靈喬感覺自己快要癱倒了去。他這次的小身板感覺比正常的少年人要弱得多,可能一部分原因是這具身體本就遭逢流年不利,一部分來源於他這隻所謂的妖精“虛弱不堪”,弱上加弱。
他等了有約一刻鍾,也不知是運氣好還是如何,城門竟往兩邊打開了,有守城士兵持長戟、著甲胄走出來,而此時天還遠遠未亮。
謝靈喬嘴角不禁揚起一個欣慰的微笑,長出一口氣。他咬牙,繼續將沈令背在背上,經過守城士兵的簡單搜查進得城中去。
此時舉目四望,城中仍一片漆黑,透不出光亮來,更休提黎明之光,但幸好走過半條街後,複又撥雲見月,月光灑向城池中來,不僅酒肆茶坊的飛簷屋瓦能看清個大致輪廓,腳下的青石板路更觀之較先前清晰得多,向前走也不再如之前那樣麻煩。
應是近天亮而未亮之時,時辰太早,街上沒幾家開著的店鋪,更遑論醫館。謝靈喬背著沈令在城中東奔西走,一連找了七八家掛著牌子的醫館,都是不開門的。
找到最後,謝靈喬兩腿都在打戰,而背上的重量原本就不輕——沈令今年十四,可已經比他還要高一點,相當於成年男子的重量一直壓在他背上壓到現在,隻是在城門口休息了一時半刻,謝靈喬感覺很累了,頭昏腦漲。
他幾乎是一步一步挪到一家掛了“濟和堂”的牌子的醫館門前,終於支撐不住,先將對方放下,放在屋簷下低矮的石階上,自己也一屁股坐下來。
怕沈令掉下去,他小心地將他抱過來,讓他仰麵躺在自己膝上,用手護著他腦袋。
此時黎明仍未至,月光也已隱去,放眼望去,城中黑暗如濃墨,好像有不知名的怪獸潛伏著似的,陰森森的。
身處這完全陌生之地,累極餓極,拖著一個陌生人,找醫館都找不到,天還這樣黑,謝靈喬畢竟自己年紀也不大,難免鼻尖發酸,有點難過害怕起來,加上天氣又冷——他在城外便把外衫脫下來裹在沈令身上,因怕對方傷勢重,畢竟他自己沒有受傷。
可是這會兒,他凍得發抖、鼻尖通紅,垂著頭,有記憶以來首次生出一種叫做脆弱的情緒來。
失去意識的沈令躺在他腿上,半大的少年,身子冷得要命,謝靈喬別無他法,隻有緊緊地抱著對方。
吱呀——
隨著一聲輕響,醫館的門被拉開,一名手上提了紅紗燈籠的小僮打著哈欠將腦袋探出來。
謝靈喬聽到這聲響,立刻回頭看去,他微微睜大了眼睛,忙道:“你家先生今日看不看診?”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每條評論都發紅包,想知道大家對於這個新世界的看法,期待你的留言。
最近心情太差了,寫文的時候也痛苦,不知道在寫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