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
謝靈喬:?
申夏依然覺得謝靈喬在假模假樣,不過……也不知是夜晚與燈光的氣氛烘托,亦或是見色起意,再或者因了方才兩個人為謝靈喬爭風吃醋的場麵刺激,申夏注視著謝靈喬的臉,眸光波動——他,有點想知道,這個謝靈喬,究竟有什麽魅力……
他可能突然昏了腦子,抬手,捏住對方潔白的下巴,在對方驚訝的眼神中對著對方腫起的唇瓣就吻下去——
“!”謝靈喬頭往旁邊一偏,堪堪躲了點,但沒躲全,隻覺臉頰上一熱,仍是被親在了臉頰上。
謝靈喬愣住了,他感受著臉頰皮膚上的濕熱觸感,看看申夏,忽然一股委屈湧上心頭,豆大的淚珠從眼角溢了出來,晶瑩剔透,“……你們為什麽……”
他小聲抽噎著,一頓一頓,因為年紀緣故,哭出的都是小奶音。
為什麽都要這麽親他?這有什麽好玩的……他說過了,他不喜歡。
哭、哭了?
申夏回過神來,還沒來得及反思自己的衝動便見這男孩哭了起來,一時間懵了,手足無措。
701
“你別哭了,好醜的……”
申夏僵著手, 一麵給謝靈喬抹著眼淚, 一麵嘴裏胡亂勸說——的確是瞎說, 謝靈喬哭的樣子他第一次見, 但確實不醜,牆角梨花帶雨小可憐, 哭得我見猶憐, 跟醜完全搭不上邊。
得虧謝靈喬不怎麽在意外貌的美醜, 沒搭理他這句。
申夏給謝靈喬擦眼淚, 動作說好聽點是不拘小節,說真實點便是粗魯又笨拙,把少年嫩生生的臉蛋都擦疼了, 起了紅印,謝靈喬忍住眼淚, 吸了吸鼻頭,一把打開他的手:“不要你擦。”
他還在試圖控製情緒, 手上也就沒怎麽使勁, 但仍能聽見啪的一聲。
申夏從小到大哪被人打過, 登時心裏就噌的燃起一股小火苗, 但瞧著對麵男孩強忍眼淚的嫩生模樣,那股火又莫名其妙地偃旗息鼓了, 他不自在地幹咳一聲,默默等少年情緒平靜下來。
申夏人生頭一次站在一個男孩子身邊,看著他哭, 又不知如何是好,如同呆滯的木頭人。
謝靈喬哭得突然,結束得也快,也就一兩分鍾,他已然收拾好心情,眼淚也擦得差不多了,這就要轉身回寢室睡覺,明天還要上課。
申夏看著謝靈喬單薄的身影從自己身旁走過,腦袋亂了一瞬,不管三七二十一,跟在對方身側,“咳,我送你回寢室。”
“不用。”謝靈喬的聲音還帶著一點哭過的沙啞。
“我說送就送,聽我的。”
“……”
宿舍樓與操場臨近,深夜裏,那操場上隻剩下也沒了幾個人,路燈的光零星的落在圍欄上,光暈散開,與水銀一般的月色融在一處。
兩人穿過這條路,經過操場,又往前走了一截,便行至男生宿舍樓下。
鎖門的時間在十一點,此時大門尚敞開著。謝靈喬往裏進,申夏也跟著往裏進。
上得樓梯去,一直爬上四樓,謝靈喬走到門牌號是406的一間前,停住腳步。
他沉默地看了申夏一眼,意思很明顯:你還不回去麽?
申夏抬手,那手在半空中頓了一頓,敲響房門,拽得二五八萬似的說:“你先進去。”實則眼神中露出點尷尬來,不過掩飾得極快——因他同謝靈喬不熟是真不熟,剛才卻鬼迷心竅差點強吻人家,現在又送人家回寢室。
房門既被敲響,很快便有人來開門。
“喬喬?你怎麽才回來?”開門的是謝靈喬的室友畢君亭,他一看見謝靈喬,眼睛裏就沒了其他人,但謝靈喬紅紅的眼睛就這麽撞入他眼簾中,他立刻急了,摸摸謝靈喬的頭,“這是怎麽了,哭了?”
謝靈喬一副哭過的模樣,也的確是剛哭過。
“沒有,”謝靈喬不太適應地微微偏過頭,否認道:“眼睛進了磚頭。”
進了磚頭……還真是口不擇言。磚頭可比幾粒沙子大了不知多少倍。
畢君亭又想笑,又立刻忍住,餘光裏這才注意到申夏的存在,不禁狐疑地瞟了申夏一眼。
申夏大概知道這人為什麽瞟自己,他的確也有點心虛,便沒多說什麽。
畢君亭的老父親心態再度激情上線,扶著謝靈喬手臂便要將人往裏帶,一邊扶,一邊還要輕聲念叨著:“喬喬乖啊,咱們回來……”
頗有天底下多少老父親×老母親護崽時的風範。
“……”
申夏這時候感覺自己很像是個外人。雖然他的確也是個外人,不過這種排外感……他摸摸鼻子,“那我先走了。”
是對謝靈喬說的。
謝靈喬不理他。
少年半垂著眸,長長睫毛上尚沾了露珠似的淚痕,抿唇,瘦削的肩膀上搭著室友的手。
申夏倒也不介意,手插在校服褲兜裏,抬步便走。不過走了幾步,鬼使神差地轉回頭,又看了一眼謝靈喬方才站的位置。
——少年身影已不在原地,自當是已經進去。原地唯有樓道裏灑下來的白熾燈燈光,一片茫茫的白。
就在不久前,——或許就不到十分鍾前,那少年離申夏還極近,近得申夏一低頭便幾乎能數清對方的眼睫毛,當時那場景裏,隻剩他們兩人,在那氛圍奇異的環境下,那逼兀的角落裏……
說起來,謝靈喬的睫毛,可真長啊,又翹又濃密,一雙靈氣的眼就藏在那下麵,寶藏似的,待人挖掘。若流起淚來,便真叫一個梨花帶雨,真是美。
那神態,比校花可動人得多。
申夏的腦海裏莫名地再度浮現謝靈喬方才被他堵在角落裏的模樣,很清晰很清晰,卻使他一陣恍惚。
他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臉,回過神來,忍不住嘲笑自己:怎麽,不就是一長得還算可以的男的麽?他在這裏想什麽想。他又不是那神經病肖澤芷,五迷三道的為個貧民窟男孩。
不過,雖然這樣想,謝靈喬的臉蛋、謝靈喬抹眼淚的模樣,乃至於方才偏過臉不理他的樣子,仍是粘在他腦海裏揮之不去似的。
申夏閉了閉眼,隻當自己如同那機器部件,一時出了點意外。沒什麽好糾結的,他想。
他繼續朝樓梯口走去。
謝靈喬被室友攬著進入寢室,門被關上,
室友兩隻手搭在他肩膀上,急切又小心地問他:“喬喬,誰欺負你了?是不是申夏?”前麵的詢問引出後麵的疑問,而這疑問雖然擺在後頭,卻比前麵一句語氣更肯定些。
看來畢君廷的確懷疑是申夏幹了什麽壞事,才惹得謝靈喬小兔子似的紅了眼睛。
他猜得□□不離十,謝靈喬卻不太想說,便隻是搖搖頭。畢君廷若是繼續問下去,恐怕也得不到什麽結果,他便不再揪著謝靈喬問下去,先匆忙去給對方扯了紙巾,耐心地給對方擦淚痕。
謝靈喬被畢君廷按在他的床鋪上坐下——頗像個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娃娃,但他的眼神分明又並不柔弱。
周末,也並不補課,謝靈喬回到家裏。姐姐謝嫣妍因為是高三,多上半天的課,第二天中午才回來。
周六中午,謝媽媽與謝嫣妍姐弟兩個坐在一起吃飯,圍著一張鋪了天藍色格子桌布的桌子,土豆燉牛腩是謝嫣妍喜歡吃的,清燉魚則是從前那個謝靈喬喜歡的,做了滿滿,除了這些,還有其他葷葷素素的菜,做了滿滿一桌,是謝媽媽今天準備了很久,做出來的。
“愛吃什麽自己夾。”謝媽媽不給他們夾菜,她知道年輕人不喜歡被夾菜。
“好!我餓死了,待會一定要吃很多!”謝嫣妍舉起筷子,又笑嘻嘻地衝謝媽媽道:“媽辛苦啦!”
“油嘴滑舌。”謝媽媽撩起眼皮,夾了謝嫣妍一眼,唇邊卻帶笑,那笑發自內心。她眼尾的魚尾紋因這個笑容而更加明顯,可是依稀可辨出年輕時嬌顏明媚的模樣。美人半老。
謝靈喬坐在那裏,跟著說了一句:“媽辛苦了。”語氣卻並不敷衍。
大家開動起來。吃到一半時,謝媽媽提起外婆的六十五歲生日,說明天外婆生日,誰去鄉下給外婆過生日。
就在這時,謝靈喬放在桌子一旁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鈴聲突兀,一聲一聲。
謝靈喬將手機拿起來,一看來電人姓名,是肖澤芷。
“……”謝靈喬不想接。那天晚上亂七八糟的一幕又自動自發地在他腦海中回放,回放電影似的,唇角也仿佛還沾留著他那晚在幾分鍾內連續被三個人碰觸的感覺……那感覺,怪怪的。
他眨眨眼,將電話掛掉。鈴聲便如同被人掐住脖子的死鴨子,沒了氣。
謝媽媽繼續同他們說:“外婆喜歡……”
來電鈴聲再度響起。
謝靈喬皺眉,拿起手機一看,這次是申夏打來的。不接,掛掉,他將手機又一次按滅,屏幕黑成一團。
但好死不死,僅僅過了五秒,鈴聲再一次響起,還是申夏打來的,屏幕上“申夏”兩個中文字仿佛下一秒便要踩著節拍跳聒噪的舞,十分惱人,然而這通電話又被謝靈喬給掛了。
當謝媽媽停止說話,問謝靈喬:“喬喬,怎麽不接同學電話?”時,謝靈喬正好要按關機鍵,一分心,手指一抖,按錯了,指尖觸在屏幕上綠色的一塊,恰好接通了最新一通打來的電話。
謝靈喬低頭,看著上麵“葉長安”三個字,一麵對媽媽說好,一麵無可奈何地邊站起來,邊將手機放到耳邊。
他避開餐桌,去接電話。
朝陽台走的過程中,葉長安的聲音從聽筒那邊傳過來,仍是那種華麗的、好聽的聲線:“喬喬。”
“嗯。”謝靈喬低低的、悶悶的應了一聲。
陽台上打掃得很幹淨,擺了幾盆多肉植物,晾衣架上掛著洗淨的衣物。天空一直延伸到城市的邊緣,那些一個一個盒子似的建築物,好像要隨時將灰色的天空戳個稀巴爛。
一個沒有雨,太陽也躲在雲層後的日子。傳說中的蛇蠍美人躲藏在海域中,等待一個將傲慢自大的男人們的世界傾覆的機會。
謝靈喬的家,離海域有些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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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家在遠離城市的農村。
謝媽媽提完外婆生日的事後,由於謝媽媽近期工作上的事焦頭爛額,實在走不開,而謝嫣妍臨近高考,來給外婆過生日的“重任”便交給了謝靈喬。
謝靈喬本來打算一個人乘長途汽車到村裏,沒想到周日一早,他將出發時,葉長安開了車,堂而皇之地在他們家樓下等著,還跟匆忙去上班的謝媽媽打招呼,說自己是謝靈喬同學,來送喬喬。
謝媽媽熱情同葉長安打招呼,把謝靈喬親手送進了葉長安的車裏,還說要多笑笑,別跟同學拉著個臉。
謝靈喬:“……”
他被親媽送來跟學長來次周末二人行,這一送,他就坐了葉長安的車成功抵達農村。
外婆所在的村子並非那種過分窮苦的小山村,現在政策好了,村子裏網絡覆蓋完整、路修到家門口,還有各項補貼,放眼望去,倒是挺整齊幹淨的二三十棟房子聚在一處。村後便是樹木蔥鬱的小山,還有垃圾都已清理幹淨、水波蕩漾的小池塘。
謝靈喬跟葉長安見到外婆時,外婆滿布皺紋的臉上溢出慈祥的微笑來,因為看見外孫回來,發自內心的開心,這一天仿佛年輕了十歲。
她拉著提了禮物的謝靈喬說,喬喬越長大越水靈了……又說葉長安是喬喬同學吧,長得真俊。謝靈喬與葉長安兩個人長得也的確很出挑,村裏好多路過的、或在家門口正好看見他們倆的,都不由地對他們多看好幾眼。
吃飯、幫著洗碗幹活、聊天曬太陽,謝靈喬和葉長安一整個中午都在陪著謝靈喬的外婆。謝靈喬始終不見厭煩,而葉長安表現得溫文有禮。
下午近兩點的時候,一天裏最溫暖的時刻,秋季裏太陽光也在此時將大地映得最為明亮,空氣幹燥,謝靈喬被外婆派著帶葉長安在村子裏轉一圈。兩個人一前一後,踏出大門。
門口用瓷磚砌就的花圃中種了五顏六色的秋菊花,白的、紅的、紫的、黃的,點綴在圃中,綠葉為襯。一種寧靜而又燦爛的美。
謝靈喬駐足,俯身,去看這些花兒。
他的瞳孔中倒映著多彩的秋天的花的模樣,一雙手負在身後,少年的臉龐上是在多少人那裏都很難找到的澄澈、鮮活氣息,那一點淡淡的憂鬱在此刻也仿佛被陽光消融。他注視著這些花,嘴角情不自禁地微微彎起。
葉長安在他身側,望著看花微笑的少年,說不上是怎樣一種感覺,他的心跳,倏然露了半拍。
恍惚地,仿佛有電流在他手臂的皮膚上爬過,爬到肩膀、胸口,鑽進血管裏,然後延伸到心髒,激了一下。
這一切發生得很快,可是又好像理所當然。
葉長安撚了撚手心,目光勉強重新平靜下來,而後,有一種宿命感,在他內心裏降臨。
——他栽了。他想,愛情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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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市三中附近有一座橋,橋下流水潺潺,天氣好時白日裏水麵上會浮起一個一個太陽光折射的金色的點,近處遠處的建築、車輛、行人沒有一刻是緩慢的或是靜止的,哪怕是不是在市中心,大家也要螞蟻般忙忙碌碌。
而這座橋,同其他許多城市中的橋沒有什麽不同。金色的陽光落在橋護欄上,輾轉成了失了血的蒼白。
已經是上次去到謝靈喬外婆家的半個月後,又是一個周末,葉長安拿著攝像機,帶謝靈喬出來采風。
他帶著謝靈喬沿著一條線慢慢開車、兜風,遇到有靈感的地方,就讓謝靈喬下來,給對方拍照。謝靈喬沒拍過照,不會擺姿勢,葉長安就教他,他長得好看,葉長安攝影技術也不錯,拍出來的成果都不失水準。
這會,車停在停車場,葉長安不拍照了,帶著謝靈喬在路上曬著太陽隨便走走,兩個人就走到了這座橋上來。
橋下的流水與入目的建築因為沒有漂亮的變化而顯得乏味可陳,謝靈喬站在橋上,長相精致的少年,恰好是漂亮的點綴。他單單站在這裏,便好似連周邊無聊的景物都活泛了起來——
至少在葉長安的眼裏是這樣。
葉長安過去十八年,很少很少有似如今這般打心底裏感到愉悅的時刻,這種愉悅,怎麽形容呢……隻要謝靈喬在他眼裏、在他身邊,他的心情便能如氣球般輕飄飄地飛到高高的天空中去。
這樣的感覺,實在是難以想象的美妙,同犯下不可饒恕的罪行或溺死在黑暗裏的微妙愉悅感更區別太大。葉長安很喜歡。
他也真的很喜歡身旁這個半眯起眼、沐浴在陽光下的少年。
謝靈喬兩隻手搭在被光線籠得微微發熱的欄杆上,身子稍稍前傾,將目光投向很遠很遠的地方——有多遠呢?也許像,莊公夢中的蝴蝶翻飛的地方那樣遠。
他身上裹著的是一深棕色的外套,二百塊一件,款式一言難盡,若是往普通人身上套,非得又怪又醜,偏偏他一穿,就好似在走時裝秀。
葉長安不自覺地拿起攝像機,按下快門,將這一刻的光影與似乎要乘風而去的少年記錄下來。
“還在拍嗎?”謝靈喬轉過眸子來。
“嗯。”葉長安嘴角揚著,好心情快要從那嘴角滿溢出來。他看著謝靈喬,忽然鬼使神差地問道:
“我們就逃亡到一個小島怎麽樣?”
謝靈喬不明所以:“嗯?”
葉長安的眸子裏落進了細碎的光影,他嘴角勾起的,是那種罪惡般的、誘人深陷的弧度:“而我,就做起你的獄卒。”
他的眸中,裝著的,唯有眼前的少年一人。
謝靈喬不知道他在說什麽,詫異地多看了他一眼,轉身,便要從橋上離開。
橋不長,此時行人並不多,謝靈喬的背影便能被身後的人看得很清晰。
謝靈喬身前,是即將抵達馬路的半截直線的橋麵。
葉長安看著謝靈喬離開的背影,不知為何,心尖上湧上一點兒不可捉摸的慌亂感。
他忽略這沒來由的感覺,加快腳步,跟上謝靈喬,攬住少年的肩,與之同行。
陽光下,兩人的影子幾乎重疊在一處,一個略長,一個略短。
日子就好似坐了時光機,一眨眼,一個一個季節便挪移過去。樹上的葉子由黃轉綠,又轉至濃綠時,蟬鳴噪得沒完沒了,第二年盛夏到了。
是暑假,七月。
電腦屏幕上,查詢高考分數的官網上,赫然打著謝嫣妍的成績——
701分。
謝嫣然原本就在緊張得發抖的手更抖了,不過這一次是高興的,她激動地尖叫一聲,一把擁抱住旁邊陪同她查成績的謝靈喬,喜極而泣:“喬喬!”
701分,在他們這個省,剛剛好能夠考入清大。是的,與上輩子不同,這輩子她真的考上了理想大學。
謝靈喬也不禁為她微笑起來,他輕聲恭喜她,“嗯,姐,恭喜。”
察覺到謝嫣妍的淚水,又默默扯了紙巾,遞給她。
謝嫣妍又哭又笑,邊拿紙巾抹眼淚。她此刻正在經曆小半個人生中一個較大的喜悅,這喜悅是用她最近一年心無旁騖的努力換來的——今後的人生中,會有大大小小的更多的山頭等待她跨越,也會有更多喜悅待她去收獲。
就像今日的她所經曆的一樣,不論是煩惱還是困擾,隻要沿著一個合適的方向前進,不知不覺,天就亮了。
那麽,請繼續去尋找重要的寶物吧。
謝靈喬輕輕拍著謝嫣妍的背,做個稱職的免費抱枕,給姐姐抱著哭。
“我們去告訴媽媽這個好消息!”謝嫣妍頂著一張哭成花貓的臉,卻由衷的、開心的高高舉起手,咧開嘴笑道。
————————————
夜深,是萬籟俱寂的時刻,萬家燈火也已熄了大半。
謝靈喬洗完澡,穿著睡衣,盤腿坐在自己床上。是個不必為旁人相擾的時候。
他沒有開燈,在黑暗中回憶著這個世界的旅程——
姐姐謝嫣妍這輩子未同尤崢、葉白等人糾纏,投注在學習上的精力比上輩子多得多,成功考上了理想大學。
一年時間過去,她也早已放下尤崢——那時謝嫣妍才初初少女心動,並未深陷,轉移注意力後放下得倒也快。謝靈喬對謝嫣妍的感情方麵並不大理解,但也能看出如今她比從前開心輕鬆得多。
這就很好了。
尤崢這麽長時間也沒有來煩謝嫣妍,葉白盯著盯著,仿佛三個人的鬥爭隻是他一個人的獨角戲,實在是累,便也不再關注謝嫣妍,隻專心抓著尤崢。
不過,尤崢近日同他似乎在吵架。
但這些雜亂事同謝嫣妍已沒有關係,同謝靈喬更沒有關係。
今後的謝嫣妍,會更加勇敢、堅定地朝自己選定的路走下去。
謝靈喬這一次的任務之一是完成了,至於任務之二……他覺得還是太奇怪了,不打算做,等他回到山洞中再同那個男人說吧。
嗯。
謝靈喬這樣想著,下床,開燈。光明瞬間充盈了這個小小的房間——他住了差不多一年的房間。
窗台上,謝嫣然放在這裏養的仙人掌生長得很好,在燈光映照下,瑩綠又可愛,仿佛蘊含著無限生機。
謝靈喬最後看了左麵的牆壁一眼,在這麵牆後,就睡著謝嫣妍。
再見了,姐姐。
他在心底無聲告別。大家,終究會踏上不同的列車的啊……雖然明知如此,他心裏還是縈繞著一點模糊的、很輕很輕的悵然。
他搖搖頭,將這小情緒揮去,
回到床上,躺下,平躺著,閉上雙眼。
靈魂脫離。
那個男人同他說過,留下來的,將是一個自動補全的“謝靈喬”,大概相當於,這個世界認為的應該的“謝靈喬”的樣子。
那麽,真的再見啦。
——當謝靈喬的靈魂從軀體中脫離出去的一瞬間,他放在床頭櫃的手機屏幕亮了,來電鈴聲響起。
是葉長安,他打電話來,是要邀謝靈喬明天晚上到遊樂場玩,他將在那裏對謝靈喬正式告白。
第二天,夜晚八點。
夜幕已降臨,被清場的遊樂場中,燈光五彩斑斕,摩天輪靜靜升至最高點,等待一次頂端的喜悅,又或者,是墜落的歎息。
原本計劃好的、期待的一切,倏然化成一片茫茫的空白,那空白刺痛了葉長安的腦袋,讓他感到一陣莫名的眩暈。
他注視著眼前這個用一雙局促、尷尬、緊張的眼睛打量著他的少年,心髒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攫住。
這個人,是“謝靈喬”。
——不,不是謝靈喬。
不是謝靈喬!這並不是那個吸引住他全部的心神,讓他真正動了心的少年,葉長安相信自己的直覺。
因為眼前這個人,令他如此的陌生,甚至連一點點戰栗的感覺都沒有,更不要說怦然心動的喜悅。
葉長安的臉白了,接下來的告白步驟,那些計劃好的行動,在這一刻突然成了一團皺巴巴的、不再有任何作用的廢紙,他不再看麵前這個“謝靈喬”一眼,轉過身,表麵鎮定,實則跌跌撞撞地朝遊樂場大門處走去。
——原本的謝靈喬呢,去哪裏了?
葉長安從遊樂場出來後,失魂落魄地行走在夜晚川市的街道上。此時遠未至深夜,街上仍有三五成群的行人,葉長安獨自一人行走,顏值又高,更是惹人注目。
但此時的葉長安全然無暇去顧旁人看不看他、目光如何,他心中隻剩一個茫茫然的念頭。
原本的謝靈喬,似乎已經消失了。
這大半年來,他一直在對謝靈喬采取攻勢,他從未想過自己也會對一個人癡迷成這般模樣,以至於,連對方的每一個細微的神態他都觀察得清清楚楚。
他設想過今晚告白後謝靈喬的無數種反應,卻完全沒有料到過這一種。
他好像遊魂一般飄在大街上。
心髒的地方,空空落落,好像失去了一件,非常重要的東西。
在莫名地,隱隱作痛。
這是,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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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後。一家私人會所。
古色古香的裝修,包廂內,茶香漂浮,霧氣氤氳。
葉長安、肖澤芷、葉霖、申夏,四個人到齊,聚在此處。最後一個來的是葉霖,他因為公司最近忙的一個大單絆住了腳,剛剛到。
四個男人麵麵相覷。還是申夏最先開口,申夏皺著眉,思索著問:“你們有沒有覺得,喬喬好像變了?”
“那哪是變了?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肖澤芷咬著牙接口道,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麽,麵色灰敗,他眼底亦布著淡淡烏青,可見近日壓根沒睡好。
“你們是說,近日的謝靈喬給你們的感覺不同,甚至有些怪異,是嗎?”葉霖一隻手托著下巴,沉吟。他最近太忙,已經近一個月未見到謝靈喬一麵,也就今天稍稍得了空。
申夏與肖澤芷兩人一個稱是,一個臉色不佳地點頭。
謝靈喬的離開,在其他人眼裏還未有什麽異常,但這幾個人已然察覺出不對味來,但又毫無辦法。
三個人尚在討論,唯有葉長安在窗邊站著,看著窗外,一句話沒說。
——“你他媽真是個活傻逼!”
沒過多大會,那邊幾個人突然打了起來——也不知是說了什麽,肖澤芷罵罵咧咧地一拳揮向申夏,直接把人鼻子打出了血,申夏也不是個忍氣吞聲的性格,擼起襯衣袖子就一拳還了回去。
兩人扭打在一處,戰況激烈,葉霖本來是拉架的,結果被誤傷,一個怒上心頭幹脆也加入了混戰。
“喬喬後腰上有個指甲蓋大的胎記,我親手摸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呢!”
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語氣得意又諷刺,諷刺的自然是其他人。
戰局愈發混亂起來,原本該清幽寧然的包廂儼然成了硝煙彌漫的戰場,間或夾雜著些不堪入目的語言,也會提到謝靈喬的名字。
顯然,明明謝靈喬已經離開,三個男人卻瘋了似的在這為他打起架來。
葉長安依然在窗邊,獨自站著,好像個獨立於世外的人,沉默著。
窗外晴空朗朗。
他將手按在胸口的位置,那裏,莫名其妙的,仍然在發痛,好像有傷口被揭開,灑上鹽,反反複複地痛。
他倏然感到一絲荒謬的、無可奈何的好笑來。
謝靈喬的離開,隻留下一個似乎是他,卻並非真正的他的補全者。
葉長安、肖澤芷、申夏、葉霖這幾個人,同其他未察覺出異常的人們不同,他們不論如何都無法在留下的“謝靈喬”身上感到與從前相似的那種吸引力,甚至心動。就好比做了一場夢,夢醒來後,那個在夢裏如妖一般曼妙、絢爛、美好的男孩子,也隨夢一同湮滅。
留下的,更像是男孩子的影子。
一個乏然無味的影子。令人提不起任何興趣。他們不約而同地,在一兩個月後,仿佛終於確認了什麽,都未再打擾如今這個“謝靈喬”。
申夏在謝靈喬離開前,因為去年夜晚燈下的一個鬼迷心竅的吻,對謝靈喬印象深刻,因為是同桌的緣故,不由地平時對對方多了些關注,但申夏那時並不覺得自己喜歡謝靈喬。
直到謝靈喬離開,他心情很不好,最初的兩個月都覺得無比別扭。兩個月後,之前隻沉迷遊戲的他突然開始談戀愛,一個一個的談,每次隻談一兩周,且談的對象清一水的男孩,都長得同謝靈喬有幾分相似。
如此,也不知換了多少任,高考過後他被家裏人送去國外留學鍍金,在那邊倒是沒再談戀愛。大學畢業後,他被抓到他爸公司“曆練”,從基層做起,開始當個朝九晚五的小職員。
有一天,一個同事發現他手機屏保是個非常精致好看的少年,且眼睛是一隻桃花眼,一隻丹鳳眼,問他是誰。
申夏眸中浮現出霧一般的悵惘來,仿佛記憶被拉回好幾年前那個最為幼稚衝動的暑假,半晌,搖搖頭,道:“一個故人。”
肖澤芷在謝靈喬離開的那個暑假生了一場病,一場突如其來的病,纏纏綿綿,宛如一場潮濕的大雨,持續到開學。
他的家人隱約知道他對一個男孩子挺上心,但都想著不過是玩玩而已。
他們不知道,肖澤芷每天的夢境裏,都是那個男孩子的樣子。都是謝靈喬的樣子。
病好以後,肖澤芷好像換了一個人,洗心革麵,認真學習,連同他爸給他安排的商業管理課程也突然開始盡心鑽研。
隻是,大家並不知道,夜闌人靜時,他會一遍一遍回憶著一個早已棄他們所有人而去的男孩子,而後失聲痛哭。
情感有時候剝離得很快,有時候,又很漫長很漫長,每一寸的剝離,都帶著不可得的遺憾與緩緩滴落的鮮血。
葉霖是他們幾個裏反應最平常的一個。他同謝靈喬的接觸本就不多,最初的吸引也隻是第一眼看見的臉的緣故,那天瘋了似的跟他們打了一架,實在是意外,此後,他繼續走他的道路,很少會想起謝靈喬。
偶爾,當他看見青春的、眼睛很漂亮的少年,腦海中會浮起當初謝靈喬的樣子,而後一笑了之。
葉長安在遇到謝靈喬之前沒談過戀愛,謝靈喬離開之後,一直到二十五歲,也都沒談戀愛。
有時會有朋友懷疑他是不是無性戀,連介紹給他的“尖兒貨”都全然不感興趣。
二十五歲生日這天,他獨自走在街上,陷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穿一身簡單的休閑裝,耳朵上掛著耳機。
轉過一條街,前麵是一家掛著牌子的咖啡店,店門口蹲著一隻肥胖的白貓。一個少年從咖啡廳中走出來,彎腰,抱起這隻貓,側顏令葉長安有幾分熟悉。
葉長安好像著了魔似的,一刹那衝了上去,抓住那少年的胳膊,卻在看清少年正臉時,失望無以複加。
並不是,七年前那個男孩子。
耳機裏單曲循環著一支七年前那個男孩子在草地上哼唱過的曲子,歌詞葉長安早已爛熟於心,此刻,曲子正播放至結尾:
“……回頭向著我微笑
這混雜的歎息
我允許,無聊的每天
理所當然的在度過
沒有注意到的間隙中回想到了盛開的花
明年也會相見吧……”
葉長安輕聲對這陌生少年道歉。一曲盡,他轉過身,忽然莫名的、帶點感傷地翹起一邊嘴角。
明年,也會相見吧。
[ END]
武俠文 1
一處山洞,隔絕塵世,如有無形結界,裏麵的人走不出,外麵的人進不去。
甚至,或許連山洞,都隻存在於虛幻裏。
謝靈喬靈魂回到此處,坐在光溜溜的地上,捂著腦袋等那股眩暈感消失。
他的麵前,是一汪碧綠的潭水,而不遠處,正是他醒來後最初的記憶裏那顆結著朱紅果子的歪脖子樹,洞壁的岩石偶爾往下滴水,啪嗒一聲。有回聲。這個除謝靈喬以外沒有任何人的地方,空曠一如當初。
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