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新生謝靈喬坐在教室裏自己的座位上,一個頭三個大。
班裏幾十個同學,他能叫出名字的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這倒沒什麽,關鍵是課本知識,他是真……看不懂。
頗有種兩眼一黑的無措感。連書頁上的簡體中文文字,他都是一半能看懂一半靠猜的。月考好像也快到了……他得想想,用什麽法子能快速應付過去。
如此,挨到第一節 課下課,謝靈喬頓感渾身一鬆。他冥冥之中總有種,自己從未接觸過這樣的教育,也未接觸過這類文字的感覺。
總之,很不習慣。
同桌是個長相清秀的男生,下課鈴聲一響就遁去廁所了,留下謝靈喬一個人坐在這位於教室後排又靠牆的座位上,托腮發呆。
一個班裏幾十個人,很多,很雜,吵鬧的聲兒嗡嗡地鑽進他耳中來,不舒服……不習慣。這樣的環境,他尚在適應。
離他們這片有三排遠,葉白和他那個猴子似的小跟班坐在一起,是同桌。兩人在說話――準確來說,是跟班同葉白在斷斷續續地說著什麽,葉白表情很穩得住,恬靜討喜的穩,不冷也不招人煩。
跟班是個心思敏感的直男。專門負責給葉白打下手出頭,葉白呢,則不時給對方好處,本質是披著友誼皮的你情我願的交易。
葉白把目光往謝靈喬這邊掃過來的時候,謝靈喬還在發呆,一手托著下巴,眼簾微垂,遠遠地瞧著像是在嘈雜背景下裝文藝似的――其實湊近了細看,會發現他這分明是純粹在發呆。
葉白起身,走到謝靈喬這一排來,在前排一個留出的空位上坐下,正正好坐到謝靈喬麵前。
謝靈喬從對方還未坐下時便已注意到其,托著下巴,從發呆中拉回神思來,就看見一張巧笑嫣然的花季男孩的臉在他麵前放大了。
葉白在對謝靈喬笑,看起來很友善,“靈喬。”
他喚謝靈喬的名字,手肘靠在桌上。
如果謝靈喬是個在男人堆裏爬滾過的,就能看出眼前這個一身少年皮的人,身上有一種風情,尚磨煉得不夠成熟,但已經開始會利用的風情。
葉白是二十五歲重生的,重生到一個月前,從頹唐落魄的病逝炮灰結局洗牌重來。
謝靈喬不愛笑,便靜靜地注視著對方,“嗯”了一聲。身側的窗外,有幾朵雲點綴在教學樓上的淺藍色天空。
葉白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這樣的謝靈喬,眸中的光微微一閃。總覺得,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
“靈喬,”葉白上身微微前傾,朝著謝靈喬,手搭在桌上的位置仍未變,顯出一種不卑不亢的關注感,他眨著眼睛,“你還是很喜歡葉長安……嗯,我哥哥麽?”
他是葉家情婦的兒子,也算是葉家人,葉長安不論是名義上還是血緣上,都算是他哥。
葉白問的聲音不大,但教室就這麽大一點兒,附近還在座位上沒走的同學,聽了他這一聲問,有的便側耳來聽,或是側目。
謝靈喬眉心微蹙,適時地露出些許窘迫神色。淡淡的,不明顯。葉白見了,果然馬上明白過來,指指教室門口,聲音放輕了,“要不我們出去說?”
於是謝靈喬與葉白,一個在前一個在後,一起往教室外走。之前葉白偶爾也會找謝靈喬說話,班裏的人見了,並不覺得驚訝。
雖然是課間,教室外走廊上的人卻並不多,大多數人都選擇留在班裏或去廁所之類的地方。
葉白徑自帶謝靈喬到了樓梯間,就站在門的背麵。這一處平時少有人走,站在背麵,外頭來來往往的人也看不到他們。
“上次教你的方法,你沒有實踐麽?”葉白在這清清靜靜隻有兩個人的地方,神色與方才別無二致,很難找得出什麽錯處來。
他問的是,之前他教給謝靈喬,讓謝靈喬去追葉長安的方法。――因為他之前的主動,謝靈喬心裏已經將他當做朋友,把自己暗戀葉長安的事竟也同對方說了,成功收獲了葉白的安慰鼓勵,與似乎很熱心的出的倒追法子。
卻不知,葉白轉頭就把這事兒給抖落開了,在學校裏許多人中間傳了開來。
謝靈喬淪為談資。
這是個離同性之間的感情被包容被接納還需走很長很長的路的時代,謝靈喬還是個學生,即使傳聞未坐實,這一陣子他將麵臨的異樣眼光也必是不少。
葉白認定謝靈喬隻會自責,不會聯想到他身上。
謝靈喬不答反問:“還有其他事麽?”
謝靈喬神情不見喜怒,靜靜地這般問了一句,輕描淡寫的。
卻叫葉白心尖微堵。――怎麽,他的話沒有價值麽,聽都不聽,竟直接就要下逐客令似的。葉白嘴角微抽,又想到謝靈喬這人原本就是孤僻又古怪的模樣……忍忍吧。
葉白把表情很好的控製住了,仍是一副善意又熱情的模樣,眉宇間猶帶對同學或者說朋友的關心,語氣舒緩:“我看你還是很難放下葉長安。唉,怎麽說呢……”
“葉長安這人,其實接近起來也沒有那麽難……”雖然他還未成功接近過……準確來說,他忘了自己重生第一天便去朝葉長安獻殷勤,結果碰了一鼻子一臉灰的事,“我可不想看到你難過,也是真心想幫助你。”
他先給自己定了個善良熱心的定位,就同之前主動靠近謝靈喬時一般,而後話頭一轉,似無意地轉向早上的事:“嗯……你今天早晨看見他了麽?”
早晨。繞了半圈還是到了早晨校門口那個時間節點。
謝靈喬看著很坦蕩,目光澄澈,道:“早上我是搭學長的車來學校的。”
“為什麽是搭他的車呀?”
“醉酒,醒來後發現是被學長撿回去。”
“那……”葉白眼珠子骨碌碌一轉,嫣紅唇瓣張合,“昨晚,什麽都沒發生麽?”
“嗯。”謝靈喬點點頭,眸子注視著葉白,猶帶了點疑惑,仿佛在說:還能發生什麽?
葉白一怔,彎唇一笑,低低的笑聲溢出來,握了握謝靈喬手腕,動作親昵,“傻喬喬……好吧,你不知道也是正常。可是,你這樣繼續懵懵懂懂地拖下去,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得償所願……”
謝靈喬無可無不可地被他握著手腕,就聽對方附在他耳畔,繼續道:
“葉長安是我哥哥,別人不知道,但我可清楚得很――他也不直,而且最喜歡主動又漂亮的男孩。你長得漂亮肯定是算的上的,隻要再主動一些,我保證,很容易就會成功的!”
謝靈喬的耳朵被他這一下子靠得太近的說話聲弄得不大舒服,按捺住,沒有躲。
“真的嗎?”謝靈喬看著他。
葉白心中一喜,心說這下八成是上了鉤了,他眉眼中便多了些真切的笑意,道:“當然了――”
當然是假的了。據他所知,葉長安恐同,上輩子接近他的男人下場好像都不大好。
“我幫你啊。”葉白笑眯眯的,“正好我哥生日也快到了,到時候……”
他聲音倏而放得很輕,“家裏會舉行宴會,我把他房間的鑰匙給你,你偷偷溜進去,把自己收拾好,躺著等他回來……很簡單的……”
葉白說得信誓旦旦,一邊說,一邊觀察著謝靈喬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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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放學時已是傍晚。
日暮,斜陽落在西邊的天空上,淺橘色餘暉與絳紫色光暈交織。地平線模糊不清。建築的一邊是漂亮的光暈,另一邊則牽拉出參差不齊的陰影。
是個光線曖昧的時刻。
教學樓裏的學生在鈴聲後便很快的都歸家的鳥兒一般自此間撤離,至此時,整棟一年級教學樓裏已幾乎沒了學生。
三樓,樓道裏,一個中等個子、體形偏瘦的少年,兩隻手各提了一大包用黑色塑料袋裝著的垃圾,一步步往下走。
袋子裏裝的是他們班裏的學生產出的垃圾,隔著塑料袋散發出來的氣味,酸爽。
是謝靈喬。本來他們這一小組該是五個男生一起打掃班裏的,結果其他幾人打一開始便聚在一起,不知道嘀咕了什麽,一個個的都尋了靠不住腳的借口跑了,獨獨把謝靈喬留下。
打掃的任務五人份的通通轉移到謝靈喬一個人身上。用腳指頭想也能想明白幾個人剛才究竟商量了什麽。
謝靈喬一個人被留下來,倒也沒罵娘――罵娘沒有用,何況,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娘。那群人明擺著是欺負他,大抵是聽了那些流言,對他的印象被帶偏,又有人帶頭來針對弱者。
強者勝,弱者敗,輸了便是要被人騎在頭上。道理簡單粗暴,這許多年也未變過。――許是年紀尚輕,或依仗家裏背景,這幫子男生欺負謝靈喬的方式直接而粗糙。
謝靈喬說幹就幹,一個人把教室打掃了一遍,連走廊也打掃得一幹二淨,怎麽挑不出錯來。夕陽愈下,今天的打掃任務隻剩下他手裏這兩袋垃圾。
焚燒池在樓後,需得下到一樓去,再通過走道往後鑽過去,方能把帶來的垃圾成功扔掉。
謝靈喬一手提了一個碩大的袋子,眼看便從三樓下到二樓,再到一樓。
就在這一樓,他遇到了……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