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喬喬,”謝靈喬剛咽下第一口菜,還未來得及動第二下筷子,他與姐姐的餐桌上便多了一張餐盤——他的某位同班同學端著自己打的飯,走到他們桌前,笑容熱情洋溢:“不如拚桌吧?”


  是個女同學,原本在班裏,雖然共處一間教室,卻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此時的女生笑得實在是太過熱情,一雙眼睛亮得過分地直盯著謝靈喬。


  謝靈喬與謝嫣妍對視了一眼,見謝嫣妍沒有異議,便點頭道好。女生遂大大咧咧地坐下來,笑眼彎彎地同謝靈喬搭話。


  ——見說了幾句,見桌上的食物同她自己的相比差距有些大,索性起身,風一般衝到窗口去,預備再端盤素燒鵝過來。


  謝靈喬拒絕的話都還沒來得及說出口。謝嫣妍坐在椅子上,已經有點懵了。


  這時,趁女生離開的當口,又有一個男生從斜對麵站起來,身影略躊躇了下,下一刻,往謝靈喬這邊走來,停下,笑道:“謝靈喬,一起吃?”男生臉頰微微泛著紅。


  謝靈喬可真是可愛啊。他從前怎麽就沒發現呢?

  說完,他自顧自地對謝靈喬噓寒問暖,熱情勁兒不輸方才那個女生。——男生亦是與謝靈喬一個班的,之前連招呼都未打過。


  謝嫣妍拂去滿頭黑人問號,看了看謝靈喬的精致臉蛋,再看看主動過來的紅著臉的男生,福至心靈,好像,有點明白了什麽。


  身為姐姐的警惕心使她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眯起眼睛。


  ————————————


  餐廳四樓平日裏除了尤崢幾人,並無其他人進來,像是已形成隱形規則。


  這會兒,這群從小在同一個上流社會圈子裏一起長大的發小——除了葉白,葉白是葉父情婦生的私生子,一個月前才回到葉家,圍坐於一張長方形餐桌上。


  餐桌上鋪了做工精致的天藍色桌布,一角上擺了自然主義小原流插花,是散尾葵葉,顏色明亮,花形極簡,葉子稍稍收攏。桌上的餐品、飲品擺盤錯落有致。


  一眼望去七個男生,並無女生。


  葉白與尤崢坐在一起,模樣乖巧,時不時軟綿綿地喊對方一聲哥哥,軟得十分夠勁兒,倒將他真正有血緣的兄長,盡管是同父異母——葉長安晾在一旁,不見喊一聲。


  尤崢卻很吃葉白這一套,兼三天前二人才剛達成那最親密的關係……少年人血氣方剛,這就等同於新婚燕爾,尤崢此時看葉白便愈看愈順眼,照顧起對方來堪能叫上一個溫柔細致。


  葉長安眉目如畫,坐在座椅上,自成一派氣度,絲毫不受旁人影響。


  一桌七人皆在進食,各個儀態都是從小受過教養的,吃起來皆沒發出什麽聲音——除了葉白,但葉白察言觀色,做的亦有模有樣。


  吃到一半,葉白溫柔小意地剝完第二隻給尤崢的蝦,抿抿嫣紅唇瓣,嬌憨一笑,頰畔浮現出兩個淺淺的、小小的酒窩,“再過兩周就是校慶了,我一想到要在晚會上獨自彈唱,就好緊張,心髒都快要跳出來了……”


  他同尤崢委委屈屈軟軟乎乎的傾訴還沒完,一旁坐著的胖男生聽到這話,一挑眉,大大咧咧道:“哎,怎麽不吃心髒藥呢?還不知道你病了。”


  “……”葉白的嬌憨一笑微僵。


  胖男生卻仿佛覺得自己非常幽默,哈哈大笑起來,有人被他感染得也發出了兩聲笑。


  尤崢看了他一眼,眼神暗含警告,胖男生撇撇嘴,將兩手一攤,小聲嘟噥,“大家都是朋友,開個玩笑嘛,怎麽連個玩笑都開不起……”


  葉長安的笑眼微微彎著,斜睨他,“適可而止啊。”


  胖男生忙應道,“好!”並笑嘻嘻地朝葉長安比了個滑稽的心,“都聽長安的。”


  尤崢和葉長安的家世俱是這群人裏最好的,尤崢聰明、乖張,時常冷臉待人,喜歡拿命搏的極限運動比如賽車;葉長安則八麵玲瓏,雙商皆高,處理起學業、社交關係、學生會事務等來遊刃有餘,似乎和誰都能打成一片,大家也都敬重他。


  尤崢拿的是男主劇本,人生一路高開高走、高嶺之花,冷著臉對人再正常不過;葉長安則顯得親和許多,雖然也是小輩裏出類拔萃的人物,但不笑也像是在笑,似乎沒人見他發過火。


  葉白的傾訴還擺在這裏,尤崢忙著照顧他的情緒,捏捏他的手,略一沉吟,道,“我叫恩聖來幫你做些指導。你唱歌這麽好聽,別緊張。”


  葉白低頭,靦腆地笑,“好。”眼神借由低頭的動作由額前劉海遮掩住。


  眸中神色若有所思。


  ——兩周後的校慶晚會,謝嫣妍也報名了,這個綠茶婊女主,上輩子在這場晚會上跳舞大出風頭,還更進一步得到了尤崢的好感。


  而這一次……走著瞧吧。


  至於剛才女主那個弟弟……長得倒還行,可惜是個畏畏縮縮上不了台麵的城鄉結合部小子,不足為懼。


  中飯過後,謝靈喬與姐姐各回各自教室。


  上課、吃飯、寫作業、自習……


  眼看,馬上就是最後一節自習了。


  謝靈喬趴在課桌上,意識模糊間,仿佛做了一個久遠的夢。


  等他眼角掛著淚痕地醒來,夢的內容卻已記不清,思緒如同五顏六色的衣服扔進洗衣機滾筒裏翻攪,最終化為一片茫茫的白。他隻記得夢裏似乎有兩個人的對話。


  ——“……我,究竟是什麽,是人、魔、妖,還是仙?”


  ——“嗬,仙?你是怪物,天道所不容,三界共誅之!還不速速束手就擒!”


  至於對話的前因後果,卻似籠在一層極模糊的霧裏,而後都化為了空白。


  怪物……


  謝靈喬眸中神色微斂,抬手,將淚痕拭去。那怪物,指的似乎,是他。


  ——“怪物又怎樣?三界欲誅我,我便要三界為我而轉;天道不容我,我便逆了這天道!”


  他心中還有一個聲音回響著,字字鏗鏘,就像,曾經有一個人真的這樣賭咒發誓過一般。


  但謝靈從一處怎麽走也走不出去的山洞裏醒來時,便沒有過去記憶。接受那個奇怪的人給的任務後,便在兩天前,進入這個世界,成了原女主的弟弟。


  那個奇怪的人說,他的任務分為主線與支線,支線任務是完成每個世界所用身體主人的心願,而主線任務……是,睡人。


  是的,字麵意思。需要找到那個有感應的人,然後睡對方三次,而且最後一次,要確保對方深愛於他。


  ……謝靈喬覺得這主線任務就和山洞裏那個怪人一樣奇奇怪怪,幹脆先將著重點放在支線任務上——這次的支線任務是保護原主的姐姐。


  謝靈喬揉揉自己的眼睛,打起精神來,準備上最後一堂自習。雖然他對這個世界適應得比較快,初接觸課本知識,他真有點兩眼一抹黑的感覺,看來要加緊熟悉了。


  很快,伴隨著卡農鋼琴曲,最後一節自習也在秋日的深夜裏結束。


  謝靈喬抱著一摞剛收的生物課作業,獨自走在嵌著淡藍玻璃的長廊上,玻璃窗外,一輪彎月高懸,如鉤。秋風吹動樹葉的簌簌響聲。


  將作業放到生物老師的桌上,他退出辦公室,鎖上門,準備快些下樓,趕去學生會的人給他發的試練地點。


  走到樓梯拐角處,卻被一個驀地出現的人影一撞。


  頃刻間,謝靈喬重心不穩,身子一斜,小腿與腳踝撞在一旁的護欄上,一聲悶響,緊接著,道歉的男聲慌裏慌張地響起:“對不起啊!我有急事。”說著,人匆匆跑了。


  謝靈喬微蹙了眉,抬腳往下走時,果不其然,腳崴了,再一掀褲腿,借著還未熄滅的燈光,能看見小腿青了一塊,微腫。


  他曾經似乎受過比這要重太多、疼太多的傷,因此這點小傷並不被他放在眼裏,輕呼一口氣,繼續快速下樓梯。


  至於試練地點——那個胖男生在十分鍾前剛發到他手機上,叫聲色,是一家毗鄰郊區的私人會所,據聞保密性很高,離他們學校也近。


  謝靈喬打車、下車,到聲色門口時,離約定好的時間正好還差三分鍾。


  報了尤崢的名字,被接待人員引上五樓,一直到一間包廂門口,整個過程中謝靈喬都沉默又安靜。


  接待人員是個小哥,臨走時將自己的名片塞給謝靈喬,笑得深意又大膽。


  一門之隔,便是短信上說的試練地點。謝靈喬孤身一人,冒露水深夜而來,抬起水蔥般十指,推門,糜麗雜亂的光線如洪,將他身穿校服的瘦削身影吞沒。


  若白玉雕琢而成的側顏,被深紫與淺紅的光線染上,像春三月的鮮花花瓣被采擷而下,搗成汁液,傾灑在白紙之上。


  盡管,明明是昏暗又欲氣的光線。包廂裏鬼哭狼嚎,震耳欲聾。


  謝靈喬站在門口。少年的模樣,如同與這嘈雜環境分裂開來,如同身處旁的時空。


  “呀,新人來了!”一道高亢的聲音穿過那些鬼哭狼嚎的歌聲。


  謝靈喬微微抬眸,他看見了,葉長安也在裏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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