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世界上到底有沒有巧合,有人說有,有人說沒有。那麽到底可不可能,在一個巨大的偶然之下,嫌犯林曉鵬和受害人方宇一同走進了他們親手殺死的吳蕭蕭最好的朋友所開的新麵館。這個偶然太過不可思議,看上去更像是一個精心策劃的局。


  在下榻酒店門口,人來人往,要乘出租車的排成了長隊。呂非挎著個小破包,跟魏西一起等出租車回W市。


  呂非嘴巴半會兒都閑不住,唾沫星子直濺地跟魏西討論案情:“一定是他,一定是這個麵館老板,他將嫌犯和受害人引到了自家麵館,然後在他們發生衝突之後上前補刀。瞧瞧,這事兒做得多幹淨啊,一點都懷疑不到他頭上。電視電影裏可不都這麽演的嘛?那個看上去最不起眼的,隻露麵一會兒的跑龍套,往往就是幕後黑手。這叫什麽來著?對,掃地僧啊!”


  魏西翻了個白眼,“證據呢?”


  雖然呂非所說的正是他心中所推測的,但沒有證據的假設是站不住腳的。作為律師,他不敢也絕不能斷言。


  現在沒有任何證據指向麵館老板,嫌犯林曉鵬和受害人方宇都是是主動來到這家店的,他們也是自己發生衝突,整個過程中老板什麽也沒有做,如果這是他精心安排的局,那麽這個局設得也太過巧妙,如有天助。


  呂非正被一身的正義凜然燒得發慌,上躥下跳地說:“其實你從開始就懷疑麵館老板了吧,所以你才會帶我去那裏吃麵,問他當時的情況?”


  魏西笑了笑,眉毛一挑,說:“那不是你嚷嚷著餓嗎?”


  呂非搖頭,“那麽多家麵館,為什麽你偏偏帶我去了那家呢?”


  是啊,那麽多家麵館,為什麽林曉鵬和方宇回走進這一家呢?這個故事有點卡薩布蘭卡的味道,卻一點都不浪漫。


  呂非:“你那個時候就開始懷疑麵館老板了嗎?”


  實話實說,呂非現在著實對魏西刮目相看,雖然看上去魏西每天做的事都沒有什麽用,但慢慢的,等到所有的線索都串聯起來的時候,便會發現其實他的腦海裏早就構建好了一副藍圖,剩下的所有不過是跟著他的思緒在走罷了。


  魏西:“當時隻是覺得奇怪,林曉鵬和方宇都是重慶人,而老板也是重慶人。”


  街上有很多麵館,都打著重慶小麵的旗號,但老板往往並非真的就是重慶人。但魏西走進那家麵館的時候,他不經意就聽見老板大聲對店員嚷著:“你個砍腦殼的。”


  這句是巴中方言,意思是砍腦袋,該死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這個巧合就有點大了。


  呂非露出兩顆小虎牙,眉心的紅點跟著跳動著,兩眼盯著手機屏幕刷著火車票,現在這個點買火車票已經難得買到有座位的了,站票都得靠搶的。但呂非刷得不亦樂乎,嘴裏直嚷著:“待我回去將他繩之以法,捉拿歸案!”


  魏西無奈地歎了口氣,這家夥還是這麽衝動,聽風就是雨,才剛理順了思路就想著上戰場。


  魏西:“你厲害,證據呢?你倒是把證據給拿出來啊,沒證據上法庭你不怕人告你誹謗?不罰你個百八十萬的教你做人。”


  這麽大一個罪名蓋下來,呂非囂張地氣焰被滅了一半,他摸了摸鼻子,說:“證據……證據,老板是重慶人算不算?”


  魏西翻了個白眼,說:“你這是要把全重慶人都給告了,挺牛氣的嘛。”


  呂非更加泄氣了,他幹脆耍無賴似的鼓起了腮幫子。


  魏西看著好笑,他到現在算是摸清楚呂非的脾氣了,就是個小孩,順著他呢,就高興,不順著,毛一下子就炸了。


  但人在江湖走,總不可能事事都逞心如意,這點磕絆還是個開始呢。


  魏西從皮包裏摸出一麵信封,放到呂非正盯著看的手機屏幕上。


  呂非疑惑地抬起眼,這信封看上去挺薄的,裝不下什麽東西。


  呂非:“這是給我的嗎?”


  魏西輕笑,都放在手上了還問是不是跟自己的,這該是誇他懂事還是說他沒眼力勁兒,“當然是給你的。”


  呂非打開一看,頓時嘴都氣歪了,裏麵啥都沒有,裝著空氣,“你玩兒我呢?”這為老不尊的家夥,呂非還指望著裏麵裝點支票啥玩意兒的。


  魏西在旁邊哈哈的笑,說:“不鬧你了,我給你買了回去的機票,但現在機票都是電子的,給你個信封意思意思。”


  呂非又氣又高興,臉上又笑又不笑的,表情尤為生動。


  魏西拉開停在他們麵前的出租車門將行禮放上去,朝還在那兒往信封裏麵瞅的呂非說:“給你的獎勵,找到了關鍵線索。”


  這話呂非聽著舒服,他樂滋滋地上了車,轉念一想,不對啊,這話聽著怎麽像是誇警犬的。


  ***

  魏西帶著呂非左拐右拐進到一家燒烤鋪裏,燒烤店鋪生意很好,大冬天的晚上,老板出了一腦門汗,用手背一抹,秀出指頭上三個金光閃閃的戒指。


  魏西點了三瓶啤酒十根烤串兩根雞翅一盤子烤茄子,外加一隻烤全羊。


  呂非眼都直了,一上桌就忙著撕筷子,魏西把馬上要被呂非禍害的雞翅往後一抽,微笑著說:“這可不是跟你吃的。”


  呂非的手僵在半空中,徐徐咽了一口口水,問:“那是給誰吃的?”


  就在這時,一人走進燒烤店,他三十來歲,身材微胖,眼睛笑起來眯成一條陷入兩腮堆起來的肉裏,脖子上掛著一根不知真假的金鏈子,晃得人眼都花了。這人嗓門大,中氣十足,一進屋先跟燒烤店老板寒暄道:“李老板呀,好久不見好久不見。”然後肥大的手一把握著燒烤店老板沾滿肉和油汙的手,使勁捏了一把。


  燒烤店老板被這麽一握,臉色都微變,但馬上說:“喲,原來是小馬哥啊,多加十串算我請客。”


  “哎呦呦,”小馬哥嘴裏直嚷著,“那怎麽好意思呢?”肥大的手指從炭火爐旁邊洗好的竹筐裏抓了一把雞翅和基圍蝦,扔在老板的鐵板上,說:“多放點辣啊,我愛吃辣。”


  老板臉上的笑僵了下去,牽強的掛在嘴邊,連連說:“好好,這就來這就來。”


  呂非瞧見小馬哥朝他們這桌走,馬上低聲問魏西道:“是他媽?”


  魏西正喝了一口店裏免費的熱開水,整張臉都皺了起來,吐著舌頭說:“是他。”


  呂非:“那他是誰?”


  從外表來看,來者絕非善類,瞧瞧那一臉的橫肉,加脖子上大哥標配金項鏈,活脫脫一個中年混子。


  魏西將水杯放下,整了整脖子上的領帶,說:“聽說過強龍不壓地頭蛇這句話沒有?”


  呂非點頭。


  魏西微笑道:“他就是這裏的地頭蛇。”


  來人馬達,江湖人稱小馬哥。說他是地頭蛇是抬舉他了,其實他就是個地頭鬣狗。非洲鬣狗雖然在實力上比不了豹子,但就這麽一群烏合之眾,能調戲獵豹,從母獅嘴巴低下搶吃的,讓大草原上的多少英雄豪傑聞風喪膽。他們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喜歡肛小動物,不過這一點就是後話了。總之,人不要臉天下無敵,小馬哥馬達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魏西跟小馬哥的交情有幾個年頭了,當年魏西才剛出道,小馬哥也初混江湖,人還很青澀,於是犯了點事給人留了把柄,把對家的一個弟兄腿給踢斷了。


  對家嚷嚷著要小馬哥賠錢,沒錢賠就賠腿。那時候小馬哥窮,要錢沒有要命一條,又是個膽小怕死之輩,舍不得自己那條腿,一動心眼,想著這世上有誰比他們小混混還不要臉的,於是就跑去找來一個律師,這律師就是魏西。魏西從那時候就已經展現出來他不要臉的才能,憑著一張利嘴,幾句話就讓對家那短腿的兄弟偃旗息鼓,不要小馬哥錢不要小馬哥腿,隻求魏西閉上嘴。


  事後小馬哥問魏西到底跟那兄弟說什麽了,魏西微微一笑,那時還沒煉就一笑就露八顆牙的基本功,隻呲出四顆小白牙,說:“我跟他說如果他要告你,就把他玩嫂子的事告訴他們老大。”小馬哥一聽,大腿一拍,說:“哎喲喲,大兄弟可真行,你這個朋友我馬達交定了。”


  說話間,小馬哥已經到了魏西他們這桌,喉嚨裏發出一聲吼吼地大笑,肥大的手一隻拍在魏西肩上,一隻握住魏西的手,說:“哎喲喲,魏律師,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魏西禮貌地握了握手,露出他那標誌性的八顆大白牙。


  小馬哥在桌邊坐下,眯縫眼瞧向呂非,說:“喲,還有一位沒見過的小兄弟啊。”


  呂非勉強笑了笑,他不喜歡別人叫他小兄弟,一是聽著有點不怎麽文明,二是在魏西麵前強調一個“小”字,讓他覺得自己低人一等。


  魏西介紹道:“這位是呂非,我帶的實習生。”


  “哎喲喲,”小馬哥笑眯眯地好好瞧了瞧呂非,說:“那可要跟著你魏西叔叔好好學著點,他可厲害著呢。”


  魏西忙做作得謙虛道:“不敢當不敢當。”說完還捋了把額前的劉海。


  呂非翻了個白眼,在心裏默默腹誹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場麵完全就是黑心律師跟黑社會大佬狼狽為奸。


  小馬哥拉開一瓶啤酒,喉嚨裏咕嚕了幾聲,朗聲道:“今天找我來是有什麽事嗎?”


  魏西馬上切入正題,“小馬哥知道前幾天街上出的那起命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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