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何為長生?(七)
魔物桀桀的笑聲,野獸粗重的喘息聲,夜風颯颯的聲音,混雜著一起傳入穆青柯的耳朵里。那些聲音從未如此清晰,一瞬間穆青柯都快忘了自己正處於險境之中,眼前只有這望不見盡頭的樹林,樹林的深處程睿正一步一步走來。 狼群發出一聲聲嚎叫。 穆青柯卻慢慢勾起了嘴角,有些不應景地想道:想見你。 然而,像是為了回應他的心底活動一樣。腰間被人猛地一攬,接著撞入那人的胸膛里。程睿一手攬住穆青柯,另一手握著長劍,眼神冷冽地盯住那魔物。 他的目光冰冷得宛如數九寒冬,源源不斷的殺氣自他的身上湧出來,原先還虎視眈眈地狼群在一瞬間加緊尾巴,飛快地遠處奔逃而去。 那巨大的威壓迫得那魔物冷汗涔涔地跪倒在地,它從牙縫間擠出幾個字說道:「不可能……你的修為居然在元嬰——」 之後的言語他沒機會再說出口了,因為程睿的手已經劃下了,虛空的巨大劍身,裹挾著磅礴的靈力,以破空之勢,狠狠貫穿了那魔物的身軀。 在它的尖叫聲中,它的身軀最終消散在了空氣之中。 然而程睿仍有些回不過神來,他似乎仍處於神經高度緊繃的狀態,渾身的戾氣突突地往外冒。沒人比他自己更清楚,假如他再晚來一步,他會看見什麼樣的場景。 那樣的未來是他不敢想象的,也許他會就此墮入魔道也說不一定。 最終,是穆青柯輕微的咳嗽聲將他的神智拉了回來。聽見穆青柯的聲音,程睿的眼神才像是冰雪消融,露出了裡面的暖意,他看見對方蒼白的臉色,連忙又渡了些靈力過去,又從須彌袋中取出一件大氅,給人披了上去。 有了程睿的照料,穆青柯好受了許多,他的呼吸也平穩了許多。 程睿收起飛劍,帶著人落到地上,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些什麼。 他從未想過隱瞞自己的身份,可是對著只有短短二十年壽命的穆青柯,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將自己是個有著長久生命的修真者的事情告訴對方。 穆青柯瞧了他一眼,忽然問了一句:「你是……仙人嗎?」 「不是,是修仙者。」 「哦……那你到底多大呢?」 「……」任憑程睿想破腦袋,也想不通穆青柯到底為什麼會問這樣的問題。而且,最讓他崩潰的一點是,對方偏偏還是一幅十分認真詢問的模樣。 「唔……是我能叫你爺爺的歲數嗎?」 「……」 「難道比這個還要大嗎?」穆青柯的臉上寫滿了驚異。 程睿終於忍無可忍,用大氅將穆青柯的臉包上,接著將人背在了背上,說道:「回家了。」 穆青柯趴在程睿的背上,臉頰感受著對方頸窩間的暖意,他漸漸眯上了眼睛,接著用手將裹著自己腦袋的大氅拉下了一點,輕聲問道:「那我也能修真嗎?」 程睿腳步一頓,沉默在了原地。 天生絕脈之人,天生缺損經脈,根本無法修鍊。 穆青柯眼底的光芒一點一點黯淡了下來,他又將那大氅重新裹了回去,接著乖乖趴好,一句話也不說了。 路至一半時,穆青柯忽然伸手指了指他們面前的那座山,說道:「我想去山頂上看看。」 程睿考慮到對方的身體,本來是想一口回絕的。但是話至嘴邊,他忽然想到了上元節那日,穆青柯臉上露出的神采飛揚的笑意,以及對方為數不多的生命,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同意了。 「好。」 程睿就像是個普通的人類一樣,不用任何的術法,背著穆青柯一步一步走在長滿青苔的石階上。蜿蜿蜒蜒的石階沒入幽深中,就像要通往一條看不見未來的路。 穆青柯又來了精神,趴在程睿背上打趣道:「你既然是修真者,為什麼不帶著我飛上去?」 「走的太快了,你會看不見這山間的風景。」程睿背著他,拾級而上,走的不快不慢。 聽他這麼一說,穆青柯才注意到對方似乎總是有意無意地往景色優美的地方走去,他微微嘆了一口氣,接著重新趴好,輕聲說道:「那就走慢些。」 「好。」 不知走了多久,程睿終於背著穆青柯走到了山頂上。 當兩人見到山頂的景色時,都不約而同發出了一聲讚歎,那確實是極美的風光。 山頂處有一汪清澈見底的山泉,幾尾錦鯉在其中遨遊嬉戲,螢火蟲散發著星星點點的光芒,與朦朧的月光交相呼應。穆青柯慢慢闔上了雙眼,與先前不同,不再是恐怖的野獸聲,以及魔物的桀桀笑聲,取而代之的是細小的蟬鳴聲,以及潺潺的流水聲。 處處都是蓬勃的生命力,處處都是讓人喜愛的存在,穆青柯的心情也好了幾分。 程睿在地上鋪上厚厚的毯子,接著將人抱了上去。正想鬆開手時,穆青柯卻無比大力地扣緊了他的脖子,然後不管不顧地吻上了他的唇瓣。 與之前蜻蜓點水,淺嘗即止的親吻不同,這次的吻比以往得都要激烈熱情,像是要把一切的情感都在今天悉數爆發乾凈。 不過半秒,程睿就反客為主,他兩手摟住穆青柯,半跪在他面前,不斷加深著這個吻。 氣息交纏,溫度升高。 良久后,兩人才氣喘吁吁地分開。 穆青柯拉住程睿的衣袖,低聲說道:「我想做到最後。」 程睿沉默了一會,說道:「不可以。」 穆青柯沒有再說什麼,他鬆開了程睿的衣袖。 然而,下一秒,程睿又將人緊緊地拉進了懷裡,比以往都要用力地抱住他,似乎要將對方融於這骨血之中,他說道:「你會活下去的,我們的時間還很長。」 穆青柯仍是沒有說話,但是他伸出手也慢慢抱緊了程睿。 穆青柯回到穆家后,對於他為何會突然不見,穆老爺和穆夫人似乎達成了共識,誰也沒有多問什麼,只是又加強了府里的守備。 程睿和穆青柯也都紛紛鬆了一口氣,這件事解釋起來太麻煩,所幸穆夫人和穆老爺沒有多問。雖然他們應該隱約猜到了些什麼,但是還是不要知道具體的真相為好。 穆青柯喝了一碗葯,發了身汗,又沉沉睡下了。 穆老爺找到程睿,問道:「程大夫,您跟我實話實話,柯兒這病究竟是有救沒救?」 終於到了這個時刻了。 程睿這樣想到,他的沉默在穆老爺看來已然就是答案。 一瞬間,穆老爺像是蒼老了十歲一般,深深凹進去的眼窩裡,是布滿血絲的眼眸。他將近四十才得了這麼一個獨子,哪怕從小就是個藥罐子,他也沒有半句怨言,散盡千金,也只為了挽留住獨子的生命。 然而,似乎不管他做了多少努力,也無濟於事。 良久后,穆老爺深深看了程睿一眼,然後慢慢說道:「柯兒這孩子,從小到大,一直很懂事聽話,從來不會主動要求什麼。可是他對你不一樣,我第一次看見他露出那樣鮮活的模樣,就像是真正作為人活著了一樣。所以……」 穆老爺頓了頓,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哽咽了:「我也求求你,直到他生命的盡頭,請一直陪在他身邊,不要離開他。」 「我會的。」程睿沒有半分猶豫,鄭重地回道。 穆老爺的眼眶已經有些濕了,連聲說道:「那就好,那就好。」 從穆老爺處離開,程睿忽然感受到了自己的銘牌傳來了異動。銘牌是逍遙派弟子人手一份的,類似於通訊器的存在,只要捏碎相應的銘牌,就可以通知對方有事。 程睿的銘牌只有丁源拿著,他曾經跟丁源說過:一旦找到與天生絕脈相關的訊息或者門派遭遇重大事故,都可以捏碎銘牌,他收到信息,會立刻趕回門派。 所以,現在他的銘牌受到了感應,也就是說……如果不是門派遭遇重大事故的話,就是天生絕脈的事情有了消息。 程睿忽然覺得自己就像是忽然抓住了一絲希望,胸腔間湧起難以言說的興奮以及喜悅,這樣的心情,就算他此刻突破脫凡境,也無法企及。 他走到穆青柯的房裡,一直等到對方醒來,待穆青柯睜開雙眼,他就迫不及待地將這個消息告訴了對方。 「所以,你又要走了嗎?」相較於程睿的激動,穆青柯看起來卻是平靜得有些可怕,他只是輕聲問了這麼一句,似乎要救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樣。 程睿伸手抱住他,溫聲說道:「放心,等我找到救你的方法,我馬上就回來。」 「你一定會活下去的。」 「嗯。」穆青柯低聲應了一句,沒有再說什麼。 程睿等到夜裡穆青柯又睡下后,才抽身離去。在返回門派的路上,他滿心以為,此次前去,能為兩人掙得一個光明而長久的未來。 他甚至想到:等穆青柯病好了,他可以教他修習術法。以對方的資質,肯定不會差到哪裡去。 他們會相伴一生,直到天地荒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