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第二天一大清早,林君西就跑到新街口溜達了一圈。
那時時間太早,天才蒙蒙亮。夜裏剛下完雨,早上霧氣重,路麵還濕濕的。
街上行人不多,不是晨練的大爺大媽,就是準備開門營業的商鋪店家。
林君西站在街角猶豫了一會兒,抽完最後一口煙,把煙頭往地上一彈,還是轉身回去幫忙開店了。
整整一天,林君西都挺沒好氣的,不是碰翻了醬油瓶子,就是撒錯了一把鹽。
可給這幫常來吃麵的客人難為的,連最扣的那個上班族都要了兩瓶礦泉水。
老陳拍著林君西的腦袋,“你TM還想不想幹?”
林君西耷拉著腦袋,麵上還是挺倔。
傻子一走走了兩天,麵館的人都開始有點不自在。
劉哥無聊的時候順著玻璃望著街口的方向訥訥自語,“能跑哪去啊,一個傻子,說不定會回來呢。”
林君西心裏咯噔一下。
一邊的小白擦著桌子也搭了句腔,“別說,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是這一走還挺寂寞的。”
大寶笑他,“你是嫌沒人能欺負了吧?”
“什麽叫欺負?他是新人,我是老人,這是規矩。”小白瞪了大寶一眼,又悶悶的說,“其實阿天還是很好的,雖然人傻了點,但是很聽話。”
這麽說著,小白又巴巴湊到林君西身邊,“你說對不,西哥?阿天最聽你的話了。”
“有阿天在這兒,你幹什麽他都搶著幫你幹,多好啊。”
林君西煩了,掏出根煙點上,臉上燥燥的。
然後那邊還有老陳跟著添亂,“唉,之前給他點錢,應該不至於挨餓吧。”
這一說更完了,林君西心裏又咯噔一下。
是,老陳之前是給傻子錢了,可是那錢最後傻子給他了。
那天晚上他倒是“善良”,把兜裏的錢全甩給傻子了。可是臨了傻子也一分錢沒拿,在林君西嚷完“我不要你”以後,自己一個人晃晃悠悠走了。
這麽回憶著,林君西的心裏像堵了塊大石頭,胸口總是悶悶的,怎麽深呼吸都覺得喘不過來氣。
其實說真的,那天晚上林君西發完火以後就有點後悔了,他知道他不該罵傻子走。
好歹也在一起相處一個多月了,或多或少也有點感情,林君西也不是石頭做的,心沒那麽硬,不可能一點都不在意傻子。
可是事已至此,林君西實在找不到什麽借口去找他,畢竟當時他說的多牛B,如果他現在去把傻子找回來,那不是自己打自己臉嗎。
可是想是這麽想著,下午沒事兒的時候,林君西又來到麵店門口點了根煙,然後望著街口的方向出神。
已經兩天了,應該會回來的吧?
畢竟傻子已經來到新街這麽久了,他不是每次肚子餓了都會來這邊要飯嗎?
而且就算林君西以前踹過他他都沒在意,所以這次也一樣吧,等他餓了他一定就會回來了,那麽到時候再留下他就是了。
然後等留下他以後…留下他以後……
林君西落寞地垂下目光,留下他以後又能怎麽樣呢?
對他好一點吧,恩,對,要對他好一點。
就像對自己的兄弟一樣,就像對白冰和趙小磊一樣。或者就真像白冰說的那樣,收傻子當小弟吧,對,就收他當小弟。
以前他總覺得被傻子跟著丟人,好歹他也是新街扛把子,讓一個傻子當小弟多跌份。現在他不介意了總行了吧?
林君西這麽想著,總之,他以後讓傻子隨便,愛怎麽跟著自己就怎麽跟著自己就是了,隻要傻子回來,他再不會嫌棄他就是了。
然而這一次,林君西失算了。
眼看第三天的太陽都快要落完了,他也沒能在街口的方向看到任何關於傻子的身影。他有點來氣了,不明白這是生的哪門子氣,連朋友約他出去耍錢都沒去。
反正這心裏就是特焦躁,連著這麽多天了,他幹什麽都特別心不在焉。
總是覺得身邊少了點什麽,心裏也那麽空落落的。他明明應該覺得高興的,沒有了傻子,身邊再也不會有一雙眼睛總是瞧的他不自在,也再不會有那個讓他煩到厭惡的尾巴跟著他,他明明應該覺得高興才對的。可是他沒想到如今的感覺卻好像更不自在了,不自在到連睡覺都覺得不踏實,總覺得樓下應該有什麽動靜,然後跑下來一看又全是黑漆漆一片什麽都沒有,就跟鬧鬼了似得。
有一次林君西抹黑下到樓梯口還摔了一跤,就感覺腳下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
這情形何其相似,一下就讓他想起很久以前,自己似乎也在這裏被什麽東西絆摔了,雖然那次他是要上樓,這次他是衝下樓。
於是林君西慌忙爬起來,也顧不上身上摔得生疼,連自己發出的聲音卻帶上了難以掩飾的興奮,“阿天?”
結果打開燈一看,倒在地上的隻是一大袋麵粉罷了。
哦,他想起來了,是晚上劉哥他們下班之前,讓他搬到後廚去的,結果他轉頭就忘了,隻顧著心煩意亂了。
也是,他怎麽就能以為是傻子回來了呢,他身上又沒有鑰匙,根本進不來,他怎麽會以為是阿天呢。
果然跟傻子呆的時間久了,連自己都變傻逼了。
有什麽期待著的東西落空了,林君西臉上一陣陣的泛著燥,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就這樣在冰涼的地上坐了很久。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
忙過早飯點兒,老陳又抱著茶壺靠在門口咂著嘴。
“怎麽?擔心啊?”
不知何時,老家夥來到了正在對著玻璃窗出神的林君西麵前,這樣問他。
“我有啥好擔心的,一要飯的,不就回歸老本行了麽。”
林君西支著下巴,表情甚是不屑。
“你知道我說啥呢啊?”老陳輕笑了一下,“我說咱家閣樓是不是漏水了。”
這一句話給林君西噎的,抬頭瞪了老陳好幾眼。
老陳也沒在乎,又喝了口茶水,小聲說了一句,“想去找就去吧。”
“我可沒想找他。”
“那你擔心他幹嘛。”
“我沒擔心他。”
“那就當我讓你去的,你去替我找找他。”
“不去,你愛找你自己找,”林君西起身伸了個懶腰,“再說了,我又沒欠他啥。”
老陳樂樂沒說話。
一邊劉哥算完賬,忽然心血來潮問老陳,“陳哥,可說當初,你到底為啥把阿天撿回來呢?你最早不是說過,除非你瘋了。”
小白聽了也覺得好奇,“畢竟是個傻子呀,還是個要飯的。”
老陳歎了口氣,“是呀,我是那麽說過,可是誰讓那傻子……”
眾人都覺得好奇,把目光放到了老陳身上。
老陳為什麽要把傻子撿回來呢?
其實最早他也沒想發那個善心,隻不過是因為那天早上的傻子讓老陳訝異了。
那是林君西帶傻子看完傷的第二天,傻子早早就來了,惹的林君西見他就跑。
老陳叫住了傻子,本想給他碗麵就拉倒。
結果傻子攤開了手中攥著的東西,讓老陳給林君西,是幾片包裝完好的創可貼。
“就因為這個?”小白撓撓頭,“我還以為是什麽值錢的東西呢。”
“確實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但是這傻子仁義呀。”
老陳這麽說著,還回憶著當時傻子的神情。
傻子伸著手指著遠去的林君西,嘴裏還念叨著,“給他,給他,他疼。”
所有人都隻當聽了個段子,但是林君西的眼神卻一下子空了,像是完全呆住了一樣。
他還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傻子還做過這樣的事。
原來那天晚上根本就不是傻子第一次在意他疼不疼呀,原來那次砸完手指也根本不是傻子第一次關心他。
林君西忽然想起了第一次給傻子送飯時的事,白冰說他要收傻子當小弟,他還在心裏洋洋得意,因為他盯上了傻子脖子上的那塊玉。
後來傻子吃完麵瞧著他傻笑,然後往他臉上糊了個創可貼。
他當時以為傻子是白癡,什麽都不懂在故意惡心他,現在他終於想來了,那天之前他剛打完架,臉上還掛著彩,傻子那是在對他好。
因為那是個傻子啊,腦袋不清楚事的,什麽都不懂。傻子隻知道人受傷了會疼,因為他的身上也有很多在流浪時落下的傷;傻子隻知道傷了要貼上那片很奇怪的東西,可是他隻有那麽一片能治愈傷痛的東西,林君西對他好,林君西的臉上會疼,他不想讓他疼,所以他把自己僅有的一片創可貼好心地分給了林君西。
可是回報那一片善意的是什麽呢?
林君西抬腳就給傻子踹了,後來白冰還說呢,那腳可踹的真狠,都給丫踹流血了。
然後再後來他還害傻子挨揍了,帶著傻子從醫院出來的時候,傻子又伸手過來想拉他,嘴裏還念叨著疼。
他以為傻子是自己疼,想賴上他。所以他也沒有多想,直接把傻子扔在了醫院門口,即使第二天再見到傻子的時候,他還是沒能理解傻子到底老纏著他要幹什麽。
“那時阿天把創可貼給我,轉身就要走,連飯都沒惦記。”老陳又喝了口茶,害在那邊悠哉哉地念著,“不過就是想送來幾片創可貼啊,給阿西。”
“為什麽?”
“哼,這我就不知道了,得問阿西。”
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落到了林君西的身上。
林君西的目光垂地低低的,嘴巴抿得緊緊的。
後來他一個人上了樓,回到自己的房間裏,終於看到了桌子上那幾片扔在角落裏的創可貼。
林君西握著那幾片創可貼,傻傻地坐在床上。
為什麽?
因為怕他疼吧。
從小到大,無論是在家裏挨揍了,還是後來和兄弟們一起打架,就連遇見傻子那天白冰來看他的時候,都隻是感歎著他掛彩了。
可是就是那麽一個傻子,好像還是第一個知道在意他疼不疼的。即使當時傻子的臉上那斷了的鼻梁骨,可能還是林君西一腳踹折的。
然後到了林君西將一身火氣都撒在了無辜的傻子身上的時候,傻子又是怎麽做的呢?
他將兜裏的創可貼貼到了林君西的臉上,嘴裏說的是,“幹淨的,不髒。”
幹淨的,不髒。
為什麽要說這樣的話呢?
“以後少給我你碗裏的東西,髒!”
“看你這髒手,惡心死了!”
“別——碰——我——髒死了!”
林君西閉了閉眼睛,捂住了自己的額頭。
老陳之前說,傻子欠他的衣服錢已經還了,他當時以為老陳誆他。
現在他終於知道了,老陳說的對,傻子欠他的,確實已經還了。
下午客人不多,天也很陰。
小白把晾在外麵的單子收進來,瞧著天色念叨著,“又要下雨了啊。”
眼瞅著這雨點已經開始往下落了,白冰風風火火地撩進門來,一見麵就跟大大咧咧地說道,“嘿,聽說了嗎?二平讓人打了。”
林君西當時正從樓上失魂落魄地走下來,聽這話頓時一驚,“什麽時候?”
“前天晚上,在台球廳門口,讓人按著腦袋那頓踢,還好後來有人跟出來,要不腿差點讓人打折了。”
“然、然後呢?誰幹的?”
白冰搖搖頭,“不知道,好像就一個人,也沒抓住,反正那幫人老生氣了,現在滿世界打聽呢,誰幹的估計都沒個好…”
話還沒說完,一道人影嗖一下就衝了出去。
“誒!你去哪?下雨呢!”
林君西聞聲又反了回來,抄起立在門口的雨傘嚷了一句,“我去買包煙!”
小白還是特別熱血,“西哥!我去幫你買吧!”
劉哥回手拍了小白一巴掌,“有這功夫晚上多做份飯吧你。”
隻有白冰皺著眉頭滿臉問號,買包煙而已,用這麽著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