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可是再看不下去,林君西也還是在心裏對阿天有些抵觸。如果阿天隻是一個被老陳撿回來的傻子,他其實完全可以拿他當一個普通的“同事”來看待,不至於那麽反感。
但是阿天對林君西流露出來的顯然不止是在同一個屋簷下討生活的夥伴關係,那種完全盯準了林君西一個人的感覺讓林君西感到非常費解,所以他很不喜歡這個曾經有過“要過飯”這種黑曆史的家夥。
隻要晚上一打烊,林君西就立刻跑回二樓,多一分鍾都懶得在樓下呆,好像和傻子多呆一會兒都會被傳染上白癡細菌。
白天的時候就更完蛋了,以前沒有傻子的時候,林君西還能翹班和白冰出去閑混,現在倒好了,有了傻子這麽個跟屁蟲,他出來進去都特別的不方便。搞的他每次都得想盡各種辦法、用盡各種手段躲避開傻子的視線,才能成功“逃離”新街。
一開始想著要走後門,出了小巷就直接往反方向走,千萬別被那傻子看見。
結果傻子學聰明了,那雙狹長的眼睛真是一秒都離不開林君西。
然後林君西要再想轍就難了,甚至還學會了變裝,帽子墨鏡那一頓捯飭,可是傻子還是一眼就能認出他,然後追著他跑出半條街。這可給他糟心的啊,沒治沒治的。
天天被一大傻子尾隨,這是什麽值得慶幸和炫耀的事嗎?他也不能領傻子出去混社會,對吧。
旁邊的街坊也都聽說了那個陳氏麵館收留了那個要飯的傻子,沒事就對著他們家指指點點。
陳師傅不在乎,他說了,收留自己的傻子,讓別人羨慕去吧。
劉哥他們都說對,羨慕啥啊,白撿一不用開工錢的傻子當小工,多好啊。
“不過就管幾頓飯的事兒。”
可是阿天雖然傻,但是他不是不明白事。
別人他不在乎,反正他眼裏就看的見林君西。他覺得林君西對他好,雖然林君西打過他,但是在他餓得都快死了的時候,是林君西伴著光暈站到了他的麵前,給了他一碗熱乎乎的湯麵吃,所以在阿天的心裏,林君西就是他的小天使。
傻子不知道其實那碗麵根本就不是林君西主動要給的,後來那次主動也是因為有利可圖。
這些傻子都不知道,可是他傻子的腦袋很簡單,想法也很單純,他想對林君西好,就像他對自己那樣。
大家圍在一起吃飯,阿天拿勺子歪著自己碗裏的肉,顫顫悠悠地放到林君西碗裏。
他覺得高興就是能吃飽肚子,他覺得好東西就是好吃的。所以當他有了好東西的時候,他第一個就想分給林君西。
可是顯然這樣的好意並沒有打動那個“小天使”。
林君西皺皺眉頭,下一秒就用筷子把肉夾出來扔桌子上了。
那勺子是沾過傻子嘴的,上麵還有口水呢,多惡心。
別人都垂著眼睛投來一抹隱晦的嘲笑,阿天一愣,臉上也看不出什麽多餘的表情。隻是下一次,他再也不敢這麽做了。
狗都知道認人的,專門躲著那些個成天欺負自己的人走,更何況人呢。
人心都是肉長的,傻子也不是不知道疼的。
麵館裏的人都對阿天挺好的,陳師傅和劉哥都挺照顧他。大寶雖然不愛說話,但是每次喝水的時候都會給阿天拿一瓶。小白總是對阿天使厲害,尤其是當著林君西的麵時,總是擺出一副老人兒的樣,指揮他幹這幹那,但是背地裏又會和阿天聊天,也不管他聽得懂聽不懂,說好多關於新街上的事兒。
唯獨林君西,從來都不愛跟他多言語,甚至多看他一眼都不願意。
那雙伸出去的手,總是不是被避開,就是被拍掉。
“別——碰——我——髒死了!”林君西是這麽小聲警告他的,“你再碰我一下,我就把你手剁了!”
那眼裏真是要多嫌棄有多嫌棄。
阿天對著林君西的背影,伸出自己的手瞧了瞧,他想告訴他,洗過了,不髒的。
時間長了,阿天也或多或少會有點意識,眼前那個他唯一想跟著的人似乎很討厭他。於是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林君西忽然發現,傻子似乎不會老來煩他了。
即使他大搖大擺的跟著白冰往外走,阿天也隻是默默地坐在角落裏瞅著他,像被拴上了一根無形繩索的狗狗一樣,安靜地等主人回來。
林君西挺高興,太好了,可他媽不用天天畏首畏尾了。
於是連著好幾天,隻要沒事兒了他就往外跑。傻子在店裏呆的也熟悉了,晚上打烊以後他也知道自己睡覺,有沒有他在一定也沒關係。
結果有一次林君西跟他那幫狐朋狗友小聚,本來說好了吃完飯一條龍,直接找幾個小妹兒銷魂一宿。然而晚飯喝太多了,當時就給他喝吐了,這後麵的活動他是沒力氣上了。
於是林君西晃晃悠悠回到了麵館,當時已經黑燈了,前門也上鎖了。不過他不怕,他有鑰匙啊,直接打開後門抹黑走了進來,按照熟悉的路線想直接上樓趕緊趴床上睡覺。
結果剛繞到樓梯前,他就被絆了個跟頭。
“操!什麽東西!”
林君西喝大了,忘了阿天這回事,還以為店裏進了賊,於是伸手這一頓糊擼。
第二天,阿天眼睛青了一塊,見著林君西都不敢用正眼瞧他,一直躲的他遠遠的。
這可給林君西弄尷尬了,本來宿醉就挺頭疼的,回憶起昨晚上的事兒,好歹大家一個屋簷下生活這麽久了,弄得他或多或少有點不好意思。
他是不喜歡傻子,可是他真沒想過要打他欺負他。好歹他也是新街的一哥,不可能去欺負“自己人”啊。
然後得空休息的時候,劉哥又把林君西叫住了,囑咐他以後晚上早點回來,至少別天天那麽不著家。
“要不阿天老不肯吃東西。”
林君西又愣住了。
劉哥說的很認真,“你不知道這事兒嗎?每次阿天的飯都是你給他盛的,現在好了,我們誰給他吃的他都不吃。”
“……啊?”
林君西不明白了。
而且他還覺得特詫異,這上樓的時候怎麽能碰著傻子呢,他不是應該找地方睡覺了嗎?
於是晚上的時候,林君西就留了個心眼。
等到下麵黑燈了,他就悄悄從屋裏出來,摸到樓梯口,想看看傻子跟哪兒睡覺。
結果這一看就給他看愣了。
傻子就在樓梯口那一坐,靠著牆一萎,腦袋還埋在手臂裏,湊合著打著盹。
這情形弄的林君西心裏莫名一緊,形容不出來的感覺。
他趕緊順樓梯下來,傻子聽見聲也醒了,睡眼朦朧地看著他。
“你在這兒坐著幹嘛啊?怎麽不去睡覺?”
林君西瞪著眼睛,滿臉的不可思議。
阿天呆呆地瞧了他一會兒,小聲兒說道,“在睡覺,在這兒睡覺。”
“…你就在這兒睡?這麽多天你都這麽睡的?”
“…恩。”
“……為什麽啊?”林君西撓撓後腦勺,簡直腦回路都要崩斷了,“你傻啊這能睡覺嗎?”
阿天垂下了眼睛,弱弱地說了一句,“…你…你在上麵。”
“……哈?”
“想,跟著你…但是不能上去,也不能出去…就在這兒…”
“……”
林君西眨了眨眼睛,卡在喉嚨裏那口氣半天沒吐出來。
就是說,這傻子就想跟著他,又知道他討厭什麽,所以就這麽守著他?
“…你老跟著我幹嘛啊?你記不記得我打過你?你不怕我嗎?”
“不怕,”阿天搖搖頭,又點點頭,“怕…可是,你,對我好。”
“對你好?我哪兒對你好了?”
“你給我飯,還…這個…”阿天指了指自己的鼻梁,“你,特別好…”
林君西注視著傻子,嘴巴抿的緊緊的,眉頭皺的緊緊的,拳頭也攥的緊緊的。
然後不知道過了多久,他默默地站起身,一個人回了二樓。
那天晚上,林君西把自己床單底下墊著那條褥子扯了出來,又用樓下的桌子拚了個“床”,還把自己平時用來抱著睡覺的枕頭讓給了阿天。
雖然他不可能讓傻子上去跟他一起睡,但是他也不可能看著傻子一天到晚就這麽活遭罪。
後來一切還是像往常一樣,林君西對阿天還是愛答不理。
隻是他始終忘不了傻子那晚上說的話,沒事兒的時候一個人瞟著阿天發呆,還總會想起來那天晚上阿天的話。
從小到大這麽久,林君西從來都是一個人。尤其是離開家以後,他更是一個沒人要的家夥。老陳給他撿了,算是他的恩人;白冰和小磊還有那幫跟他一起混的哥們,算是他的朋友。但是那跟不是一個人還有很大的區別,因為他們無論哪一個,沒了林君西都照樣活。林君西並不是他們生命中的唯一,他們也不可能成為林君西生命裏的唯一。
可是阿天給林君西的感覺不一樣,他之前的話讓林君西一瞬間覺得,他好像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種自己是被誰需要著的存在。
吃飯的時候,林君西故意給小白遞了個眼色,讓他給傻子盛了碗飯。
阿天盯著眼前這碗飯,耷拉著嘴角,半天過去了,就是不肯動勺子。
林君西看了他一會兒,把那盤醋溜雞片裏的雞片盛了一大勺添到傻子的飯上。
阿天受寵若驚般抬眼看看林君西,這才略帶興奮地拿起了飯勺。
那眼神,就像一條流浪多年的野狗,終於找到了自己的歸宿。
讓林君西心裏有點堵,又有點滿。
後來林君西好像不那麽反感傻子了,可能也是帶上了那麽點兒說不出來的得意勁兒。
因為有那麽一個人,這世界上誰的話都不如自己說的好使,莫名的就讓林君西感到特別滿足。
發工資的時候,阿天按理說是沒錢拿的。
可是那個鐵公雞老陳也不知咋了,給了阿天500塊錢,說是獎勵阿天勤奮。
傻子阿天不太懂得錢到底多重要,拿著五張紅色的大票看來看去,還想撕著玩。
小白見狀著急了,“哎你不要給我嗨,別跑別跑,給我給我!”
阿天繞著桌子護著手裏的錢,一看就是“長時間”要飯練就出來的本領,跟護食似得,隻要有人來搶的,一定就是好東西。
到林君西這了,工資一分錢沒多。他不高興了,張嘴就說“阿天還欠我身衣服呢,你得給我報銷。”
老陳輕蔑一笑,“那身衣服錢啊,阿天不是已經給你了麽。”
林君西特詫異,“啥?”
老陳特別鑒定的點點頭,“真的給了,沒騙你,我已經給你扔你屋裏了。”
林君西眨巴著眼睛,蹬蹬蹬跑上樓翻了一圈,根本一分錢的影子都沒見著。於是他轉身下樓,嘴裏叫著老陳胡說八道,要不是劉哥攔著,差點又挨頓暴栗。
林君西特來氣,一天到晚幫老陳“伺候”傻子就算了,還他媽占他便宜。
那委屈不滿的樣子別人都沒當回事,可是一直站在角落裏的傻子阿天,卻往心裏去了。
後來晚上睡覺之前,阿天突然拽住了正要上樓的林君西,也不敢拽那小白手,就小心翼翼地拽拽他衣角,然後把自己那500塊錢塞進了林君西的手裏。
“給你、給你。”
傻子身上還穿著當初林君西那身不太合身的衣服,好不容易有500塊錢,至少也能買幾件地攤貨換換。
可是傻子不懂這些,他就知道這東西叫錢,林君西會為了這東西著急,所以他也很著急。
林君西看了看這錢,又看了看阿天,倍兒都沒打就收起來了。
不要白不要!
反正傻子要錢也沒用,對吧,他還欠他身衣服呢,這可不是他占傻子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