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半個月
清晨韓靖被尿憋醒，迷糊著下了床去上廁所。這時候天已經亮了，但太陽還沒蹦出雲層，外麵仍是一片陰沉的光景，他以為時間還早，結果上床時看了眼手機，發現居然已經六點半了。
在他們那邊，六點半時外麵已經陽光燦爛，屬於“早上”而不是“清晨”了，而這邊因為經度要小上許多，雖然都在用東八區的標準時間，但還是不可避免會有一些地理上的時差。
韓靖發現房間裏外的溫度已經沒什麽差別，便順手關了空調，繼續熟睡過去。
接著在早上九點被熱醒。
韓靖的房間朝東，昨晚睡覺前又沒拉窗簾，這時候太陽正好照在他床上，他難受地翻了個身，感覺到睡衣的後背都汗濕了。
“唔……”他把臉埋在枕頭裏，發出不高興的聲音，然後跳下床，拿了幹淨衣服打算洗個澡。
走出房間的時候，韓秋琳已經不在了。
暑假至今，韓靖日複一日地宅在家，他本來就不外向，現在搬到了新地方，一個人都不認識，更有了宅在家裏的理由。早上睡到自然醒，然後上上網，打打遊戲，一天就這麽打發過去。反正初中已經畢業，高中又還沒開始，這種可以叫人毫無愧疚地盡情虛度的時間，畢竟也不多了。
韓秋琳工作的地方離家不到兩公裏，當初也是出於方便的考量才把房子買在這個地方。每天中午她會給韓靖把午飯帶回來，忙起來時便會關照韓靖自己解決午飯。晚飯則多是帶回幾個熟菜，再煮上米飯和湯，完全親自下廚的機會倒是頗少。
韓秋琳和幾個合夥人現在主營邊境貿易，常常要去憑祥、東興這些邊境城市，出差很是頻繁，在韓靖來到這裏的將近半個月裏，她幾乎有一半的時間都出差在外。
獨自在家的時候，韓靖總會想起外婆。他們的方言裏把外婆叫做嬤嬤，發音和媽媽相似。嬤嬤是在五月底過世的，走得很突然。嬤嬤今年才滿六十歲，連老太太都算不上，平時身體一直挺健朗，每天早晨都會外出鍛煉，嘮叨韓靖時也從來都精神十足。
就是這樣的嬤嬤，那天傍晚在做飯時突然倒下了。
醫生說嬤嬤是腦動脈血管瘤破裂，送到醫院時已經太遲。韓秋琳接到韓靖的電話後立刻買了機票飛回來，淩晨三點鍾趕到醫院時，嬤嬤已經被蒙上白布單送進太平間裏了。
嬤嬤火化時，韓靖第一次看到媽媽哭得喘不上氣來的樣子。在他的印象裏，媽媽和嬤嬤的關係一直都算不上太融洽。嬤嬤是寡婦，早年一個人把獨女養大，按理說這種情況下母女倆的感情應該更深厚才對，可韓靖記得自己還小時，嬤嬤跟他們家並沒有多少往來，常常一年到頭也見不到麵。後來韓秋琳突然離開老家去了外地，嬤嬤這才跟韓靖住到了一起，每日照顧外孫的起居飲食。
媽媽不在家時，嬤嬤常會跟韓靖念叨起她，可是媽媽一回來，嬤嬤又總對她不冷不熱的。嬤嬤很疼愛韓靖，偶爾會捏著他的臉說他長得像媽媽，還說像媽媽好，媽媽長得漂亮，千萬不要像那個臭男人，然後又歎著氣說對不起媽媽，從小沒讓她過上好日子，接著便說媽媽也不是什麽好人，讓韓靖將來不要學她。
一直到韓靖上了小學，已經是懂事的年紀，嬤嬤才漸漸不再提起這些。
因為近十年來都是跟嬤嬤一起生活，在韓靖的心裏，嬤嬤甚至比媽媽還更重要一些。嬤嬤剛走的那陣子，韓靖好幾次都是從夢中哭醒的，不過他總覺得十幾歲的男生還哭鼻子是件有點丟人的事，寧可少睡半個小時也要用冰敷了眼睛再去上學，生怕被別人看出點什麽來。這大概也是韓靖一向溫軟的性子裏，難得一見的要強。
嬤嬤的去世在半個月後影響到了韓靖的中考，憑著最後還算不錯的成績，再塞了點錢，韓秋琳把韓靖弄進了這裏一所中上水平的高中，如果入學後韓靖成績優異，將來還可以再轉去更好的學校。
昨天晚上韓靖玩遊戲玩晚了，一直睡到快中午才醒來。今天韓秋琳比平時回來得早一些，一看到韓靖耷拉著眼皮從房間裏走出來就忍不住嗔怪：“整天就知道在家裏睡覺，都懶死掉了，有時間也不出去轉轉。”
“外麵好熱的。”韓靖嘟囔著，見韓秋琳剛收拾好了一個小旅行袋，便問，“媽，你又要出差？”
“嗯，出去兩天。今晚台風要來了，你在家記得關好窗。”
“這裏也有台風？”韓靖眼睛一亮，看來除了炎熱的天氣外，他又在這裏找到了一個和老家相似的地方。
“有是有的，少一點而已。”韓秋琳看了他一眼就嫌棄，“快刷牙洗臉去，眼睛裏都是眼屎，像什麽樣子。”
“噢。”韓靖趿著拖鞋走進了衛生間。
刷牙時韓靖在想，自己好像也該學學做飯才是。以前有嬤嬤照顧他，他隻管讀書學習就好，家務事之類嬤嬤一概是不讓他插手的。現在跟媽媽住在一起，媽媽平時要工作，在外麵奔波已經很辛苦了，要是回到家能吃上他做的飯菜，心裏一定會很高興吧。再說，嬤嬤以前就總說外麵的東西不幹淨，像現在這樣天天吃外食確實不好。當然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因為常年分開，韓靖和媽媽並不如和嬤嬤那樣親近，當初他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嬤嬤對外孫的溺愛，現在卻會因為自己整日遊手好閑而感到不安。
韓靖能感覺到，韓秋琳或許也同樣感覺得到，他們母子二人的相處中存在一點客氣。
中午還是烈日當空，到了下午四五點時天已經陰沉下來，在家裏能聽見外麵呼呼的風聲，而後黑雲聚集，暴雨在瞬間傾盆而落，近處的高樓和樹木都被淹沒在了漸濃的雨幕裏。
這回的台風不大，這裏又不靠海邊，風力遠遠還沒達到肆虐的級別，暴雨並沒有下太久，中雨斷斷續續下到了後半夜。第二天韓靖起床後打開窗戶，雨後濕潤而清涼的空氣撲麵而來，天氣總算涼快下來了。
反正今天家裏也沒人，難得天氣好，不如出去轉轉？
就先去未來的學校看一看好了。
韓靖有了主意，洗漱後邊吃麵包邊查公交路線。他要就讀的學校是當地一所大學的附屬中學，用手機一查，那地方確實離這裏挺遠，開學後要住在家裏果然是不現實的。
坐了快一個半小時的公車後，韓靖在那所大學的西門下車。他沿著西門一路朝裏走，校道兩旁大樹蒼翠繁茂，沒走多久便在右手邊看到個菜市場，早市還挺熱鬧，左手邊是一排十分老舊的教工宿舍樓，看著得有四五十年的曆史了。
韓靖正朝道路兩邊打量，一個騎單車的男孩子忽然從他身後衝了上來，邊騎車邊回過頭朝菜市的方向大聲喊：“謝謝阿婆啦——”接著風一樣地從韓靖身邊飛了過去。
騎這麽快，還不好好看路，小心要摔跤了。韓靖看著那男孩飛馳而去的背影，心裏這麽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