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幾乎到了天氣最冷的時候, 每每天還未亮那些個朝臣就要早起趕到正陽殿上朝, 恁是穿得再多, 在外麵多呆一會都有點凍僵的感覺。除了年輕力壯火氣足有毅力的,這種日子,對任何一個人來說起個早床都不是件太容易的事。自入冬後,幹冷了好長一段時間,既沒下過雨, 也沒下過雪,又幹又燥的, 想要直接析出水分把人粉末性解體一般。
這天下午, 天邊聚起了好大一片烏壓壓的彤雲,等到天光稀微的時候,沒經過醞釀,突然就下起了鵝毛大雪,一大片一大片地飄下來,沒一會就將宮牆簷角蓋滿了一片白, 丁點雜色都沒留下。
張小丘站在暖閣的窗前看著大雪, 心情也覺亮堂了許多。小家夥早就使盡十八般武藝撒潑耍賴換來了一丟丟的功夫,在雪地裏像撒歡的小狗一樣跑來跑去,看著就讓人快活。不過轉眼, 雪地裏一抹人影越來越近, 身後還綴著幾人, 到近前一把將小家夥抄起帶進了殿裏。
來人正是玄溟。宮人有條不紊麻利地給一大一小換了衣衫, 待去了寒氣, 玄溟牽著小家夥進了暖閣。
張小丘本來看著父子倆臉上掛著笑,突然之間,隻覺下腹有些不適好像發作了。
他連忙躺在窗邊的軟榻上,腹中的動靜一陣一陣的,難過時讓他忍不住叫喚出來。
時刻分神注意這邊的玄溟立馬意識到可能是要生了,前幾天幾個嶽丈還千叮嚀萬囑咐這幾天差不多要到了預產期,他時時刻刻都吊著一顆心,白天裏早早了解手上的政務回到迎春殿,夜裏時常驚醒要摸摸張小丘已日漸豐滿的肚皮才按下心來。
不過這一刻真的來臨時,即使做了萬足準備,還是覺得十分突然。有時候有些就算是你知道必然會來臨的事,還是會無法止住生命的忐忑和顫抖,新的生命是一件,死亡大概也是一件。
這天的雪下了足足一夜,讓整個京城的夜晚顯得越發靜謐了些,宮城裏人來人往,腳步匆匆,但都盡力壓製著聲響,伴著濃黑的夜和鵝毛的雪,同樣也很安靜。這樣一來,迎春殿裏痛苦的叫聲便顯得明顯起來,仿佛大剌剌地宣示著這一晚,這裏便是主角一樣。
就算玄溟身為天子,也被趕出了產房外,聽著張小丘的呼痛聲,隻覺心如萬蟻齧噬一般,他竟從來不知新生兒的分娩竟是這麽痛苦的過程,一時間心中隻覺無比懊惱,若是他知道生一個孩子會給張小丘帶來如此大的痛苦,他寧願不要。想到他當初生球球也是這般,隻會更痛,還沒人照顧,一時間更是覺得自己百無一用,一點也幫不上。
小家夥早早被春娥抱回了自己宮殿,春娥哄著他說是小弟弟要出來了,球球不能去打擾爹爹。球球雖然十分不情願,想守著爹爹,可是這次沒人縱容他,怕他聽到他爹爹痛苦的叫聲留下陰影,軟硬兼施將他哄回去了。許是被這陣勢唬住了,小家夥也沒敢撒潑打滾大哭大鬧。
這幾天張小丘幾個爹爹都早在宮中守著,如今玄溟一個妃嬪也無,空著的宮殿不在少數。消息一傳來,張小丘兩個爹爹早早便進去候著了,張小丘爹命宮人帶著信物,很快也將怪老頭召進了宮。
玄溟和天南閣主要避嫌,都隻能在外間守著。天南閣主本來看玄溟就隻那麽個順眼法,裏麵張小丘的慘叫聲傳出來,看他那模樣更是吹胡子瞪眼了。
這一個晚上,對每個人來說都是那麽的難熬。外麵的雪也堪堪下了一夜,等到天光微顯,雪又像來時那般沒有醞釀一樣,又驟然停了。那一刹那,隻聽到一聲小嬰兒嘹亮的啼哭聲,像穿破了房頂,直衝雲霄。
幾乎是同時,西山寺杳遠的鍾聲傳來,沒多久,太社太廟也響起宣告小皇子誕生的鍾聲。此時聽到鍾聲的百姓,隻見到宮城東南處上方一片紫氣雲光,不禁嘖嘖稱奇。
聽見嘹亮的啼哭聲後,眾人都是一驚,畢竟這小家夥前段時日實在是太沒存在感了,一點也不鬧騰,他在他爹肚子裏,他爹就跟個沒事人一樣,肚子也不是特別大,能吃能睡,精神倍好,便以為這一定至少是個斯文的小男孩,說不定還是個女娃呢。
哪料到這小家夥剛出生就像鼓足了勁一樣,這哭聲,真是元氣十足,而外麵的天象異動,他們都還不太清楚呢。
玄溟和天南閣主一聽到哭聲,便急急忙忙往內室去,隻見到生下小皇子的張小丘早昏睡了過去,一綹額發沾到了額上,臉上是失血後的蒼白。
留在裏麵伺候的宮人都手腳十分麻利,又快又輕地收拾妥當,便都悄悄退了出去。小家夥此時早被洗幹淨收拾好,在柳年懷裏蠕動著小胳膊小腿嗷嗷大哭著,柳年一邊抱著一邊拍著哄他,張小丘爹坐在床邊給他擦拭身體。怪老頭此時也被引到準備好的宮殿休息去了,畢竟上了年紀,弄了一整夜也有些吃累。
玄溟進去就守在張小丘床邊,捉住他的手放在唇邊,全身還隱隱有些發抖,他忍不住輕輕撫摸他的臉龐,就那樣瞧著他睡著的模樣仿佛也能瞧很久一樣。
天南閣主瞧了瞧張小丘,又瞧了瞧新鮮出爐的小孫子,心中也是百味雜陳。想他一生,竟從未料到會這般顛簸飄蕩,與心心念念之人一朝別離二十多年,一直守在自己的親生骨肉身邊,卻也從未相認。到如今,人生已過半載,仿佛自己才像真正活過來一般,也不失可歎可悲。
即使如此,他如今也算心滿意足了。
天光大亮時,張小丘幾個爹爹守了一夜,也分頭休息去了,隻剩玄溟還守在張小丘床邊,看著床上睡著的一大一小,一點也不想睡著。就算他如今已身為天子,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想要什麽唾手可得,可如今,他還是覺得自己像做夢一樣。
沒過一會,球球起床吃完早飯也早早過來了,吧嗒吧嗒跑進來,鑽到他父皇懷裏,往床上湊著湊著看,奶聲奶氣地問道,“父皇,父皇,弟弟呢?春娥姐姐告訴我弟弟生下來啦,球球要看小弟弟!”
玄溟憐愛地拍了拍球球的小臉蛋,輕聲道,“小聲點,別擾了爹爹和弟弟睡覺。”
球球張大了小嘴,特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然後小心翼翼地爬到床上,玄溟忙不迭給他脫了鞋子。
球球蹲在裹在繈褓裏的弟弟跟前,瞪大了圓溜溜黑漆漆的眼睛,眨巴眨巴,臉上滿是驚詫,心道這皺巴皺巴一團粉紅的肉坨,就是他的弟弟呀,心裏覺得真是神奇。伸出一根胖乎乎肉嘟嘟的指頭,輕輕點了點繈褓裏小家夥的臉蛋,抬頭瞧瞧他父皇,小聲驚奇道,“父皇,弟弟好軟好嫩!”
玄溟瞧球球小家夥這幅天真爛漫的模樣,臉上忍不住溢出了笑。
球球沒控製住,又伸出自己的小指頭又點了幾下,點了幾下還沒夠,又伸出兩根指頭,摸了摸小家夥的小臉蛋。小家夥睡得很沉,丁點也沒這點動靜攪到好眠,隻是微微扭動脖子,在那抻了抻身體,伸出一截小舌頭舔了舔嘴巴。
球球瞬間就被小家夥擊中了小心髒,忍不住拍了拍小手高興道,“弟弟好可愛,好可愛!”這時也沒忘了他父皇交代的壓低聲音。
毛雞這時實在忍不住了,也偷偷現形,躲在球球身邊另一側瞧小家夥的模樣,恰好瞧著小家夥抻著小身子扭動,小舌頭伸出來的模樣,也在那興高采烈地拍起翅膀繞起圈圈來。
等到張小丘醒來時已是傍晚,此時落日正好,大片橘紅色的光照進來。醒過來的第一反應,就是在身邊尋找剛生出來的小家夥。看到繈褓裏睡著的皺巴巴的一團,張小丘小心翼翼抱起來,臉上溢出溫柔的笑意,帶著些難以言喻的光彩。
玄溟守了大半日,又和衣在張小丘身邊睡了個囫圇覺,方才有大臣求見才出去,沒多久聽到宮人來傳,便又急急回了迎春殿。才進殿就見到張小丘抱著小家夥的模樣,那一瞬間,玄溟隻覺得他全身都蒙著一層難以言喻的光輝,和往日吸引他想占有他的那種感覺不同,充滿了一種難言的溫柔。一時間,隻覺心中一悸。
幾乎是前腳跟後腳,球球啪嗒啪嗒一陣風一樣跑進來,身後跟著毛雞,一下子撲到床邊,歡快道,“爹爹,你醒啦?!小弟弟還沒醒嗎?”
球球話音才落,小家夥在繈褓裏不斷扭動起來,眼睛要睜不睜的,小嘴巴也無意識地動著。張小丘終歸是做過一回爹的,一下就想到小家夥大概是餓了要喝奶了。
奶娘是早備好了的,還備了好幾個。宮人連忙從張小丘懷裏抱過小家夥給奶娘喂奶,可才接過去,小家夥就開始小聲哭起來,等到了偏殿,要給奶娘喂奶時,頓時整個宮殿裏都響徹了小家夥中氣十足嘹亮的哭聲。
這哭聲哭得人心裏一抽一抽的,宮人實在沒轍,又將小家夥抱過來,送到張小丘懷裏有些無措道,“皇後娘娘,小皇子一離了您就啼哭不止,更是掙紮著不肯近奶娘的身。”
張小丘瞧著小家夥哭得漲紅的臉,一陣心疼,擺擺手讓奶娘將奶擠下來送過來。幸好宮人也是想到可能有奶娘喂奶不方便的情況,早早準備了類似奶瓶的東西,和後世的自然不一樣,也是給專門給新出生的小嬰兒喂奶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