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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節 冉妮亞發飆

  “你就是咬耳朵。”元首幹滯地笑了笑,果真把耳朵伸到她嘴邊,然後愕然——他聽到這樣的三個字:“你混蛋!”


  這不合時宜的聲音沒來由地刺進耳膜,讓元首忽然間就抖了一下,牙齒不自禁地咬緊,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心髒便跟著怦怦直跳個不停,不由的喊叫起來:“你再說一遍?”


  冉妮亞挑戰似逼視著他,朱唇皓齒再啟:“你是個混蛋。”


  “你敢再說一遍?”元首一字一句地說,眼睛瞪成了鈴鐺。對別人來說,元首生氣很可怕,後果很嚴重,但對冉妮亞來講,她豁出來了,成心要激怒他,把他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才好呢。冉妮亞抬起下巴雙手叉腰,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修為,扯起喉嚨大喊大叫:“你是個大混——唔——”


  情急之下元首隻得使出立杆見影也是大煞風景的辦法:伸出大巴掌悟她的嘴。於是乎,在廣場所有驚訝的目光中就這樣可笑地定格:元首指點江山、力挽狂瀾、揮手指引人們勝利前進的巨手,此刻壓在一個姑娘的小嘴上。以往那雙神采奕奕、炯炯有神、能看透曆史迷霧,能展往未來的眼睛骨碌碌四處張望。


  元首懷裏的那個姑娘一邊掙紮一邊罵罵咧咧,還實打實地在元首胸膛上擂了一拳頭,讓元首的死忠們氣得兩眼噴火。一些人攥緊拳頭圍攏過來,卡爾梅克人率領領袖衛隊衝上前,不是保衛元首,而是阻擋元首的粉絲們為元首打抱不平。


  冉妮亞斜睨著元首,將蓋在嘴上的手一把打掉,順勢推開元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頭也不回地走了。


  “你,幹什麽去?回來。別耍小孩的脾氣。”冉妮亞猝然回頭衝他冷笑:“哼,我是小孩?你呢?嗯,人家給塊糖你就找不到北了。人家說兩句甜言蜜語你就飄飄然了。人家灌點迷湖湯你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人家給喝口吊氣湯就還魂了。你忘了你的曆史使命了嗎?你忘了職責了嗎?占了個破莫斯科你就以為天下太平,馬放南山刀槍入庫了嗎?你就是混蛋。”說完挑釁地甩了下漂亮的紅發,連蹦帶跳跑了。等希特勒反應過來時已經走遠了。


  “你們是死人啊,為什麽不攔住她。”希特勒衝手下吹胡子瞪眼,狗蛋的身子動了一下,他已經給冉妮亞當了一回沙袋。卡爾梅克人開始奔跑,隻是方向相反,蹦到元首跟前結結巴巴地說:“不……好了,她走……走了。”他偷瞄了元首一眼,剩下的一口氣說完:“我剛才聽她說回拉脫維亞永遠不再回來了要與你一刀兩斷啊我的元首!”


  希特勒伸長脖子衝她遠去的背影發狠:“走,走了省心。發什麽神經,你就是我在北方集團軍群撿來的一個臭娘們兒!惹急了我還動手啊!老爺們打老婆不揀日子的!”叫嚎現在已經改成了帶著幽怨的哭腔哭調,“我沒說什麽呀,你這個無情無義的女人,要不是我,你最多當個中尉,說不定……”


  “說不定早就戰死了,填了列寧格勒的土了。”狗蛋下意識地摸著被冉妮亞踢疼的屁股蛋趁風揚沙,腿上又挨了卡爾梅克人的一腳。元首也對他呲牙咧嘴噴唾沫:“你烏鴉嘴豬腦花三屍神呀,我要說的是說不定她回拉脫維亞了。”


  那些死忠們慢慢散去了,他們保衛的是元首,而不是失戀的一個老男人。


  “你,去把她叫回來。”元首衝卡爾梅克人吹胡子瞪眼。這個平日裏假如元首讓他衝自己老子開槍眼睛都不眨一下的人,此刻像滴在石頭上的熱羊油一樣凝固在那裏,臉色發青好似是小鬼,那種死氣活樣的喃喃聲像是從棺材裏發出來的:“我也是您在北方集團軍群撿來的,他們都死了,就我一個人還不要臉的活著。米沙,鮑斯特,韃靼,格魯勃斯……”


  “胡扯犢子呢,還有我呢,我也活著。”狗蛋湊過去貼在他身邊。一分鍾前對他又踢又打的卡爾梅克人把狗蛋攬在懷裏,倆人仰起頭望著雪花紛飛的天空。一顆雪花飄進元首眼睛裏,他心裏拔涼拔涼的。片刻後他把京舍叫過來,強扮笑臉右手掌拍打著未來擔挑的胸脯幾乎是央求:“京舍,你去,把冉妮亞叫回來。她掌握著許多機密,不能這麽走了。你我是親戚,你會幫我這個忙的。”


  親戚不急不躁地回答:“我的元首,別人都能去,唯獨我不能去。愛娃最討厭冉妮亞,如果她知道是我把她叫回來的,格利特非扒了我的皮不可。對不起。”


  “對不起個球。有球個對不起。她懷著我的孩子呢。”元首破口大罵了。“對不起。”京舍不亢不卑慢慢吞吞說完,向口出不遜者展示著燦爛的笑容,退後幾步叉腿背手作警衛狀,讓元首沒了脾氣。


  狗蛋大呼小叫著拿著一張紙片過來:“元首,你的下扇兒……不,冉妮亞來信了,一個女兵送過來的。”“女兵呢?”“把信扔給我跑了。”


  希特勒急切地打開信紙,情急間把紙都撕破了。上間寫著一首打油詩:


  漫漫人海中,有緣來相逢。


  天涯存知音,彼此犀心通。


  畫虎難畫骨,知人不知心。


  社會多變遷,人若浮萍轉。


  昔日為梟雄,今天成庸人。


  不諧人間事,駕雲空中飛。


  帝國之命運,竟然當兒戲。


  最後進一言,算我盡了職。


  理應曉曲直,苦諫把夫盼。


  希特勒笑了,不光是一塊石頭落了地:“冉妮亞啊,不會寫就別寫了,寫的什麽狗屁詩呀,連一點押韻都沒有。李連勝,她就在附近,你快去找。”


  也許是喊了大號的原因,狗蛋這回出奇的利落,一溜煙跑了,身後飄浮著他語無倫次的顯擺與賣弄:“我一定把這個撅驢子找回來。今年開春克裏特島那回還是我給請回來的。萬一她不回來,我就讓她留下公子,像三國張飛對孫權妹妹說的。媽呀,還沒生呢……”


  冉妮亞前呼後擁著回來了,鞍前是麗達,馬後是狗蛋,正費力地馱著她的皮箱。冉妮亞披著軍大衣雙手插進褲子兜款款站到希特勒跟前,眼睛故意瞄著別處。


  希特勒上前拉她的手,她甩開。再拉,再甩,拉,甩。他使勁撓頭,仿佛要把腦花子都撓出來了。然後轉向麗達沒話找話:“哎,你不是回前線嗎,怎麽……”


  “屁的前線。你把我們都打發走了,好跟女文工團鬼混啊。”冉妮亞終於回過頭正眼看他了。


  希特勒又一次撓頭:“話不要說得那麽通俗嘛。這也是人家的一片好意。好,今晚開始我專門陪你,嘿嘿。咦,怎麽哭了?你看看,心眼這麽小。”“誰關你那些個屁事!”


  廣播裏的讚歌沒完沒了,這會是《元首是全世界人民心中的紅太陽》,一個男高音在高歌:“我們日日想念您,日日歌唱您……”。冉妮亞的耳朵被日得性起,揀起一塊石頭扔過去,喇叭在一連串“日”的鼓噪中掉到地上,人們紛紛躲避。


  現在,周圍就剩下他倆,連麗達都躲得遠遠的。元首剛聽有人講,麗達曾給人說,如果冉妮亞被迫出走,她也離開。粘了一早上的凱塞林則在遠處踢石子兒玩,偶爾向這邊瞄上一眼。


  冉妮亞一字一句像冰窖裏蹦出來的,淚水像決堤的江水滔滔不絕:“你呀,你到今天這一步,是曆經艱難九死一生換來的。你忘了天文山了,你一口氣差點倒不過來,是人家薇拉救了你。你忘記哈爾科夫了嗎?你忘記維拉斯河那個小高地了嗎?再過幾秒鍾,我們都入土為安了,那種殘酷我是一輩子都忘不掉的。你混蛋——”


  希特勒一把將淚水化作傾盆雨的冉妮亞攬在懷裏,心裏也在翻江倒海。感覺兩個人的肚子變成了風箱。


  “你混蛋!”在萬眾敬仰的時刻,這三個字如一盆涼水當頭澆下。與其說是氣惱,不如說是讓他迷茫。莫斯科閱兵之後這是他第一次與冉妮亞親密接觸,隻見她明眸流眄,玉指素臂,細腰雪膚,肢體透香。濃密酒紅色的大波浪長發隨意地披在肩頭,絲絲縷縷都足以勾魂,讓人心裏熱癢難忍。然而,最讓希特勒窒息的不是她的冷豔,而是掛在冉妮亞臉上的那種充滿野性的冷竣——在血與火、生與死的危急關頭展現的那種食肉動物般的拚死相搏!


  多麽熟悉的眼神啊——元首的眼睛已經迷離,眼前浮現熊熊烈火,耳邊響徹隆隆炮火。今年冬天,列寧格勒戰役期間,在斯維裏河的那個小高地上,一個紅發女軍官揮舞著手槍像獅子一樣發威督戰,披頭散發渾身血汙,踩著厚厚的屍體瘋狂地指揮戰鬥——


  蘇軍39集團軍已經攻到地下室門口,麵對滅頂之災,所有人都垮了:麗達語無倫次,鮑曼聽天由命,堅強的莫德爾將軍也不抱希望,其他人耷拉著腦袋,仿佛是待宰的雞。隻有她,冉妮亞在最後的生死關頭哼著小曲為他梳洗,與他訣別:“到了天堂你還是元首!永別了親愛的。”


  關健時刻方顯英雄本色。命懸一線之時,如果不是冉妮亞的臨危不懼,他早填了那塊高地的土了,那有後來的功高蓋世和現在的億人景仰呢?今天,這個年輕又老辣的小女子當眾對他發飆,定有她的道理。


  他慢慢放開冉妮亞,長歎了一口氣,點了點頭。冥冥之中一個聲音在環繞:你是元首,具有雄才大略的元首,“你混蛋!”這話出自冉妮亞之口,已經不是罵人,而是泄憤與死諫。冉妮亞是他的情人,不光是情人,還是保鏢,不光是保鏢,也是他的救命恩人,不光是救命恩人,還是高參,具有高超素養的高參,甚至於有戰略家的潛質。這個具有非凡意誌的姑娘當頭給你澆的不是涼水,而是酥酪上凝聚的油,確切地說是醍醐灌頂。


  關健時刻才能看出人的德行,生死關頭才能暴露人的本性。熱氣球艙裏裝滿了石頭,為的上不讓它飛得太高而爆炸。他被眾人捧上天的時候,冉妮亞一棒將他打回到地麵上,甘願當壓艙物,如果自己再一意孤行,那真成了她說的混蛋,升級成君王一級的就是昏君。曆史上被捧殺的昏君太多了,但他不是昏君,更不是混蛋,於是,在眾目睽睽下幹了一件讓男人羨慕讓女人嫉妒的一件事——雙手捧起冉妮亞的臉狂吻起來。


  冉妮亞又一次泣不成聲,哽咽道:“我……我肚子裏懷著你的骨血,你要為兒子著想呀。”元首心裏也在流淚。愛除了本能的性吸引以外,還有交流、溝通、依賴、信任和隨之而來的安全感,最重要的還在於時刻幫助你擦淨臉上的塵土,隨時修正你的人生航向,這是人區別於動物之所在,是長期伴侶區別於露水姻緣之所在,是構建人類心理和穩定的社會秩序之所在。


  天空下起零星的雪,零零落落,又輕又柔,仿佛那高貴的白天鵝輕輕抖動著翅膀,一片片絨毛飄飄悠悠地落了下來。晶瑩透明的小雪花落在元首的臉上,很快融化了。此刻,他的心也在融化,元首攬著冉妮亞的腰發出感歎:“生活是一位睿智的長者,生活是一位博學的老師,它常常春風化雨,潤物無聲地為我們指點迷津,給我們人生的啟迪。你跟我出生入死,曆盡磨難,都可以當政治家了。”他猝然抓住冉妮亞的肩頭,使勁搖晃著,仿佛極力擺脫一種夢魘,“冉,我是不是做得很過份,你告訴我,嗯?”


  冉妮亞猛地擦掉眼淚,嘴角泛起一絲嘲笑:“是啊,幾分鍾前,我的大元首被個人崇拜的酒香熏得找不到北了,謝天謝地終於醒過來了。”她指著不遠處百無聊賴踢石子兒玩的凱塞林說,“你看看,你把人家逼成什麽樣了,編造假報告,滿大街追著你要人要糧……”


  “散布假消息,著實可惡。“希特勒剛要義憤填膺,被冉妮亞一頓搶白:“對,作假著實可惡,但更可惡的是有人被迷魂湯灌暈了,迷失了自我,看不清形勢,明辨不了是非。非洲局勢危如累卵,而你在幹什麽呢?哼,這個凱塞林也真是,人家不理不睬還非要熱臉貼冷屁股,要是我的話才不管呢,成天在馬爾他吃喝嫖賭,多省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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