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節 輕敵

  李德向哈爾德伸手,示意他講解德國陸軍的夏季進攻計劃。


  哈爾德氣昂昂地站到沙盤前,炫耀般摘下早上新配的眼鏡擦拭了一下又重新戴上,開始移動沙盤上的兵力和標識。李德撐在沙盤上,肩胛骨高高聳起,眼光隨哈爾德的小木棒移動。將帥們擠在沙盤旁邊,眼睛探向沙盤,像觀賞鬥蛐蛐一般。


  哈爾德推推嶄新的眼鏡,利落得文縐縐的:“1942年夏季進攻的主要目標是占領高加索地區,為此,陸軍南方集團軍群集中了整個東線步兵兵力的一半和70%的裝甲部隊,還有第3、第4航空隊,從兩個方向展開迅猛攻勢。”


  哈爾德的小木棒先指向頓河與伏爾加河下遊:

  “第一路是主攻。第1坦克軍團和第2坦克軍團擔任尖刀,第6集團軍、第17集團軍和俄羅斯解放軍隨後跟進。進攻分兩步進行:先撲向斯大林格勒,占領這座以斯大林命名的城市。”


  哈爾德彎腰把寫著斯大林格勒的紅色長條木片揀到手裏,然後用木棒劃了條弧線:


  “其後,由第6集團軍擔任頓河與伏爾加河下遊的防禦,其餘部隊沿伏爾加下遊南下,抵達伏爾加入海口阿斯特拉罕,然後沿裏海繼續南下,橫掃裏海西岸,直指巴庫油田。”他說到興起,使勁敲打了幾下裏海西岸的巴庫,竟然把沙盤戳了個洞。


  哈爾德洋洋得意地掃視了眾人一眼,掃到元首處時微微鞠躬,然後爬到沙盤上費力地拔去阿斯特拉罕,把手伸向車臣,踮起腳尖夠了好幾次,終於把格羅茲尼的標誌夠到手。輪到巴庫時怎麽也夠不著,麗達急中生智,給他拿來一把冬天生爐子夾炭的火鉗子。於是德軍陸軍總參謀長是這樣一副不倫不類的尊容:右手拿著指揮棒,左手提著火鉗子,一邊講解一邊用火鉗子拔去“攻占”的目標。他紅寬邊褲線的馬褲上染上了一片煤灰,顯然是火鉗子噌到了嶄新的馬褲。


  屋子裏很靜,靜得能聽得見哈爾德的木棒從裏海西岸移動到黑海東岸的沙沙聲:“與此同時,擔任助攻的第二路由第11集團軍為主要力量,從羅斯托夫繞到堅守在塔曼半島德42軍背後的蘇軍後麵,殲滅蘇47集團軍,然後沿著黑海岸邊進軍,一直到巴統……”


  哈爾德陶醉了,手裏的指揮棒一直滑向巴統。有人提醒他已經進入了土耳其境內。他如夢初醒般猛然爆發:“到那個時候,蘇聯黑海艦隊失去了所有的基地。由於有土耳其海峽,它們連逃都沒處逃,我們給他來個甕中捉鱉……”德軍總參謀長重新閉上眼睛,發出夢囈般的聲音,伸開雞爪般的五指做出抓的姿勢。與此同時地上發出火鉗子掉地的聲音。


  陸軍總司令也伴隨著他搖頭晃腦:“這麽說來,德國和羅馬尼亞運輸船隊就能通過黑海,為進軍高加索的德軍運送給養。哈,簡直是送到了部隊的口袋裏。”


  李德把陸軍哼哈二將從夢境中喚醒:“總預備隊在哪裏?”


  二位搶著回答:“烏克蘭解放軍第二集團軍、意大利第8集團軍,還有羅馬尼亞……”


  “不能把挽救危局的全部希望都放在盟軍身上,換言之,總預備隊不能全部由外國軍隊組成。我從國土預備隊給你們調來兩個軍”。元首斬釘截鐵地說。


  期待中的歡天喜地並沒有出現,以往他增兵時,將領們非常感激,現在,迎接他的是一片死氣沉沉,仿佛是給他們推銷一件滯銷產品。元首發現了彌漫在德軍將領中的可怕苗頭:輕敵。


  “怎樣使用裝甲部隊?”希特勒輕輕歎了一口氣,問道。


  哈爾德瞄了李德一眼,不耐煩地回答:“這還用問?當然是用包抄戰術。我們已經屢試不爽了,這次哈爾科夫戰役又得到了證明。”


  “真是榆木腦袋。”李德失望至極,這些德軍將領們太因循守舊了。自去年夏天入侵以來,德軍一直把兩翼包抄當成法寶,的確取得了巨大斬獲,但是,蘇軍也在調整打法,一些年輕將領朱可夫、華西列夫斯基、羅科索夫斯基等已經找到了對付德軍的辦法,就是用大縱深防禦對付德軍的閃電戰,用運動戰應對德軍的兩翼包抄戰術。隻是由於斯大林和一些老頑固死守陣地,才讓德軍有機可乘。隨著年輕一代的崛起,李德堅決不相信蘇軍還會墨守成規。


  元首發現了站在後排的曼施坦因。他因為沒接到會議地點改變的通知,今天下午才到達這裏。他把曼氏叫到前麵問道:“假如你是斯大林,你怎麽辦?”


  曼施坦因輕蔑地睇了哈爾德一眼,大聲回答:“如果我是斯大林,我決不會在一塊石頭上摔兩個跟頭。也就是說,我決不會眼巴巴地等待德軍來包圍我。”


  “嗯,好的,這家夥很聰明,不愧是我的愛將。”李德心裏像吃了冰激淩一樣舒服,又向他的另一個支持者招手:“弗拉索夫,你作為斯大林的愛將,你談談。”


  俄羅斯解放軍頭子擔心地看了眼哈爾德,期期艾艾地說:“我,斯大林,不是,這……”


  “嗯——”元首與哈爾德都不滿意了,一齊向他瞪眼。弗拉索夫的聲音好像是從門縫裏夾出來的,顫抖著說:“你們想聽實話還是假話?”


  “屁話”。大家吼吼。這些德國人最討厭玩虛的,元首簡直是怒不可遏,把他罵了足足五分鍾。


  弗拉索夫是牽著倒退打著走的角色,挨罵以後馬上恢複了往日的精明,腰板一挺,振振有詞:“蘇軍在哈爾科夫的災難完全是可以避免的,這場大禍主要是鐵木辛格好大喜功造成的,正好迎合了好大喜功的斯大林,所以自不量力地發動了進攻,自己往德軍口袋裏鑽。好多蘇軍將領,比如朱可夫是持反對意見的,他堅決要求利用蘇聯廣闊的國土實施運動防禦,機動作戰,以空間換時間。我堅信,蘇軍在哈爾科夫戰役中所犯的錯誤再也不會出現了”。


  “朱可夫?朱可夫是誰?他能比得上庫圖佐夫嗎?”哈爾德挖苦道,弗拉索夫知趣地退到後麵去了。


  元首搖頭:敢情陸軍總參謀長連朱可夫都不知道呀,難怪一廂情願地製訂計劃。


  哈爾德繼續神氣活現地講解計劃,用火鉗子拔掉新羅西尼亞、圖阿普謝一直到巴統的紅色城市標誌。由於手裏的木片太多,一些彩色木片重新掉到沙盤上。其中斯大林格勒的標識重新掉到了原來的地方。


  李德眼光從沙盤上移開,投向窗外。窗外的麻雀在電線杆上嘰嘰喳喳。德國元首的思緒也飄浮到瓦藍的天空中:德軍的1942年夏季攻勢計劃是個英明偉大的戰略計劃。如果達成這些目標,蘇聯的南方方麵軍、北高加索方麵軍將被深遠包圍,外高加索方麵軍被切斷退路,200萬蘇軍不可避免地成為網中之魚。尤其致命的是蘇聯失去了油田,龐大的蘇軍將無以為繼,坦克、飛機和艦艇將成為一堆廢鐵。


  李德回頭觀察每個人的臉色,他深知這是一場巨大的賭博,賭注就是他與德國的命運。斯大林絕對不會放棄這些地方,因為失去斯大林格勒,蘇聯每月500萬噸的航運中斷,庫班河的小麥和巴庫的石油告磐,戰爭將難以為繼,這是一場艱苦卓絕的戰役。


  但大家的心情截然不同。納粹上台以後,德國在元首的領導下,消除了失業,洗刷了凡爾賽的恥辱,建立了社會保險製度,占領了大半個歐洲。特別是去年深秋希特勒在前線受傷後,大家發現元首變得更加理智了,及時調整了國內外一係列政策,攻下了聖彼得堡,征服了馬爾他和埃及,幾天前又取得了哈爾科夫會戰的全勝。


  對元首的決定難持異議的還有一層原因。俗話說,拿了別人的手短、吃了別人的嘴甜。元首是德奧邊境的林茨人,那裏的人以摳皮出名。元首原先也是鐵公雞,德國在國外的間諜經常反水,原因是英美舍得花錢,而德國摳摳摗摗的,像土財主一樣。


  但是去年大難不死後,元首似乎想通了,花錢大手大腳起來。原先他不抽煙、不喝酒、不搞女人,吃喝嫖賭樣樣不沾,把自己當成神仙下凡。最讓大家難受的是開會時他坐著大家站著,還不許大家抽煙。有時一連開幾個小時的會,別說大魚大肉,連四菜一湯都沒有,隻有打工仔吃的盒飯。害得戈林等人不願意參加元首招集的會,就是參加也不願意吃那裏的“豬食。”


  現在他也知道“水至清則無魚、人過察則無朋”的道理了,將帥和下屬們過生日,他達的禮錢最多。約德爾在上薩爾茨堡為修不起房子發愁,他大筆一揮,從《我的奮鬥》稿費裏給他借了一大筆錢,還不要利息,讓約德爾夫婦當場感激得眼淚鼻涕一起淌。


  今年以來,他還時常以開會為名遊山玩水,聯絡感情。至於他和兩個美女助手的緋聞,更是鬧得沸沸揚揚。隻不過這樣一來,大家覺得元首更加平易近人了,畢竟人有七情六欲,何況是國家領導人。


  國家領導人沾花惹草隻是小節問題。在專製國家,更成了待遇問題。戈培爾換女友如換襯衣。意大利首相墨索裏尼戰場上丟盔卸甲,情場上夜夜笙歌,據說最高紀錄是每夜幹了七個女人,還有幾個在威尼斯宮等待寵幸。


  所以,大有都認為即將開始的夏季攻勢,不過是元首的又一個豐功偉績而已。他們一副誌在必得的樣子,繃得緊緊的麵皮下寫著自信,自信到了渺視和無所謂的地步。


  德軍將領們驕傲地站立著,但從神態上可以發現一些人的腦子早已開了小差。陸軍總司令布勞希契元帥微微頷首,南方集團軍群司令隆斯德元帥幹脆閉目養神。


  政治局委員中戈林在打瞌睡,戈培爾抬頭望天,希姆萊與麗達低語,鮑曼在逗冉妮亞笑。隻有施佩爾像打了雞血一般興奮,因為屆時俄國最大的油田將要易手。


  李德把思緒拉回到會場上。他覺得目前有一種危險的傾向在滋長——輕敵。“士氣可鼓而不可泄”。如果大家盲目自信,離吃虧不遠了。


  “夏季計劃目標遠大,時間緊,任務重,請大家慎重考慮,發表意見。”希特勒發現冉妮亞還在與鮑曼哧哧笑著,他嚴厲地盯了她一眼。她像課堂上做小動作被老師扔過來一個粉筆頭的小學生一樣,止住笑掏出筆記本,擺出奮筆疾書的樣子。


  李德又一次督促大家,最後將目光停留在古德裏安身上,期待他打頭炮。古德裏安站起來了,他要求統一指揮兩路坦克部隊。希特勒瞪了他一眼:你這是伸手要官了。


  李德想到一個主意:舉行圖上對抗演習,檢驗作戰計劃的可行性,以及存在的困難,讓這些不可一世的條頓騎士們清醒清醒。


  元首雙眼像探照燈一樣掃視了一圈,在計劃中擔任主攻的保盧斯將軍臉上鎖定,挺直身子提高了聲音:“說說看,你怎麽攻占斯大林格勒?”


  保盧斯把腰板挺成門板:“報告元首,我隻用三天就可以占領那座可惡的城市。”


  約德爾奚落道:“保盧斯將軍,你永遠是那麽傻呼呼的嗎?”


  滿屋子發出各式各樣的笑:希姆萊尖酸的笑,戈林爽朗的笑,戈培爾奸笑,鮑曼皮笑肉不笑,冉妮亞開心的笑,麗達銀鈴般的笑,哈爾德苦笑,裏賓特洛甫訕笑。


  元首臉上沒有一絲笑意,等大家笑完了、笑夠了以後,他出人意料地宣布:“很好。既然保盧斯有這麽大的決心,向我們展示展示他精湛的作戰藝術吧。我宣布:舉行圖上演練。保盧斯為攻方,弗拉索夫為守方。”


  屋子裏嗡嗡聲又起,李德解釋:“夏季戰役的結果事關帝國的命運,弗拉索夫作為獲得列寧勳章和紅旗勳章的蘇軍優秀將領,通過對搞演練,可以預先發現作戰中的困難和問題,縮短戰役進程,減少德軍傷亡。開始吧。”


  保盧斯和弗拉索夫站到沙盤前,保盧斯仍然采取穩紮穩打的進攻,有了挨罵的教訓後,弗拉索夫不敢鬆懈,全力對付保盧斯的進攻。不愧為蘇軍名將,在他的全力防守下,德軍一個月後才抵達頓河大彎曲部。李德望著沙盤上像蝸牛一般挪動的德軍,終於怒不可遏,高聲嚷嚷:“保盧斯將軍,你不是隻用三天嗎?牛皮吹上天,照你這個速度,你打算到冬天才到達大高加索山脈吧?”


  保盧斯從沙盤上抬頭:“可我的手下全是步兵呀元首,而且這個家夥不斷用坦克反攻”。


  “你下去,古德裏安上。”李德毫不客氣地把他趕下去了。通過眼睛的餘光,他發現哈爾德臉色非常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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