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節 安置戰俘
在通往北頓涅茨河的田野上,一輛輛坦克排成一條長龍迎麵而來。坦克冒著黑煙,揚起漫天的灰塵,履帶吱嘎吱嘎的緩慢移動。甜菜和油菜花紛紛被卷到鋼輪裏。
坦克上坐滿了德軍士兵,龐大沉重的車橋、圓墩墩的炮塔,以及側麵不足一尺寬的位置上都坐著人。士兵們非常疲憊,眼圈發黑,有的還負有輕傷,但看到元首的車隊後驚喜若狂地從坦克車上站起來,不止一個士兵由此掉到車下。
士兵們非常疲勞,元首也疲乏不堪。與車隊不期而遇後,元首站到半履帶車廂上向士兵們揮手致意:“士兵們好嗎?”“士兵們辛苦了。”
“元首好。”“元首辛苦。”將士們報之以風吹鬆濤般的叫喊。不久,李德感到胳膊像灌了鉛般的沉重,於是君子動口不動手,垂下胳膊用嘴慰問。
然而部隊源源不斷地從東麵而來,蜿蜒的坦克車隊一眼望不到盡頭,到達北頓涅茨河畔時,李德嗓子嘶啞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向他的士兵們咧嘴笑著。
由於長時間咧嘴,他的腮頰疼痛難忍,口水也順著嘴角流下來,滴到站在他麵前、為他當肉體盾牌的冉妮亞的麗達頭上。最後,他隻能向他勇敢的士兵們行注目禮。
河麵上升騰起一股濃煙,半秒鍾後傳來沉悶的爆炸聲。冉妮亞與麗達也鬥起嘴來。麗達衝冉妮亞嚷嚷:“你放屁了?怎麽這麽臭?”冉妮亞向她瞪眼:“放屁,誰放屁了?”“你放屁,你放屁……”
一位騎摩托的憲兵製止了鬥雞。他老遠跳下車,倒下去的雙輪摩托差點咂到他的腳後跟。憲兵一溜小跑到元首跟前啪地一個敬禮:“報告元首,河裏一顆觸發式水雷爆炸,報告完畢。”
“哪來的水雷呀?”麗達轉向冉妮亞,冉妮亞轉向元首:“哎,如果我們把盡可能多的水雷扔進北頓涅茨河裏,這些水雷會一直淌進頓河裏,也許會飄浮到羅斯托夫爆炸。”
麗達成心堵她:“等水雷飄到羅斯托夫,羅斯托夫已經被德軍攻占了。你什麽意思?”
冉妮亞被噎得沒話說,半晌才回了句:“你放屁。”於是兩個美女嘴裏又放開屁了。
李德被吵得性起,衝兩人吼叫:“我看你兩人窮極無聊,幹點有用的不行嗎?去,到戰俘營找點事做。”
車隊到達河邊,這裏人山人海、車水馬龍。喇叭聲此起彼伏。汽車在一座浮橋上排起了長隊,像遊動的鐵龍。李德跟旁人都得吼著說話兒。
順著河往南走了幾分鍾,看到一座小山丘。那是一座德軍的臨時戰俘營,裏麵關押著幾千名蘇軍戰俘。被炮火炸得寸草不生的山頭,鐵絲網臨時圍起一條隔離帶,德軍士兵們肅立著,緊握著槍,目光冷漠。緊栓繩子的德國狼犬也虎視眈眈地向戰俘們瞪眼,好像要把對方一口吞掉。遠處一輛裝甲車隱蔽在樹林中,槍口對著鐵絲網裏的戰俘,空氣緊張得讓人窒息。
“走,上山。”元首一聲令下,裝甲車拐上小山丘。
臨時戰俘營長官是個德軍少校,看到幾輛裝甲指揮車爬上小山丘,戴上軍帽勒上腰帶雙手握在腰眼上跑來,跑到半路上腿肚子轉筋了,連跑帶跛著到了元首跟前。
眼前幾千人的戰俘隻是68萬蘇軍戰俘海洋中的一朵浪花,但透過這一滴水,可以管中窺豹,看到整個大海。
哈爾科夫戰役的最後階段,很多蘇軍彈盡糧絕。天上德軍飛機整日盤旋轟炸,地麵上坦克橫衝直撞,蘇軍陷入混亂。混進蘇軍的德軍突擊隊更加劇了混亂狀態,蘇軍政委莫明其妙地遭到暗殺,命令部隊繼續作戰的軍官中了黑槍。蘇軍士兵們,特別是烏克蘭士兵們異常痛快地放下了武器。
所俘獲的蘇軍戰俘的健康迅速地惡化。德軍沒料到戰俘如此龐大,加上他們對東方戰俘一向漫不經心,蘇軍戰俘們被置於露天的黃土坡上,沒有遮蔽風雨和太陽的帳篷,沒有樹蔭,更沒有房屋。強壯的戰俘自己用手刨個洞出來,象地老鼠似地蜷在洞裏,或躲藏在彈坑裏,體弱的就在露天隨便一躺。
最可憐的是傷員們。德國傷員已經夠多的了,那裏有多餘的醫務人員照顧俘虜們。在這個編號為2708的戰俘營地裏隻有1名俄國軍醫和7名烏克蘭護士,缺醫少藥,醫生的唯一作用就是喊人把亡人埋藏。
烏克蘭的後半夜涼風習習,一堆人擠在一齊互相取暖。有時下大雨,土洞的泥土鬆動而塌方,倒黴的“地老鼠”就被活埋在裏麵。
對俄國和烏克蘭士兵來說,睡的地方並不苛求,畢竟是盛夏。主要問題是戰俘們得不到食物。戰俘營裏每天的食物定量隻有200克,相當於年初聖彼得堡被圍困期間的最低定量,饑餓在戰俘營裏不可避免地蔓延。
平心而論,在這次戰役中,德軍俘虜的敵軍比德軍本身還要多。一下子多出這麽多張嘴,德軍也有難處。問題是他們並沒有做出過努力。
一位24歲的蘇軍戰俘不久後成了俄羅斯解放軍的少尉,他時常回憶道:“我們住在周圍圍著鐵絲網的,非常擁擠的露天土坡上,食物異常缺乏,一天吃一頓,數量隻有德國士兵的四分之一。很多人迅速瘦得隻剩下皮包骨頭。我向一位德國軍官說,你們撒下的傳單上寫著可不是這個樣子呀。他裝聾作啞:‘是嗎?我怎麽不知道?你就向撒傳單的人要吃的去吧’”。
另一位戰俘事後寫道:“在我所在的戰俘營裏有四千人,每天有10至20具屍體被抬出營地。我曾經抬過屍體,我們把屍體放在手推車上運出營地外,脫去他們的衣服,直接用手推車推到山丘下的大坑裏碼放起來,再在上麵撒上一層土。就這樣還是臭氣衝天。”
這裏最怕下雨。雨後衣衫襤褸的人擠在齊膝蓋深的泥漿裏,肮髒,憔悴,瘦弱,目光無神……疾病很快在戰俘營裏蔓延,主要是痢疾、壞疽和肺炎。由於營地裏沒有廁所,患痢疾的病人,能動的還走到鐵絲網內大便,走不動的就隻能就地解決,躺在泥地上的病人常常是全身糊滿自己的大便,這無疑加速了疾病的傳播。
七月盛夏,瓦藍瓦藍的天空沒有一絲雲彩,火熱的太陽炙烤著大地,河裏的水燙手,地裏的土冒煙。李德感到渾身悶熱,心裏更加煩悶。
李德兩天前看到了一張照片。照片上人挨人、人擠人,摩肩擦踵,揮汗如雨。蘇軍士兵們坐在地上,盯著鏡頭,有的還咧嘴笑著。大部分戴著船形帽,也有一小部分戴大蓋帽的軍官。他當時記住了這個地方:2708戰俘營。
僅僅過了兩天,這裏已是一片肅殺景象。他轉過身,看到隻有鮑曼跟隨著他,其他人都各奔東西:戈林視察空軍,希姆萊視察帝國師的一個大隊,戈培爾到當地的一個林場,隻有哈爾德離這裏不遠,與第6軍軍長在河邊釣魚。
李德派人把哈爾德叫來,陸軍總長扛著精美的魚杆爬到小山丘上,說著與這裏的氣氛完全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我的元首,槍炮聲把河裏的魚都嚇跑了。我釣了一個小時,一條魚都沒上鉤,真晦氣。”
李德向他伸手,哈爾德看看元首又低頭望望魚杆,遲疑不決地把魚杆遞給元首並叮囑道:“這可是瑞士貨,元首想要的話就拿去吧,不過……哎呀,你要幹啥?別別……”
李德咬牙切齒地把魚杆折了幾截,魚杆細的那一頭彈起抽打在他臉上,臉上馬上出現一道血印子。那個精美的進口釣魚工具在他手裏變成了幾根一錢不值的樹枝,然後狠狠扔到地上。
哈爾德的臉一下子變成了紅公雞,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盯著元首氣得說不出話來。
營地裏一陣騷動,麗達站到鐵絲網上,向爬到她前麵的戰俘們拋灑糖果。李德抄起扔到地上的一截魚杆咂了過去:“滾他媽的下來。”
麗達跳下鐵絲網,情急間褲角被鐵絲鉤住,她被摔了個狗吃屎。再次抬起頭時,美豔的臉上罩著一層土,像中國京劇裏的白臉醜角。
麗達爬起來,順便抄著那截用來咂她的魚杆扔向遠處,朝元首扮演白臉:“怎麽了?你怎麽把豆子的氣往麥子上撒呀?真是的。”說完她氣昂昂地背朝著他坐在地上。
“好好說,有話好好說。”鮑曼責備地盯了元首一眼。
李德不客氣地又向鮑曼吼叫:“好好說,說得輕巧,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戰俘營都亂成這樣子了,陸軍總參謀長竟然還有心思去釣魚。任憑風浪急,穩坐釣魚台。”
他斜睨了一眼哈爾德,稍稍放緩了聲音:
“今年以來,為了收賣人心,我們給他們分田地、修公路,德軍士兵還幫助老百姓播種,想盡了辦法。這次為了督促蘇軍投降,好話說了一籮筐,一些傳單還是我寫的。而現在,俄國人像蒼蠅一樣死去,我成了說話不算數的小人了。”
李德一下子說了這麽些話,一時喘不上氣,劇烈地咳嗽起來。冉妮亞給他捶背,麗達跑過來為他抹胸。
哈爾德一看元首真發了火,心裏悚懼,在元首麵前挺直身子一字一句地說:“我的元首,你有氣衝我發吧,不要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我知道沒有安置好戰俘,一方麵是部隊正在調動,另一方麵,蘇軍戰俘不享受日內瓦公約。我記得你曾經說過這樣的話,大意是要故意餓死一部分俄國人,以便為德國人民騰出土地……”
“放屁。”李德一聲斷喝。冉妮亞與麗達麵麵相覷。
李德的眼睛掃視在場的每一個人,斬釘截鐵地命令:“馬上妥善安置戰俘,那怕部隊推遲調動一天也在所不惜。”
“還楞著幹什麽?沒聽到元首的教導?”哈爾德衝呆立的戰俘營少校吼叫。少校瘋子般衝進鐵絲網,扯開嗓子喊話:“所有人給我滾起來,不,站起來……”
圍攏在元首身旁的人迅速散開。卡爾梅克人跑到小山丘一角振臂高喊:“高加索人到這裏集合。”
冉妮亞跑向另一角:“白俄羅斯人和波羅的海人到這裏來。”
“俄國人站著別動。”麗達吼吼。
連鮑曼也喊起來:“烏克蘭人站到東北角。你們怎麽站著不動?把我的話當成放屁了?麗達,給我翻譯一下。”
“把我的話當成放屁了?”麗達小聲翻譯道。
哈爾德馬上下山落實元首的指示,向部隊布置安置戰俘工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