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E城這場大雪,足足下了兩天才漸漸有停歇的意思。整個城市銀裝素裹,雪舞風歌,彌漫著雪霧和寒涼,到處都是孩子們的歡笑玩耍的聲音,已經有兩年沒有看到這樣大的雪了。


  天氣不好,沿街的店麵卻可以趁機會養精蓄銳,備戰即將到來的年貨旺季。


  獵狐部落裏,秦陽的辦公室,卻沒有了等待旺季的期盼氣息。


  肖湛悄悄抬眼,看了眼麵色沉鬱的老板。秦陽來回踱著步子,打了幾個電話後,才略微鬆了口氣:“我打聽了下,咱們那一票,現在應該還沒有什麽事。”


  “可是那天裴英晨看到我,尤其是聽到我說話後,明顯神色就不對了啊。”


  “你怕什麽?”秦陽瞪了他一眼,“她不是沒看見你嗎?她能確定什麽,又有什麽證據——什麽也沒有。不過換個思路,就算真的出了什麽紕漏,我們現在能做的也隻是盡力補救。”


  “可是……”肖湛一向冷靜持重,此刻的表情卻幾乎就要哭了出來,“如果被抓去測謊呢?或者那邊直接上手的有什麽兄弟供了出來……”


  “你在這裏著急,就有辦法嗎?”秦陽被他這一說,又擔心起來,但是卻隻能極力忍耐住,


  “告訴那邊參與過的人,快過年了,都小心收斂點,省得犯了什麽事被抓進去,把我們也牽連進來。”


  “知道了。”肖湛還是一臉不安,隻能先出去了。


  “簡直了!”秦陽開始煩躁,他回想起了那一晚裴英晨最後邏輯混亂又語義含糊的那句話——“是你啊!原來是你!”“原來是你……騙得我這麽慘!卑鄙!”


  好吧,他歎了口氣,坐了下來——英晨,這一次你還不是那麽傻。


  距離過年越來越近了,裴英秀又一次來到了海風香氣中,隻看得到一臉沉悶的裴英晨坐在吧台裏,在這個奶茶熱銷的季節,海風香氣的日子卻並不好過。周圍多了幾家新開的店,每天飄香的奶茶味,吸引了不少吃貨。


  可能是人們的生活節奏越來越快,宅男宅女也越來越懶得出門,像海風香氣這樣的茶座,倒顯得有些落寞了。


  英秀坐在吧台,整理了下自己的各種資料一一裝進背包裏,準備出去。


  “哥,你去哪兒啊,外麵還下著雪呢。”英晨叫住了他。


  “有點事,出去一趟。”


  “你……你還好嗎?下著雪,一定要出去嗎?”英晨看著他整理著簡曆和各種證件複印件,心裏已經猜到了他的去處,“等過完年再說吧。”


  “我也隻是去碰碰運氣,”他笑了笑,又伸手上去,把英晨哭喪的嘴角往上提了下,“天天哭喪著臉,不怕老得快啊?好啦,我就是去試試看,也不是不成功就要去跳樓,放心吧。”


  “哥……”


  英秀匆匆離去,聽見英晨叫他,又扭回頭來,向她揮了下手。


  城南一家武館裏,裴英秀端端正正地坐在武館經理麵前,定定地看著經理翻看著他的簡曆和各種複印件。


  經理的表情,從有些漫不經心,變成了微微有些驚訝,還帶著一絲困惑。


  又過了一會兒,武館經理才抬起頭,收起剛才的訝異表情,對他禮貌地微笑:“裴先生,我們武館的經營範圍,是跆拳道、散打和自由搏擊。現在臨近寒假,我們缺的是一線教練。”


  “我明白,我正是來應聘教練的,跆拳道和自由搏擊我涉獵不多,但是我有散打的教練資格證書。”


  “我看到了,”經理笑了笑,接著說,“我們需要的是,有比賽經驗的教練員,並不是隻有考取資格證書的紙麵實力。”


  英秀聽他這樣說,微微一怔,大概明白過來對方的意思,那經理又接著說:“裴先生,說實話,您的履曆,的確讓我吃了一驚。可是,我們並不需要武術套路出身的選手。”


  “套路出身,並不代表我隻會套路。”


  “可是我們並沒有專門的套路課程,而且您也沒有散打的比賽經驗。”


  英秀已經猜到了結果,還是笑著說了一句:“就算在韓國,跆拳道也有品勢,但是國內大多數武館的現象和趨勢,有些我並不能看得很明白。”


  經理站起身,保持著職業微笑,遞還給他簡曆,“真的對不起了。”


  裴英秀走出這家武館的時候,已經有些恍恍惚惚了——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連武館教練職位都不能獲得,多年來的技藝和經驗,竟然敗給了自己一向引以為傲的“武術套路”四個字上,他有些想不明白,國人對跆拳道甚至搏擊推崇有加,卻認為先祖傳下來的套路是花拳繡腿,不屑一顧,這到底是社會的進步,還是時代的悲哀?


  可他已經不能細想了,這些沉重深刻的問題,都不及現實中自己的問題更急迫。


  他看了手機時間,匆匆地對著先前搜集的地址,跑向了最近的公交站。


  E城還在飄著小雪,公交車小心翼翼地往前慢慢開,像一隻碩大的蝸牛。車廂裏擠滿了人,甚至讓人有些窒息,英秀站了一會兒,隨著車子搖晃,覺得腿有些發麻,卻也隻能抓緊欄杆扶好,正在他焦急地看時間時,靳璟發來了一條消息:你在哪兒呢?

  英秀一隻手扶著欄杆,一隻手給她回了信息:我在外麵,一會兒回來。


  “你到底在哪兒?”


  英秀有些奇怪,想到她可能去找過英晨,或者聽說英晨說了些什麽,他反問靳璟:“那你在哪兒呢?”


  “你往你的最左邊看。”


  他趕緊扭頭看去,靳璟坐在公交車的最後一排,朝著他招了招手。可是車廂擁擠得像沙丁魚罐頭,想擠過去,幾乎是不可能的。


  又坐了幾站車,英秀叫了聲靳璟,指了指車門,示意自己要下車了。這裏距離他們的公寓,還有四五站的距離。


  “一會兒見!”他匆匆扭頭朝她喊了一句,就趕緊下了車。


  過了個路口,一棟高大的寫字樓佇立在眼前,英秀徑自走了進去,按照手機上的地址,直接按了四層。


  可能是電梯人太多,等了一小會兒,裴英秀索性轉過身,往步梯的方向而去。


  四樓,是一家安保公司的前廳。


  負責招聘的經理是個身材精壯的男子,一臉嚴肅,看了裴英秀的簡曆後,眉頭微微有些皺了起來。


  英秀見此,覺得凶多吉少,反而不太緊張了。


  “我們公司需要的是貨真價實能實戰的人。”那位經理淡淡地看了眼英秀,“不好意思,我們不需要套路出身的運動員,這既是對公司品牌和客戶負責,也是對員工安全負責。”他將簡曆推了回來,“很遺憾。”


  英秀禮貌地笑了下,起身:“謝謝,打擾了。”


  他關上了門,整理了下背包,卻聽見門內另一位小夥子說:“套路選手都找到這裏來了?太離譜了吧?”


  “可能是有什麽隱情吧,我負責招人有幾年了,還頭一次看見他這樣的。”


  “隱情就是受過傷吧,你沒見他走路還有一點點不對勁?”


  裴英秀沒再往下聽,飛快地下了樓梯,在空曠明亮的大廳裏,看著窗外的雪花飛旋,西風呼嘯。


  外麵的大理石地麵有些滑,他小心翼翼地下了台階,迎麵看見了一個熟悉的影子,就靜靜的立在樓下的廣場上,背著包,穿著一件紅色的羽絨服。


  裴英秀沒著急喊她,而是悄悄的走了過來,和她肩並肩的站在一起。


  “小璟。”


  有些話不必問,也不必再多說了。


  他看著她,覺得心裏酸酸的,但是又有一股暖暖的小溪流過,溫潤無聲。


  “走吧,今天真巧,我剛好來附近的學校講公開課。”靳璟挽著他的手臂,“你別急,這一年你一直在忙,快過年了,總該好好休息下。”


  “公開課?”裴英秀有些驚訝,他怔了怔,有些抱歉,“最近事情太多,我都糊塗了,也沒有好好的陪你,甚至,有時候連話都沒有好好說過。”


  “沒關係的,你處理好你那邊的事就好啦。”


  他隻能點點頭,和她一起往前走。


  “你剛才……”靳璟話說了一半卻突然噤聲。


  “嗯?”


  “啊,沒什麽……”靳璟趕緊擺擺手,臉上卻有些尷尬,“沒什麽的。”


  “你沒有話要問我嗎?”英秀看她的臉上有些陰晴不定,停下了腳步,攬過她的肩,“有什麽事情,不許瞞我。”


  “沒有啊,”靳璟把臉貼在他的肩上,“就是……英秀,你要保護好你自己,好好照顧身體,行嗎?”


  “當然。”他點點頭,覺得有些奇怪,也有點惴惴不安,但也沒多問。他幫靳璟戴上了羽絨服的連帽,“走吧,回家。”


  他看著漫天飛雪,心裏也跟著是一片寒涼——果然還是不行啊。可是小璟,我又能怎麽樣讓你幸福呢?


  回到公寓,靳璟躺在床上,一直盯著天花板,直到眼睛酸澀脹痛,流下淚來。她沒伸手去擦,任憑眼淚往鬢邊流去,流到了耳朵裏。


  回來的路上,她沒告訴英秀,她費了好大勁下了車,又在近視眼一片模模糊糊的視線裏艱難地找到了他,跟著他一路來到那棟寫字樓,悄悄跟著他,直到看到了四樓那間安保公司的名字,她還被嚇了好大一跳。


  她呆愣愣地看著那家安保公司的黑體招牌,替他覺得悲哀難過。曾經,就在不久前,他還是這個世界上一顆璀璨的星,可轉眼間,卻隕落塵泥。


  靳璟翻了個身,抱緊了手中的阿裏抱枕——你這個傻瓜,到底是什麽十萬火急的事,要到安保公司賣命啊!

  她本來想問他為什麽要這樣做,可是又怕隻是給他增加壓力,讓他更加心急。


  你不讓想讓我知道,那我就當做不知道。


  她坐了起來,靠在床頭,看著黑漆漆的窗外,路燈已經熄滅了,也看不清楚窗外到底是飄著飛雪,還是雪停風息。


  倒是在明亮台燈的映射下,窗子上還映著自己傷心蒼白的臉。


  窗外的雪,還在飄。


  安然依然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裏愣神,他信手拿過桌邊的咖啡,抿了一口——咖啡早已變得冰涼了。


  自從知道秦陽接手了星河之隅,他就變得更加神經質,思考的時間也變得多了,可直到現在,他都沒想明白那件事——秦陽在自己撤資迷失達達尼爾酒吧後,忙得焦頭爛額,到處籌錢,可最終,他又是哪裏來的錢去拍下星河之隅呢?


  銀行貸款?民間借貸?安然動用了大量資源,試圖查到秦陽資金的蛛絲馬跡,卻一無所獲。


  他托著腮,凝視著牆上曾經的照片,思緒卻隨著窗外的雪飄過了千山萬水——秦陽的過往,他也有所察覺,也聽過同道中人傳說過各種版本,不會是又通過什麽特殊手段拿到的錢吧?


  他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這種事情,離他還有些遙遠,甚至是已經超過他的能力範疇了。


  安然還是滿腦的疑惑,隻能趴在桌子上,揉著頭發,再一次整理著自己的思緒和線索。


  又過了幾天,靳璟的學校已經放了寒假,她也收拾好了行裝,準備去高鐵站了。季繁希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回L城,靳璟隻能自己一個人先走了。


  她拉著行李箱,看著對麵緊閉的房門,想了想,還是走上前,輕輕敲了敲門。


  無人應答。


  靳璟看了看表,時間還早,還不到七點。房內的兩個人應該還在睡覺吧,最近,他真的太累了。


  她這樣想著,心裏還是有一絲絲失落。靳璟吸了口氣,收起行李箱的拉杆,一隻手拎著箱子就往下走。


  樓下有人上樓,她趕緊拎著箱子走到拐角,準備讓開樓梯。


  “小璟?”上樓的人是裴英秀。


  “英秀?這麽早就出門了?”她也一臉詫異。


  “哦哦,出去轉轉。這麽早就要走?”他一隻手接過了靳璟的箱子。


  “臨近春運高峰了,怕堵車,想著還是早點走。”


  “怎麽不叫我?”他笑了,拎著箱子就往下走。


  “覺得你應該還在睡覺,”她笑了,抬眼看到裴英秀拎著箱子就往下走,趕緊跑下去拉住他,

  “你,你別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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