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裴英秀停下了腳步,轉過身去,狹長幽暗的走廊隻透著微弱的光線,他眯了眯眼睛,還是沒有看清身後那人的麵孔。
那人又往前快步而來,裴英秀恍然,臉上也露出了笑:“安然?”
“英秀!”
“你怎麽在這兒?來辦事嗎?”
眼前的人是昔日的隊友。安然擺出一副誇張的驚訝之色:“像我這樣默默無聞的古早退役選手,也隻能來和教練們敘敘舊了。你呢?”安然拍了下裴英秀的肩。
“還好,就那樣唄。”
“你不像我,也和這裏大多數的人不一樣。”安然頹然地歎了歎氣,“我隻大你一歲,可你的運動生涯,幾乎能拿的都拿了,而我兩手空空,如今也隻能靠自己打拚了。”
“幹嘛這麽說,”裴英秀有些不好意思,“誰又能當一輩子運動員呢。”
二人閑聊著,已經來到了運動館的大門前。
“我在做互聯網各種技術推廣,也順便幹點別的小生意。”安然淡淡笑了笑,“雖然知道到處推廣很讓人煩,但今天是來隊裏碰碰運氣,也算是見見朋友和教練。”他又看了看裴英秀:“你來是?難道真的,你回來了?”
“我也是來碰碰運氣。”英秀笑了。
“我猜到了,聽阿西他們說起過,我當時就猜,你的退役報告送不出去了。”二人已走到路的分叉口。安然停下腳步,掏出一張名片,“如果你有需要,盡管來找我。”
裴英秀道了謝,轉身走去,斂起笑意回身看向安然,他已經行色匆匆地坐上一輛叫不出牌子的車,疾馳而去。
“星河之隅”中,鍵盤聲交錯在一起,低沉雜亂。
裴英秀捧著一杯熱水,隔著玻璃窗,怔怔地望著窗外不知何時下起的小雨。
今天早上,憑借著口耳相傳的新消息和自己心底從來沒有消失的衝動,就如此輕易地決定了日後的軌跡。可現在,坐在凝聚著心血和精力的“星河之隅”中,裴英秀卻感到心中空落落的不安。
當初自己不顧家人反對,將幾乎全部家當拿出來,又拉上師弟師妹,費盡心力,才打造了如今這個初具規模的小窩,裴英秀並不想讓它經曆風吹雨打,孤獨凋零,一如窗外的冷風夾雜著細雨。
“英哥,當初你是痛下狠心,才開了這個網咖,準備大展宏圖,大幹一場。可這選拔的消息剛出來,還沒個準頭,你就興衝衝地回去了,這萬一沒成……”李智傑歪在轉椅上,小聲嘟囔著。
“你就會放屁!”穆佳捶了下胖子的後背,“你以為是誰想複出就能複出的?瞧瞧你二師兄一樣的身材,你還不敢呢!”
陶冶歪在一旁,淡淡瞅了眼李智傑和穆佳,轉向裴英秀:“英哥,那以後我們該怎麽做呢?”
“以後,我還要多多仰仗大家了。”裴英秀對著陶冶笑了笑,又拉過李智傑,“我如果複出順利,精力可能短時間不會像現在這樣,百分百投入在店裏。所以,還請大家費心了。”
“你放心吧。”穆佳拍了拍英秀的肩膀,“交給我們了。你想幹什麽盡管放開幹吧。”
“英哥,還有個事情給你說。”陶冶往裴英秀的身邊湊了湊,“咱們網咖A區那片老機子早就不行了,你也說過要撤,那要是補新機子的話,和供貨商談好價了嗎,兄弟們也好早點布置。”
“看看,”裴英秀摸了摸陶冶的頭發,“還是陶冶操心。”他站起來,環視了一眼大廳:“A區的老機子撤下來之後,空出來的地方,我想是不是先不要急著全上新機子,在那個角和牆邊,”他指了指,“放上幾個書櫃書架,上一些小說,散文,或者文藝方麵的書,原先放桌子的地方,擺上茶桌,我想試試開辟讀書和聊天業務。”
“想法挺好,可是會有人來嗎?”
“A區人少,應該不會有大的損失吧。”
“行,那就先試試吧。”
“陶冶,你到附近書城看看,搜羅點好書,千萬別糊弄。”
“知道了。”
“傑子,上些咖啡機,原汁機,海風香氣正好有不用的,搬過來。”
“明白。”
“謝了,兄弟們。”裴英秀笑笑,重新望向窗外。
他眉頭微微蹙起,臨近黃昏,淒風楚雨間,一抹瘦削的影子直奔大門跑來。
裴英秀抬起頭,靳璟已經氣喘籲籲地站在了他麵前,她的衣衫已經濺上了雨滴,手裏還拿著一把滴著雨水的雨傘。
“你這是從哪兒來?”英秀起身接過她的傘,抖了抖雨水。
“來附近辦事,順道來看看,昨晚的那些資料……謝謝你了。”
“不用這麽客氣。”裴英秀遞給她一杯咖啡,“連夜趕的進度,今天還順利吧?”
“別提了。”靳璟心中泛起惱怒,一下就坐在了吧台的凳子上。“照樣挨罵,還被上級公司挑了毛病,差點就上報了。”
“怎麽會?”
“誰知道呢,總能挑出不對來。經理替我攔了下來,賄賂上麵的人一張購物卡,暗示我要還給她。”
“這麽變態的公司?”穆佳聽了瞪大了眼睛,“璟姐,這也太憋屈了吧。”
“幹了一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還差點被罰,這也太沒成就感了,打擊積極性。”李智傑在後麵站著嚷了一句。
“看見沒有?”穆佳碰了碰陶冶的胳膊,“你還天天想著去各種大公司,你難道受得了這樣的剝削和打擊?還是在這兒好好呆著吧。”陶冶努了努嘴,沒說話。
“好歹是幹完了,就別想了。”裴英秀看了眼窗外淅淅瀝瀝的小雨,仍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要不你在這兒休息休息,晚上我們一起回去。”
“不了,”靳璟喝完了最後一口咖啡,無奈笑笑:“我還有事呢。”她仿佛是要抓住這最後的喘息時間,仰在靠背上,掏出一支眼藥水滴在眼裏,“不過真的好累啊。”
“姐,你的眼睛都腫了。”穆佳彎腰看了看她紅腫的眼睛。
“回去吧,請個假算了。”裴英秀皺皺眉,“總這樣下去不行啊。”
片刻後,靳璟睜開了眼睛,站起來:“還是算了吧,我先走了。”
東風夾裹著細雨,有些涼。靳璟握緊了傘柄,用力張開酸痛腫脹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撲通”一聲響,靳璟覺得腦袋都要被炸開了,仔細抬眼看去,自己在恍惚間撞上了路邊的電線杆,傘骨直直地頂上水泥杆,應聲而碎。
靳璟看著耷拉下來的傘骨,不由得心中更加煩躁,隻能一隻手撐著傘骨,勉強不讓雨滴打濕自己。
已經到了銀樹路口,剛剛左拐,電光火石間,靳璟眼前閃過一道黑色的光。慌亂中,她趕忙側身去躲,還是被那輛黑色的越野車蹭到了,霎時,衣擺一側都蹭上了雨水汙漬,那把折了傘骨的雨傘,也在慌張無措間飛了出去。
那輛車似乎也嚇了一跳,隨即停了下來。她沒有多想,上前幾步,彎腰夠到了那把傷痕累累的傘。
傘邊,多了一雙穿著休閑皮鞋的腳。
靳璟直起身來,有些錯愕地看著眼前的人。
她甚至都沒抬頭仔細看一眼,隻低頭看了看自己濺了汙漬的衣衫,斷了傘骨的雨傘,剛剛這一折騰,連頭發也軟塌塌地貼在頭皮上,一副頹敗狼狽的樣子。
她隻想趕緊走。
“小璟。”秦陽走了過來,“你要去哪兒。”
靳璟沒有回頭:“辦點事。”
“去哪裏,我送你過去。”
“不用了。”
“是我的車超速了,你沒事嗎?”
“沒事。”靳璟低頭翻著包裏的文件,還好沒有被打濕。
“我先走了。”靳璟回頭看了他一眼,徑自向前走去。
距離上次相見已經有些日子,靳璟不顧腳下的水坑和汙泥,急切地往前走。心中已不是像前些時間那樣傷感和無助,再看見他,自己也說不清,到底是懷念更多些,還是恨意占了上風。
她悄悄回頭張望了下,那輛黑色的越野車已然不見了。
靳璟對自己剛剛回頭的舉動又有些恨——他那樣對待自己,又為什麽要回頭看他?
真的,是自作多情而已。隻是曾經的兩情相悅瞬間變為自作多情,有些殘酷。
她的腦子亂亂的,不知不覺間,到了一棟大廈樓下。經理似乎已經對靳璟的業務能力失望至極,便不斷派她四處奔波,做些跑腿的工作。
靳璟不一會就從大廈的電梯出來,揉了揉酸痛流淚的眼睛,環顧四周,躲到一處角落,滴了滴眼藥水。
待到她走出大廈轉門,一輛越野車橫在了她的麵前。靳璟沉著臉,低著頭往另一個方向繞。
“我果然沒猜錯,你來了這裏。”秦陽下了車,打量著衣衫沾了汙跡的靳璟。
“和你有什麽關係麽?”
“當然沒有,隻是剛才畢竟是我的失誤,總要賠償你的損失。”他的嘴角勾了勾 。
“我不需要。”
“如果我不是你的前男友,你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態度吧?你這樣子,未免小氣了些。”
靳璟聽了這話,紅腫的眼睛對上了秦陽那雙冰涼的眸心。“好。那我就大氣一回。”說著就拉開車門上了車。
靳璟也沒想到,今天陰差陽錯,竟然又坐上了這輛車。她還是覺得眼睛有些累,索性閉上了眼睛。
待到車停下來,靳璟睜開眼睛,車窗外是鬧市區的景象,商場林立,車水馬龍。
“我是回家,不是逛街。”
“我知道。現在要賠償你的衣服。”秦陽目視前方,沒有看她。
靳璟有些後悔,即使偶然見麵,也不應該和這個人再有瓜葛了。她拉開了車門。
“你去哪兒?”
“回家。”
“我送你吧。”
“不用麻煩了。”
“等等。”秦陽側過身來,伸手拉住了靳璟的手臂,“等一下。”
“幹什麽?”靳璟有些急了,想甩開他的胳膊。
“這個給你。”秦陽拿出一個信封遞給她。
“這是什麽?”
“商場購物劵。”
“你這是幹嘛?”
“剛才弄髒了你的衣服,給你的補償。”
“我的衣服沒有壞。”靳璟把信封還給他。
“就算遇到不認識的人,我也會一樣這麽做。”秦陽看了看努力鎮定的靳璟,“穿著髒衣服回去,你不覺得尷尬麽?”
靳璟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沒說話。
“小璟,”秦陽的語氣低沉了下來,“咱們走到今天這一步,可能是因為,我們本就不是一路
人吧。”
靳璟瞥了他一眼:“那我很想知道,誰和你是一路人,那個女醫生?”
秦陽別過頭去,不去看她。
靳璟淡淡笑了下,點了點頭:“也許你說得沒錯。你們都家境殷實,能力不俗。確實和我這樣的人不搭調。”
秦陽冷冷地掃了她一眼。
“你涼薄,她強悍,還真是一路人呢。”靳璟也不知道自己何時有了伶牙俐齒的能力,竟然撂下一句這樣的話,隨即下了車。
雨已經停了,整個城市中散發著春雨過後特有的芳香氣息。靳璟看了看包裏的購物券,又看了眼商場大門,還是將購物券塞回了包裏。
也許是真的恨他了吧。她自顧自的笑笑,將自己瘦小的身影融到滾滾人潮中去了。
待到人潮漸漸稀疏散去,已經過了下班的時間。秦陽剛打開公寓大門,就見趙曉雅抱著肩,挺胸抬頭地坐在沙發上,正視著自己。
這景象倒是似曾相識。
他沒敢說眼前的嬌豔未婚妻“裝鬼”,隻是啞聲問了一句:“怎麽了?”
“你去哪裏了?”趙曉雅眼看著秦陽緩步踱到自己麵前,她沒有起身,還是直直地瞪著他,“和誰在一起?”
“你這是怎麽了?”
“我怎麽了,這句話應該我來問你,你怎麽了?”
“忙完公司的事,偶然碰到了個朋友,順道捎了她一段路而已。”
“是嗎?”
“你到底想說什麽?”
“和舊愛在一起,感覺很奇妙吧?尷尬,感傷,還是懷念?”
秦陽語結,末了,他提高了嗓門:“我們早就分手了,你是知道的。我如果還愛著她,又怎麽會和你在一起?”
趙曉雅瞪了他一眼,不再看他。
“還有,”彎腰看著她陰冷的臉,“你在監視我嗎?啊?”
“偶然遇見的,巧合。”
“這世上就根本沒有真正的巧合!”他有些怒不可遏,“你如果真的相信我,又怎麽會時刻注意我的行蹤?”
“我不想失去你。”她冷冷地撇下了一句話。
“小雅,”秦陽稍稍平靜了下來,使勁吸了口氣,“你的愛,有點讓人透不過氣來。”
“是麽?”
“不是麽?”
趙曉雅臉色稍微晴了些,“以後別和她見麵了。”
“不會了。”
“希望你的話能讓我相信。”秦陽看了眼趙曉雅,沒答話,轉身往臥室走去。
又是新的一天清晨。
靳璟一如往昔地起床,擠公交,來到公司,換工裝,最後坐在電腦前。可能是年初大促剛過去,今天並沒有多少客戶來辦業務。
她籲了口氣,輕輕柔柔酸澀腫脹的眼睛,又往眼睛裏滴眼藥水。
還沒等眼藥水完全吸收,旁邊的圓圓推了推她,喊了聲:“起來啦!有人來辦業務啦!”靳璟隻能坐好,努力睜開眼睛,拿了張紙巾,將溢出的眼藥水擦去。
眼前的世界並不清晰。
一團淡淡的黑霧擋住了她的視線。靳璟揉了揉眼睛,那團黑霧仍然頑強地飄在視線當中,視野並沒有變得明晰起來。
她莫名的有些慌了。
“你在幹嘛呢,快點啊。”旁邊的圓圓不住地催她。
“知道了知道了。”靳璟放下手,開始敲起了鍵盤。送走客戶,她拿出小鏡子照了照,自己的
眼睛除了有些腫,並沒有別的異樣。
她正在思索,手機鈴聲不合時宜地吵了起來,她看了看周圍,好在沒人理會她。靳璟掐斷了鈴聲,接了電話:“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