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潔白的浴缸中飄滿了沐浴泡沫,靳璟在這難得的泡泡浴中,慵懶地吸吮著沁入鼻尖的香氣,渾身的肌肉酸痛卻放鬆。她眯眼看著天花板的燈,蒼白如晝,再低頭看手臂上的泡泡,卻鑲裹著七彩流霞。


  她伸出手指一碰,泡泡破了,留下點點潮濕,粘在指尖上。


  靳璟歪斜著靠在浴缸裏,任憑明亮的燈光刺痛自己的眼睛。


  她沒想到,努力了這麽久,篤定信念,相信自己,追尋幸福,卻到頭來一無所獲,甚至連已經擁有的一切,都飛灰湮滅。


  麵包和愛情,終究一個都沒有。


  靳璟突然發現,自己連L城也不敢回去了。無法麵對親人,更無法麵對自己。


  何去何從,前路,已是蒼茫一片。


  靳璟閉上眼睛,將手臂也浸泡在一池溫水中。好累,太累了。如果任何辦法都不能驅散痛苦和迷惘,那便隻有寧靜,尋找到永恒的寧靜,才能將所有的痛化解,把一切的恨消融,彌散在天地塵世間,化為虛無。


  她這樣想,便覺得周身輕鬆起來,心口也不再是鈍鈍的痛。靳璟睜開眼睛,抬手看著自己纖細瘦削的指尖,咧嘴笑了起來。


  季繁希下了出租車,拿起手機看了一眼,已經過了十一點半。她暗暗歎氣,醫科狗果然無權享受美好時光。她喘著氣,努力撐著酸痛的眼皮,快步往樓上跑。


  繁希氣喘籲籲地掏鑰匙,掏了半天,鑰匙卻不見蹤跡。她一著急,索性將包包倒了個底朝天,錢包、口紅、各種票證、衛生紙……零零散散的灑了一地,唯獨不見房門鑰匙。


  “見鬼了!”繁希小聲罵了一句,又掏遍了衣服口袋,遍尋不著。


  她想不出鑰匙被自己落在哪裏了。“小璟!”夜已經深了,繁希隻能敲門。


  “小璟!”


  “小璟,你睡了嗎?


  “砰砰砰”!季繁希開始手腳並用地砸門。


  “小璟!你在嗎?我是希希!”她拿出手機撥了號,可聽筒中除了滴滴的盲音,再無其它。


  季繁希精疲力竭,坐在地上,給房東打電話。少傾,她的後背一塌,懊喪地籲氣——房東此時並不在E城。


  繁希看了看表,已經接近零點。


  她略作思索,站了起來,轉身敲了敲對麵的房門。


  “有人嗎?”


  “裴英秀,你在家嗎?”


  季繁希隔著防盜門,隱約聽到了急促的腳步聲。片刻間,房門被打開了。


  裴英秀似乎已經睡下,被敲門聲打斷了睡夢,眼神都透著迷蒙。他啞聲問了句:“有事嗎?”


  “那個,我忘了帶鑰匙,小璟好像不在家。”季繁希有些著急,喘著氣,試著問,“你……可以幫我想個辦法進屋嗎?”


  裴英秀撓了撓頭發,眉間微蹙,慢慢地回過神:“打開鎖電話試試吧。”二人翻出開鎖公司的電話,可能因為時間太晚,一個也沒有打通。


  季繁希見折騰了半天,依然無果,幹脆坐在了樓梯上:“真倒黴!”


  裴英秀正要招呼她進屋,突然想起了什麽,轉身問季繁希:“靳璟不在家?”


  “應該是吧。我敲了那麽久的門都不見動靜,可能去哪裏散心了吧。”


  “她晚上還在家和我一起吃了飯呢。”


  “是麽?”繁希側了側頭,“晚飯後應該不早了,她能跑到哪兒去呢?”說著,她又撥通了靳


  璟的電話,還是無人接聽。


  裴英秀想到了滿桌美味旁,那張強顏歡笑的臉,和那瓶暗紅的Amarone。


  “晚餐喝了點酒,不會是喝醉了吧?”裴英秀思忖著自言自語。可心中卻彌漫著越來越濃的不安。


  “繁希,來!”他聲音高了些,拉起季繁希,“來我家!”


  季繁希不明所以的被裴英秀拉到了他家的陽台。


  裴英秀推開了窗子,一陣夾著花香的夜風從窗口吹過,讓人也清醒了不少。“我從窗戶翻到你家陽台,進去看看是怎麽回事。”


  “啊?”繁希有些吃驚,伸出頭望了望。兩家戶型格局一樣,隻是繁希租住的公寓,陽台還沒有密封。“這也太危險了。不行不行。”繁希又往下看了看,雖然隻是三層,但此刻在淩晨的黑夜,樓下更像是無底的深淵。


  裴英秀沒有猶豫,已經搬來了梯子。拉開側窗,將梯子搭了上去,所幸兩家陽台距離近。


  “幫個忙,幫我把梯子扶好。”他轉頭招呼季繁希扶梯子。


  “你……你真要這樣過去嗎?”


  英秀似乎沒聽到她的話,自顧自地穩了穩梯子。


  “不會有什麽事吧?”繁希有些緊張。


  “不會。”英秀站上窗台,轉頭輕聲回了她一句。


  裴英秀仔細看了看,兩家距離很近,甚至可以跑跨過去,隻是保險起見,他才搭上了簡易梯子。


  他吸了口氣,微微躬身,右腿邁出,一躍而起。


  季繁希睜大眼睛,隻見裴英秀長腿一跨,幾乎沒借用梯子的力,直接跨上了自家的陽台。


  英秀側側身,帶過自己的左腿,他有些急,趕緊往客廳的方向跑。


  房間內黑洞洞的,英秀順手開了燈,屋裏並沒有人。


  他突然覺得有些心慌。


  “不管以後怎麽樣,你至少還精彩過。”腦海中不知怎的,突兀地飄過晚餐時靳璟的一句話。他跑到玄關,打開了房門,季繁希已經在門口等著了。


  “小璟不在家?”繁希進了門,房間空蕩蕩的,餐桌也收拾得很幹淨。“出去了?”


  “靳璟?”英秀邊喊邊打開了走廊和臥室的燈。


  靳璟的臥室空無一人,房間還亮著柔弱的小台燈,淡藍色的床單上,滿滿地鋪著舊照片,而整個房中,還飄著淡淡的葡萄酒的香氣。裴英秀往前邁了一小步,卻差點被腳下的異物絆倒。他低頭看去,自己正好踩上一串手鏈。


  他拾起手鏈,那串珍珠手鏈,經過摩擦和摔蹭,有的珠子已經有些微微刮花。


  “跑到哪兒去了?”季繁希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聲音也透著焦急,“要不咱們報警吧?”


  英秀沒答話,望著燈火通明的客廳和臥室,他徑自走到了客廳一側,輕輕推開了衛生間的門。


  衛生間沒有開燈,漆黑一片。


  他下意識地觸摸牆壁邊緣,打開了燈。


  “靳璟?”


  “靳璟!”


  打開燈的一刻,一切都明亮如晝,白色的牆,白色的地。而白色的浴缸,卻溢滿了一池血紅。


  浴缸中,綻放出一朵花瓣繁複舒展的殷紅玫瑰,淒豔奪目。靳璟靜靜地躺在這朵血色玫瑰上,緊閉雙眼,嘴角隱約還勾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靳璟!”裴英秀一個箭步上前,顧不得許多,胡亂拍著靳璟蒼白如紙的臉:“你醒醒!醒醒!靳璟!”


  季繁希聞聲而來,看到浸在血色中的靳璟,大驚失色:“小璟!”


  “打120,120!”她拿著手機,慌亂地觸著屏幕,顫抖地喊聲已然帶了哭腔。


  英秀跪在浴缸邊,把靳璟浸沒在水中的手臂慢慢抬了起來。那池熱水已經近乎溫涼。


  修長的手臂上,她近乎透明的手腕,一抹殷色傷處如猙獰大口,暗紅的血正一下下地從傷口中流出,像一條蜿蜒逶迤的蚯蚓,順著她雪白的手臂蹣跚地往下流去,在指尖結成血珠,一滴一滴地滑進浴缸,將那血色之花描畫得更加鮮豔。


  “靳璟,再堅持一下!”裴英秀站起身彎下腰,雙手伸進浴缸,一使勁,把靳璟橫著抱了出來,平放在地板上。


  “小璟!”繁希已經淚流滿麵,正胡亂抹著臉上的淚水。


  “繃帶!繃帶有嗎?”英秀回頭朝繁希大聲喊。


  “我去找!”繁希抹了把淚,找繃帶去了。


  英秀此刻再看靳璟,隻見她麵色如雪,嘴唇蒼白,滿頭滿臉都是汗水,呼吸也急促起來,卻如遊絲般微弱。


  “靳璟?能聽見我說話嗎?”見她還是毫無反應,英秀環顧四周,從水池邊抽出一方浴巾,卷成一團,墊在靳璟腳下。


  “繃帶!”


  “隻有紗布了!”


  英秀拿過紗布,直接壓在靳璟手腕上。隻一會兒,紗布就被染透,英秀索性丟掉紗布,直接用手壓在她的傷處,頓時,手指也被浸染得一片鮮紅。


  響笛劃破了寂靜的夜空,擔架上的靳璟被火速送往醫院急救室。


  “小璟,你要挺住!”繁希一邊幫忙推著擔架,一邊拉著靳璟冰涼的手指。


  “對不起,請家屬回避!”一旁的急救醫生拉過擔架,將昏迷的靳璟推入急救室。季繁希呆呆地愣在原地,不經意的斜睨一眼,卻發現一旁的一位醫生,有些眼熟。


  直到急救室“急救中”的紅燈亮起,季繁希才默默退了回來,坐在椅子上。


  一旁的裴英秀默不作聲,抱肩而坐。


  “小璟她……”季繁希低著頭,掩住麵部,聲音也微微發顫,“真的很可憐……她等了這麽多年,就等來了這樣的結果……”


  “都是那個混蛋!都是那個混蛋害的!”繁希突然激動起來,淚如雨下,哽咽著說“小璟為了他,背井離鄉,現在甚至連命都不要了,他怎麽能這樣對待小璟?”


  裴英秀沒說話,隻能拍著季繁希的背,遞給她一張紙巾。


  “我對她說,那個混蛋根本就不是人,幹嘛還要搭理那個不是人的混蛋。可是,可是小璟放棄了那麽多,又怎麽能眼睜睜地看著心愛的人被搶走?”


  “那他呢?”裴英秀幽幽開口。


  “什麽?”繁希一時沒有明白。


  “他呢?拋棄靳璟的那個渣男,他又付出了什麽?”


  季繁希愣了愣,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


  “小璟,太執著了。甚至有些傻。”繁希無力地笑笑。


  “她其實很堅強。”英秀看了看繁希,“人的意誌,有時候會在最危急的時候迸發出來,你沒看到那天晚上她遇襲的情形,換做別人,可能就是截然不同的結果了。”


  繁希的眼睛裏水色點點:“是,她一直……她一直很努力。”她終於抑製不住,彎著腰埋下頭,哭了起來。


  裴英秀看著身邊的季繁希,肩膀一抖一抖的,再抬頭看著急救室的燈光,鼻子一酸,眼前也模糊起來。


  有時候竭盡全力的掙紮和努力,結果卻是,徒勞無功。


  急救室的燈滅了。


  季繁希和裴英秀匆忙上前,急救室的門被打開,推出了依舊毫無血色昏睡著的靳璟。“醫生,她怎麽樣了?”


  “沒事了,如果再送來的晚一點,就很難說了。”醫生急急回了一句,步履匆忙地走了過去。


  “現在的女孩子,一言不合就割腕……”“可不麽,尋死覓活的還真不少。”季繁希在幾個小聲嘀咕的護士後麵,又見到了先前一閃而過的熟悉臉孔。她疾步上前,一把拽住那人的手臂。


  “是你麽?”


  麵前的女醫師戴著口罩和頭套,穿著手術服,隻有那雙柔媚的眼睛能略微窺見她的嬌俏。她摘下了口罩,淡淡回了一句:“是我。”


  “曉雅。”


  “她沒事了,”趙曉雅語調平靜,“真幸運,手腕神經沒受什麽傷,不會留下後遺症。”


  “謝謝。”一旁的裴英秀也淡淡的回了她。


  趙曉雅看了看眼前這個陌生的清瘦男子,愣了一下,馬上淡然如初:“客氣了。”


  “曉雅,”季繁希擋住了她。


  “有什麽事嗎?”曉雅有些不耐煩。


  “回去告訴秦陽,這就是他幹的好事。他這樣的人,遲早會遭天譴的!”


  “如果這些話能讓你舒服一點的話,隨意吧。”趙曉雅麵色如常,丟下這一句,轉身而去。


  “你說這些,又有什麽用嗎?”一側的裴英秀笑了笑,看向季繁希。


  “我知道沒有用,也隻是想……出出氣而已。”


  天慢慢亮了,醫院旁的馬路,從隻有星星落落的健身者路過,漸漸的有車經過,直到車流如織。


  趙曉雅下了夜班,走出了大門。


  “小雅!”聽到有人喚她,趙曉雅回過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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