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靳璟跑了幾步追上前去,拉住秦陽的手臂,轉到他身前,定定地說:“我不接受。”
“小璟!”季繁希追上了她,使勁搖了搖靳璟,“你還沒清醒嗎?小璟!”
“我不接受。”她的聲音如遊絲,喃喃微弱,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秦陽,我不接受。”
她紅著眼睛,站在這個最熟悉的男子麵前,“我們從大學就在一起,一起那麽快樂,我們一起拍過校園電影,一起擺過小攤,不是嗎……現在我們畢業了,我也來到了你的城市,我相信一切都會好的,秦陽……你也相信我,好嗎?”
“對不起。”秦陽吸了口氣,伸出另一隻手,一下一下地將靳璟扣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指撥開,“對不起小璟,我應該早些告訴你的。”
靳璟一直克製忍耐,終於在這一刻再也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奔湧著澆滅了原本燃著憤怒的心頭火焰。
“我要走了,”秦陽看了一眼遠遠站著的趙曉雅,“小璟,珍重吧。”
她臉龐上的淚濕黏黏的粘在發絲上,夜風一吹,臉上還有些疼,靳璟眼前一片模糊,隻看到那挺拔的背影就這樣走了過去,越走越遠。
連猶疑的動作也沒有留給自己。
“小璟……”繁希拉住她,“那個混蛋根本不是人!小璟,咱們先回去吧……”
靳璟一把拉住季繁希,努力地讓自己不再啜泣:“小孩子不都是這樣嗎,看到新的玩具就會暫時被吸引住,一定是這樣的,我不會分手的……”
“小璟,傻瓜……如果他還對你有一點愧疚,還有一點感情,他就不會這樣對你。”繁希扶著靳璟,“咱們先回家吧。”
秦陽握著方向盤,目不斜視。
趙曉雅陰沉著臉,看了眼秦陽,卻看不出什麽情緒。“秦陽。”她開了口,打破了車中的尷尬。
“以今天靳小姐的樣子,我真害怕。”
“害怕什麽?”秦陽微微側了側臉。
“我真害怕,那個女人會不會明天衝進我家,或者衝進你的公司,大鬧特鬧一場。”
“放心,她不是那樣的人。膽子小,也……很識趣。”
“那就是你不了解女人了,”趙曉雅笑了笑,臉色又陰鬱了下去,“你們以前的事情,我真的不感興趣。不過論起以前,我們的以前可要比你們的以前更在先。”
秦陽被她這句話弄得有些繞,“對不起,以後不會有這樣的事了。”
“雖然可以預見,但我的心情比想象中的更壞。”
“是我沒處理好,對不起。我再說一遍,今後不會再有這樣的事了。”
聽他這樣說,趙曉雅便不再開口,而是從手包裏掏出卸妝巾,擦拭著沾了冰淇淋味道的紅唇。爾後望著綺麗的街景,抱著雙臂,閉上了眼睛。
出租車上,靳璟無聲的淌著眼淚,繁希一張張的抽出麵巾紙遞給她,“對不起小璟,是我的錯……我要是提早告訴你,就不會這樣了。”
“不怪你。是我自己太笨,”靳璟吸了下鼻子,“又不是你讓他去找那個女人的。”
出租車卻在銀樹路的路口停了下來。
“師傅,不是還沒到嗎?”繁希覺得詫異。
“小姐,那巷子不好調頭,就算掉了頭,我還得上環路才能再把頭調回來。”見師傅不願再走,繁希索性說,“我們走吧,下來走走也挺好的。”
夜裏的風又大了些,借著路邊的燈光,季繁希看著滿臉淚痕的靳璟,有些不放心:“小璟,今晚還是去我那裏睡吧。”
“不了,我想自己呆會兒。”
二人無言,在馬路邊悠悠逛逛。靳璟赫然發現,滿目火樹銀花,炫彩流光,從來不曾屬於自己,也不曾照亮自己。
自己,也許生而孤獨。
季繁希的腳踝還在疼,正巧前麵有棵樹,她便扶著樹稍作休息。靳璟一手扶著她,不經意地抬頭,“星河之隅”流光溢彩的花字在眼前閃亮。
“留意你身邊的人。” “你最信任最依賴的人,一旦傷害你,也是傷你最深最痛的人。
靳璟摸著兜裏的手機,想到了早些時候的那通未接電話。
“你還行嗎?”靳璟撫了撫繁希的背,“我想進去找個人。”
“星河之隅”中,依舊是鍵盤聲響成一片。
走近吧台,一眼就能看見裏麵坐著的裴英秀。“靳小姐。”裴英秀抬起頭,有些吃驚,趕緊站起身來,借著昏黃的燈光,他看見眼前的女孩猶有淚痕。“有事嗎?”
卡座裏,靳璟握著熱乎乎的咖啡,又拿過紙巾擦了擦臉:“你是知道些什麽嗎?”
英秀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
“我年前來網吧搶車票,”靳璟看向眼前消瘦的男子,“臨出門,你跟我說的那些話。是在暗示什麽嗎?”
英秀有些發懵,隻是看著眼前雙眼發紅,淚痕點點的女孩,一時不知道如何作答。
“你當時說,讓我留意身邊的人。最信任的人一旦傷害你,就是傷害你最深的人。對麽?”
“靳小姐……”
“你今天還給我打過電話,有什麽事嗎?”
看著沉默的裴英秀,靳璟心頭突然掠過一絲涼意:“難道是那件事嗎?”她頹然窩在沙發上,喝了一大口咖啡,“你也都知道,對麽?”靳璟的臉泛起一點笑意,卻夾雜著痛苦,更摻著絕望,“你們都知道,我卻什麽都不知道。”
她複又坐直了身子,眼中又是水色點點,“沒錯,我是傻子。”
“其實,”裴英秀對上她滿是淚光的眼睛,“我今天打電話給你,是想告訴你一些事情的。隻是,原先我不知道你和秦陽的……情況,所以,才等到了現在。”
“等到了現在?”靳璟瞪大了眼睛,隨即又平靜如初,“我明白了。”
“我……”裴英秀斟酌了下,“我能以朋友的身份說幾句麽?”
“當然。”靳璟無力地笑笑。
“也許我這個局外人並不好說什麽,我也沒有太多感情上的經曆,所以,可能不知道怎麽安慰你。”對麵坐著的靳璟,低著頭,拿著一團早已濕了的抽紙,輕輕地沾去眼角處不停滑落的淚水。
裴英秀見狀,抽了一張紙巾,遞給了她。
“我小時候參加比賽時,會遇到打分不公的情況,可是我也不能對裁判揮拳頭啊。但是之後,我就會以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標準要求自己。等到之後再比賽時,就讓裁判挑不出毛病,不得不給我高分——也算是另一種方式的吊打裁判了。”裴英秀笑了笑,又遞給她一張紙巾。
靳璟紅紅的眼睛對著裴英秀,暖黃色的燈光柔柔的打在他的臉上,那雙明淨的眸子顯得更加光亮。他的笑,也在這燈光氤氳中顯得格外溫暖。不像那個人,不苟言笑,冷峻如山。可是看著他,卻沒明白他為什麽會對自己說這些。
“我的意思是,”裴英秀雙手的手指交叉在一起,似是思考著合適的措辭,“雖然你看起來沒有對方強勢,但是你如果比他過得好,過得幸福,讓他羨慕嫉妒恨,卻無可奈何,這也是另外一種勝利吧。”
“我明白。”靳璟吸了吸鼻子,努力笑了笑。她扶著桌角站起身:“不管怎麽樣,都要謝謝你。”
看著抽身離開的靳璟,雖然勉勵笑了笑,但誰都能看得出,她是極力掩飾著哀傷和憤怒罷了。
季繁希從另外一處的沙發上站起,走過來,拍了下裴英秀的肩:“謝了,讓你費心了。”隨即一瘸一拐的追上靳璟,走出了星河之隅。
裴英秀又坐了下來,看著那杯咖啡還散著嫋嫋的熱氣,又想到咖啡後麵那淚光盈盈的女孩,胸口生出一股揪心的痛——“要是什麽事情都能用拳頭解決,反而會好些吧。”他望向前方在屏幕前廝殺混戰的人群,拿過那杯餘熱尚在的咖啡,喝了一口。
春風高,陽光燦爛,吹得人昏昏欲睡,周身無力,靳璟消瘦的臉顯現著和春意相悖的頹喪氣息,臉上早也沒了笑意,隻是用晦暗無光的眼睛對著電腦屏幕,機械地為一茬又一茬的客戶辦著業務。
剛送走一個有些耳背的老太太,靳璟覺得有些口幹舌燥。正要喝點水,就覺麵前燈光一暗——又來了個客戶。
靳璟趕緊放下水杯,坐正身子看著電腦,“請問您需要辦什麽業務?”
沒聽到動靜,她隻得再問一遍:“請問您需要辦什麽業務?”
對方還是沒答話,靳璟抬起頭,目光掠過電腦,看到的竟然是那張熟悉的臉。
“秦……”她還沒叫出口,秦陽就打斷了她:“我來辦退保。”
她沒作聲,隻是一下下地點著鼠標,輸著銀行賬號,又怕輸錯了,反複對了幾遍。
“好了嗎?”秦陽看了下腕表。
“好了。”秦陽簽了字,靳璟將單據還給他,“我們……”
“我還有事,先走了。”秦陽並沒有多說的意思。
靳璟嗓子裏的話被噎了回去,呆愣愣的看著他轉身離去。下一刻,經理的喊聲在耳邊炸起:“你沒有把客戶的身份證拍照留存嗎?”
靳璟如夢方醒一般的站起身,朝秦陽的方向喊他:“秦陽!”“秦陽!”他卻似乎聽不見一樣,越走越快。
“秦陽!”她隻得追了過去,在電梯口趕上了他,“身份證,身份證我需要拍照。”秦陽看了靳璟一眼,一言不發地往前台走去。
靳璟恍恍惚惚的把秦陽的身份證放在高拍儀拍照留存,拿著他的身份證,看著上麵的證件照有些出神,照片上的秦陽,微笑中透著陽光青春的氣息,那是他的二十歲。也是自己的二十歲。
二十歲時,他們已經在一起一年了。
她還有些愣神,手上一涼,秦陽冰涼的手指伸過來,拿過身份證。“我先走了。”
“你總這樣丟三落四的,我倒要看看你還能在這裏混多久?”經理對靳璟剛才的業務水準大為光火,在客戶麵前也沒有給她留情麵。
靳璟大窘,麵色一紅,在低頭前一刻偷偷看向秦陽——他隻是麵無表情的起身離開,沒看清那雙眼睛中帶著什麽樣的表情。嘲諷嗎?無奈嗎?還是……靳璟趴在桌上,再不說話。
入夜,秦陽被這幾天的事情折騰得身心俱疲,果然,遊走在兩個女人之間,無異於引火***。但他又覺得自己不得不這樣做,鮮豔欲滴的玫瑰,確實比路邊的野花更有吸引力。
當然,玫瑰比野花,也更具價值。
他有些心神不定,掏出鑰匙打開門,換了鞋走進屋,秦陽順手開了燈,卻被嚇了一跳。
“你是鬼麽!”
靳璟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慢慢抬起頭,眼神空洞,麵色也在熒光燈的照射下顯得更加灰暗。“秦陽,我們談談吧。”
他脫掉外衣,“我上次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小璟,我們已經分手了。
“我不接受。”
“那是你自己的事情。”秦陽沒有坐下,走上前去俯視著她,“我從幾個月以前,就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了。”
靳璟仰頭看著他,聲音有些低沉:“我認為我們的感情,遠沒有結束。”
秦陽有些煩躁,他撓了撓頭發:“好吧,就當我是個騙子,騙了你這麽長時間。我也不會再對你說對不起了,小璟,讓我離開吧。你是個沉著堅強的人,沒了我,你也可以過得很好。”
“我什麽話也沒聽見,所以請你回到你本來的位置上去。”靳璟的眼中閃過一絲淩厲,“你是靳璟的男朋友。”
“你不覺得自己可笑嗎?”秦陽轉身,往臥室的方向去。
縱然在來之前,靳璟想象過各種情景,可昔日的愛侶卻離自己越來越遠的事實,還是讓她又滴下淚來。
靳璟飛快地抬起手擦了擦淚,跟上秦陽:“對,我沉著堅強,就算你拋棄我,我也不應該哭,就算傷心,我也不應該哭。可是我們交往了這麽長時間,我們早就彼此相愛不是嗎?你隻是一時的糊塗一時的被迷惑,對吧秦陽?”
秦陽停下腳步,看向她:“人本來就是自私自利的,也是健忘的,甚至是忘恩負義的,這就是人的本性。”
“我不接受,我不同意,我堅決不能同意!”靳璟攔住他,“人也許是自私自利、忘恩負義的,但是隻有戰勝了這種貪念,才是真正的人啊。”
秦陽有些生氣,怒目圓瞪,雙手不由得抓住靳璟的肩搖晃著她:“好啊,既然我不是人,那就殺了我吧!那樣做還更容易些!”
靳璟有些難以置信:“秦陽,你……你不是這樣的,你從沒有這樣過……”
“看清楚了,這才是真的我!”秦陽又往靳璟身前邁了一步,靳璟能清楚的聽見他的呼吸,看見他胸口的起伏,甚至能看清他因為惱怒而放大的瞳孔。“不是都跟你說清楚了嗎,我不希望大家撕破臉皮。你為什麽還是要來找我,非要逼著我說不好聽的話呢?”
“什麽是撕破臉皮?我等你回來有什麽不對嗎,我不是經常這樣做嗎,以前我像這樣等你,你都是很高興的……”
“這些都已經過去了,我們結束了!”秦陽終於怒不可遏。
“不要用我們結束了,不是我們。”
“好,是我結束了。”秦陽想抽身,靳璟卻又一次攔住他的去路,眼淚又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這都是你一個人的打算,我做夢都沒想到,我們會有今天。我不能像你希望的‘好,我們分手吧’,這我做不到。”
“接受現實吧。”
“可是,我要是沉著堅強的人的話,就像你剛才說的那樣。你認為那樣的我能就這樣接受現實了嗎,不行,我辦不到!”
秦陽的眼睛瞪大,死死地盯著眼前淚眼婆娑的靳璟:“希望你不要逼我做出不想做的事來,就算你不接受,我也必須和你分手。你別逼我說出更殘忍的話,讓你受到更大的刺激,我不想這麽做。”
“我為了你,背井離鄉,做著不喜歡的工作,你現在卻要我接受分手?”
“沒人逼你那樣做。我的心已經離開你了,希望你不要像個傻瓜一樣,拽住我不放。你還是憎恨我吧,詛咒我也可以,畢竟是我……”秦陽的語調輕了下來,“是我對不起你。”
“我不要再聽對不起了,秦陽……我還是不相信……”
“你是傻瓜嗎,我已經有別的女人了,你不要再心存幻想了。”他的聲音陰冷了起來。
“正因為我不是傻瓜,才不會離開你。我不會傻得離開你的!”秦陽沒聽她繼續說下去,拉開她攔在牆壁上的胳膊,一下把靳璟推到一邊,走進臥室,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靳璟呆呆地看著緊閉的房門,抬了抬手,終是沒有敲上那扇門。
啪的一聲,門又開了。靳璟眼中閃過一絲神采,隨即又被擊得粉碎。
“把我公寓的鑰匙還給我吧,小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