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過往（2）
“然後呢？別告訴我，我眼巴巴地跳進來就是為了看林幽和其他男人卿卿我我的畫麵？”
“你想多了，要真能一直這樣快樂就好了。”紫憐搖了搖頭，“事情轉變在第三年，那個人的到來……才是這場噩夢的開始。”
“他是誰？”
紫憐帶著了蘇明蜩去了村長家，見到了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
“常遠，一個道士。”
常遠在村長家住下後的第三天，村子裏出了一件事。
住在村口第三戶的是一位寡婦，她死去的丈夫姓章，大家都喊她章寡婦，那一日她的兒子在河邊玩耍，無意間溺水，被救上來後眼看著就要不行了。
寡婦抱著瀕死的兒子先是去了村長家，沒一會又跪在了柳家門外，求林幽救命。
蘇明蜩皺著眉道：“他們這是要做什麽？”
“他們去求了村長，常遠說，隻有林幽能救得了。”紫憐恨恨道，“這就開始了……”
林幽看著一堆人圍在家門口，莫名其妙，待聽完他們的來意之後，搖了搖頭：“救不了。”
“你不是神仙嗎？你為什麽救不了！”章寡婦崩潰地大叫道。
“什麽神仙？無稽之談！”柳十四站出來替林幽說話，“誰告訴你們阿幽是神仙的？”
“是……村長家的常道長！”
“道士？他說是就是，他怎麽不去救？神仙都能這麽容易被他認出來？他豈不是更厲害？再者，她要真是神仙，前些年你是怎麽編排她的？救你兒子，憑什麽？”柳十四說的有理有據，你憑什麽指望人家以德報怨，“你兒子不行了，你們不去找大夫，來求她作甚？”
蘇明蜩點點頭，中肯道，“這話說的倒是挺在理的。”
柳十四覺得實在荒誕，林幽可沒有承認過她是神仙，再說了，若是這人想救就救，那這世間豈不是要亂成一團？
“我拿我的命換我兒子，求求你救救他吧！”說完，章寡婦上前想撲上林幽。
她嚇了一跳，轉身躲在了柳十四的身後，“我不要你的命。”
柳十四護住她，道：“您還是趕緊請個大夫吧，您找她也沒有用的，真的！”
總之鬧了許久，章寡婦的兒子還是死了。
但事情沒有就此平息，一個月後，玄幽村中爆發了瘟疫。
“那個時候的瘟疫，多半是治不好的吧？”醫療條件差，一旦爆發瘟疫這種東西，不是封村就是……燒村了吧？
紫憐：“是，縣裏的官員嫌麻煩，不想管，封了村，隻能進，不讓出。”
村裏的人一個接著一個染上疫病，開始死亡，就在大家絕望的時候，那個叫常遠的男人站了出來，他說：“傳聞神仙之骨血可使人長生不老，林幽是山神！她的血能救大家！”
“他怎麽知道林幽是山神？他看得出來？”蘇明蜩奇道。
“這我不知道，但那個時候的道士，確實是有些本領的。”
“林幽的血……他們不會真信了吧？”血型不一樣怎麽辦？林幽一個供全村的血？這怕是要流幹的節奏了吧？
紫憐緩緩說道：“一開始，自然是不信的，可在生死麵前，總有人會最先站出來……”
村民們皆是一愣，喝人的血，這有用嗎？聽著怎麽這麽滲人？至於林幽是不是神仙這事，村裏的人都半信半疑。
章寡婦的兒子死了，隻留下一個五歲的女兒，如今也染上了瘟疫，她紅了眼，拿了刀，出了門。
“她想幹什麽？”蘇明濤跟著她，見她躲在暗處鬼鬼祟祟，一看就知在憋什麽壞事，“啊！閃開——”
章寡婦手裏的刀劃過了林幽手臂，得逞後，她帶著血刀，飛快地跑了，留下一臉懵的林幽。
那一刀不深，但血不停地往外冒著，她也沒去堵，隻是愣愣看著章寡婦離去的背影，蘇明蜩在一旁很是著急，奈何他根本碰不到林幽。
他心裏湧起一個不好的念頭。
回到家中後，柳十四一眼就瞧見了林幽的傷口，顯得吃驚，“這是怎麽回事？”
她回道：“章寡婦。”接著又問，“她為什麽傷我？”
柳十四立刻拉著她帶她包紮了傷口，卻不知該怎麽回答她的話，
第二日，就有村名圍在柳家門口讓柳十四交出林幽。
原來，章寡婦的女兒昨日還病懨懨的，今日已經能下地了，原因就是她喝了林幽的血！
“荒唐！你們……”
“十四，你是我們村裏唯一的讀書人，中過秀才，你們家沒有人得病，你自是不用擔心，可我們呢！如今村裏死了多少人了，我們多多少少都是看著你長大的，你就這麽護著一個外人？”
有人附和道：“就是，她一個換全村的人命，不值嗎？再說了，她不是神仙嗎？神仙都不會死的，隻是放一點血，有什麽大不了的？”
放的不是你的血，你當然站著說話不腰疼！
柳母猶豫地扯了扯柳十四的衣袖，這麽多人找上門來，她有些害怕。
林幽不在家，她到山裏去了。村民人多勢眾，柳十四不好與他們起衝突，雙方再三交涉，最終，與他們協定，三日之內，會給他們一個答複。
“所以，他將林幽交給他們了？”結合後來林幽的性格以及所謂的噩夢，不難得出這個結論。
“是，也不是……但他確實親手將林幽送了過去。”
第三日，林幽回來了，可令人沒想到的事，柳母在飯菜裏下了藥，計量大的可以放到一頭牛，林幽沒有防備，直接暈倒在了桌子上。
“母親！您這是做什麽！？”柳十四立刻起身查探著林幽的情況，顯得有些驚慌失措，對母親厲聲道。
“三日了，今日最後的期限了，若是不把她交給他們，你我都會死的！”柳母有些癲狂，“我知道你對她有意，不忍下手，但你爹死時，你發過誓的，你再說一次！”
“……孝順母親，不可讓她為難，替爹照顧好母親。可是……”
“你記得就好！”母親打斷了他的話，“現在就把她送到村長家裏，隻是取她的一點血，又不是要她的命！”
柳十四為難的很，可眼看著柳母要衝他跪下，求他將林幽送去，他慌了神，答應了。
……
村長家中坐滿了人，他們都在等柳十四將林幽送來。
他們將林幽綁在長桌上，用鐵鏈栓了起來。
蘇明蜩看到這一幕，那個念頭突然之間就又冒了出來，想到之後，他的心裏直冒涼氣，他猜到了常遠接下來要做的事。
“你們這是做什麽，取血而已，綁她作甚？”柳十四想製止他們的動作。
兩個村民將他攔下，那個叫常遠的男人微微一笑，回道：“這不是怕她亂動，割到動脈嗎？”
“一臉奸詐小人相！”蘇明蜩在屋子裏走來走去，站在常遠麵前作勢打他，當然，他是碰不到的。
而這時，長桌上的林幽突然睜開了眼睛，嚇了眾人一跳，好在藥效還沒有過，除了睜眼，她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她看了一圈在場的所有人，將目光停留在柳十四身上。
蘇明蜩感覺到柳十四的呼吸一窒。
被自己所信賴的人下藥，送過來放血……那一刻林幽在想什麽？
至少蘇明蜩看出了林幽看著柳十四的眼神，那是，失望。
常遠對攔著柳十四的那兩個村民道：“帶他出去。”
柳十四被帶到了門外，與林幽隔絕了一道門板。
屋內，常遠拿起刀在林幽的右手腕上劃下長長的第一刀，鮮血與林幽的吃痛聲一起湧出。
紫憐跳上長桌，兩隻爪子死死地扣著木板，“她作為山神，有人類的五感，這五感卻強與人類，也就是說，她對於痛覺更為敏感，她所感到的痛，是你們的幾倍……”
有人聽到林幽的慘叫，擔心地說道：“你割的太深了，血都噴出來了，這樣會死人的！”
“她不會死的。”常遠似是沒有聽到，回答的很是肯定，“若是不想聽，可以堵上她的嘴。”
我堵上你的嘴！蘇明蜩站在一邊氣到爆炸，我靠我靠，他要滅了這個常遠！
紫憐勸他：“你省著點力氣吧，之後的還有的受呢……”
還有什麽！？
常遠放了林幽整整一盆的鮮血，遞給了村民，“喝吧，喝了這個，這病就能好了。”
村民們戰戰兢兢地接過，都有些猶豫，沒有人敢第一個喝。
“怎麽？現在不敢了，當初上門要人的時候不是挺積極的嗎？”常遠將刀擦洗幹淨放回腰間的皮套中，“還在懷疑她的身份呐？你們自己看看這麽多血她都沒有死，可不就是隻有神仙才有的嗎？這血喝下去暫且不說長生不老的事，延年益壽想來是有的……”
眾人一看，長桌上的林幽還睜著眼喘著氣呢，流了這麽多血還活著，這麽深的傷口也漸漸不滴血了，這不是神仙是什麽啊？
他們高呼著“神仙保佑”一個個地舀這盆裏的血喝下去，有的喝完還準備帶一點回去給家裏的人，可盆裏的鮮血不夠了，他們看著常遠，似是在詢問。
“瞧我做什麽？她就在這，做什麽，還用問我嗎？”常遠露出意為深長的笑意。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不願意第一個下手。
“你們不來，我先來了，我家七口人，死了三個了，剩下的也都得了病，沒辦法……林神仙，對不住了！”村長的兒媳婦站了出來，對林幽磕了三個響頭，抖著手去觸碰林幽手腕上的那道傷口。
“嗯哼——”林幽悶哼一聲，手臂再次湧出鮮血，村長的兒媳婦連遞了碗上去接。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每個人都給林幽磕了頭，嘴裏念叨著“神仙救我”、“神仙保佑”之類的話，一次又一次地撕開林幽的傷口，到後來，幹脆把左手也割開一口道子，兩邊一塊放血。
“畜生！畜生！”蘇明蜩在一旁紅了眼，剛才他試圖推開那些人，可自己都穿過了他們，一切都隻是徒勞，他什麽也做不到。
他突然想起一句話，‘你可以想象到有多疼，但痛不在你身，疼不在你心，終究是沒法真正感受到的’。
“哈哈哈哈——”長桌上的林幽突然笑了起來，她覺得自己現在特別的可笑。
“林神仙，您是神仙，您以一己之力挽救我們全村，我們會對您感恩戴德的！”
“一己之力？感恩戴德？你們將我綁在這，這就是你們的感恩戴德？你們可有問過我願不願意嗎？我的血當真有效嗎？啊？”林幽的傷口又開始愈合了，“若我不是神仙呢，你們還會來喝我的血嗎？若是放完血，我就死了呢，這也無關嗎？”
“這……”村民們猶豫著，不知道該怎麽回。
”您不是沒死嗎？傷口都開始愈合了呢！”一旁的常遠適時開口，將村民們的注意力拉回到林幽的傷口上。
“真的啊，這傷口愈合的這麽快！”
“果然是神仙啊，我得趕緊把藥帶回去……”
有的人捧著藥，快步出了門，有的人心裏遺憾著剛才為什麽不多取點血……那可是神仙的血，價值連城呢！
屋子裏很快就隻剩下林幽與常遠，以及他們看不見的蘇明蜩和紫憐。
常遠解開了林幽身上的鐵鏈子，端詳著她已經愈合的手腕，感歎道：“活著的山神我還是第一次見。”
“怎麽？你見過死的？”林幽嘲諷道。
“確實，見過。”常遠笑著拿出一根銀針插入林幽的眉間，“你們山神是最為接近神明的，受世間精氣所養，化身成人，與那些小妖小怪的可厲害多了。”
“若不是我師父曾捕獲過和你一樣的山神，我還真無法控製你……”常遠收起銀針，笑著對她說，“心中氣憤吧，這鄉野村夫大多愚昧無知，所謂的瘟疫，不過是我在村裏的井水裏下了些毒，章寡婦也是我的一步棋子……你如今落到我手裏，我可是足足準備了一個月呢，怎樣，被那個柳十四親手送了過來，是不是覺得很生氣，覺得是被背叛了嗎？”
林幽磨了磨牙，不想提到柳十四，“你害死了很多人，又裝模作樣再救剩下的人，你是想當救世主嗎？”
“不不不，救世主是你啊……”常遠在林幽的耳邊幽幽道，“山神的血如此珍貴，怎能便宜了這些愚蠢之人？我早用了障眼法，實際上他們所喝下的不過是摻了解藥的豬血而已。”
“你要我的血，然後呢？”林幽覺得自被常遠的銀針紮了之後，自己的意識越來越迷糊，像是要睡著了一般，她不是不用睡的嗎？這常遠到底用了什麽妖術？
“自然……不隻是要血……”在林幽閉上眼之後，常遠才深不可測的一笑，“毒素也早已滲透到他們的骨子裏，即使他們喝下了解藥，也隻不過是多幾天的命罷了……”
林幽閉上了眼，卻還是聽到了常遠最後一句話。
“讓你這神見見，人間，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間。”
……
林幽是被疼醒的，她依舊被綁在桌子上，身邊圍繞著不少人，這些都是昨日沒來取血的村民，林幽頓了頓，大概明白他們的意圖，不就是來取血的嗎？
昨日兩道口子的傷痕還未褪去，今日又新添了兩道，血滴滴答答地留到盆內，聽得林幽有些魔怔，她突然開口道：“若是我求你們，你們能放過我嗎？”
沒有人回應她，但他們明明都聽見了她的聲音，卻無動於衷。
林幽還在繼續說，“放過我吧，真的很疼啊……我求你們放過我吧……”
林幽竟也會求人……林幽她這般的人物，怎麽能求人！
蘇明蜩衝到那些村民的麵前，想質問他們‘為什麽不回她的話！為什麽！’、‘她在求你們，你們都聽不到嗎！快住手啊!’
可他知道，即使他說了也不會有人聽得到……就像紫憐之前說的，這些事都已經發生了，他無法觸碰，也無法改變。
無能為力，才是真的絕望……
他跪在林幽身前試圖捂住她的傷口，可一切都是徒勞的。
林幽將頭微微一側，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柳十四的母親。
她的眼裏閃過一瞬的光，但很快就消失了，她問：“您也是來取我的血嗎？”
“……是。”柳母不敢看她的眼神，“你的血能救一村的人，放點血你也不會死的……”
“這隻是一點，血？”
“……”柳母自知理虧，訥訥道，“你是神仙，傷口愈合的快，流些血，不礙事的……”
“不會死，不礙事，不礙事……”林幽一邊念叨著這幾個詞，一邊開始笑起來。
蘇明蜩清晰地看到林幽雖是狂笑不止，眼中的光亮隨著笑聲熄滅，無聲無息。
一旁的村民互相看了看，依舊無人說話，林幽的耳朵裏，隻有滴答——滴答——的流血聲。
總共被放了一天一夜的血後，常遠才將她手腳上的鐵鏈子取下，用銀針再一次紮了她的眉心。
常遠將林幽帶走了，具體過程蘇明蜩沒有看到，隻是一晃眼，他就到了一個富麗堂皇的屋子裏。
“這裏是……”
“常遠在京中的府邸，他師父叫陶仲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