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清明
又忙完幾個大單子後，蘇媽實在看不下去蘇明蜩這股拚勁了，告訴他現在還年輕不需這麽拚，熬壞了身子以後有的苦頭吃。
蘇明蜩反駁道，這回知道他還年輕了？早前拿照片給他看的時候，可不是這麽覺得的。
蘇媽被氣得不輕，發現現在竟是說不過他，正好到清明了幹脆讓他回老家去看望一下老人家。
蘇明蜩本是不願意的，但想著確實許久未見奶奶了，老人家年紀也大了，見一麵少一麵的，他這個做孫子的是該去看望看望了，便同意了。
蘇父蘇媽都出生於江南地區，江南水鄉，宜養人，所以這一家子的長相除了蘇子春長得皆是眉清目秀一類，按蘇媽說法，大哥蘇子春長得似他們的外公，像是北方人，生的高，長得也壯實。
可惜對於他們的外公外婆，蘇明蜩與蘇明皗隻見過照片，蘇子春見過，但那時太小，估計是記不得太清了，隻記得都是很厲害的人，畢竟歲耀就是他們一手建立起來的，再由蘇媽接的手。
這二位與他們的爺爺葬在一個墓地，清明來祭拜一下倒也是方便。
蘇家的長輩之中隻剩一人，所以無論是誰都對這位蘇奶奶格外的敬重，不過這位老人家喜靜，平時最喜文物一類，除了與舊友或是鄰裏間的交流，也不太愛走動。
蘇家的祖宅有百年的曆史了，傳說祖上是當官的才有的這宅邸，如今百年過去了，戰火中雖有損壞但經過修補，如今看著倒依舊像是百年前的江南小院，風景獨特。
但至少八歲前他對這的記憶並不好，有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將此地視為童年時期的噩夢。
這一片住的人雖不多，也就近十戶人的樣子，環境雖好，又保留了百年前江南古建築的風格，但並沒有被開發成景區。原因就是住在這片區域的人非富極貴，誰也沒那個膽子，就連蘇明蜩回家探親靠近這時都要被查詢過身份才可放進來。
關於這一點他也都習慣了，最裏頭的那座宅子的麵積是他奶奶家的兩倍多，中西結合，別墅也有，院落也有，可那家的人卻都隻住西式的別墅，除了打掃，都不允許人靠近那中式的院落，可謂是奇怪。
那便是赫赫有名的虞家，虞陽老爺子可是參加過七十年前抗戰的英雄，建國後被封為最年輕的將軍，那得過的勳章，大大小小二十幾枚應該是有的……換句話說那可是開國的功臣，別看人家現在九十歲高壽，身體還硬朗著的呢！蘇明蜩小的時候還被有幸被他老人家抱過呢！
虞老爺子的曾孫子虞江與蘇明蜩、蘇明皗同歲，一起上的小學，因兩家住得近，所以關係不錯，可以說是發小，可惜小學畢業後蘇明蜩與蘇明皗去了S市，蘇明皗後來出國了暫且不提，蘇明蜩也就在每年的清明和暑假間得空了才會過來，不過二人的關係還是可以的，至少見麵還能說得上話。
在蘇媽眼裏，這位虞江就又是一位別人家的孩子，與蘇明蜩一樣都是去年畢業，立刻接受了虞家的產業，做的也算是風生水起，讓蘇媽念叨了好一陣子。
若不是這兩月蘇明蜩在集團給她展示一下他的做事手段，效果還不錯，蘇媽指不定還得念叨到什麽時候。
“奶奶。”蘇明蜩拖著行李箱走走向蘇家老宅衝站在門口的人揮了揮手。
嘴上說說不用他來看她，身體倒是很誠實，一早就在門口候上了。
蘇奶奶抱著一個不知道什麽年代的罐子，笑著對他道，“房間給你收拾好了，去看看還滿不滿意。”
蘇明蜩立刻道，“滿意，肯定滿意，您收拾的怎麽會不滿意？”
“油嘴滑舌……聽你母親說，你這此來，是來散心的？”
“……沒有，您別聽她胡說。”
“還說沒有？以往你來的時候，從進門到大廳，臉上至少得笑三回，共計十五秒，可是今天你隻笑了一會，共計三秒，剩下的五秒都是在假笑。”
蘇明蜩：我要裂開了，我怎麽從來不知道您老人家還有這嗜好，記錄他笑的時間，還分真笑和假笑的？
“您……還是多看看手裏的罐子吧……不必太在意我的……”
“這不是罐子，是壇子。”蘇奶奶糾正道。
見奶奶轉移了話題但又要給他講解這壇壇罐罐的不同，他立刻又慫了，扛著行李就往房間衝，“奶奶我先去看看房間，晚上給您做飯吃！”
他就是想收收性子，好好做事，怎麽一個個的看他的眼神都這麽奇怪，一副欲說不說的模樣，生怕刺激到他似的。
真當他過不去這坎了？
……
雖然蘇明蜩來的這日已經過了清明當日，但下午，蘇明蜩還是拿著花束隨著奶奶先去了墓園。當日雖然是過了，但那節期長啊，不是有十日前八日後及十日前十日後兩種說法嗎？這近二十天內均屬清明祭祖節期內。
這墓園名為東山墓園，最先是個陵園，葬的大多是抗戰時的英雄，都是虞家的老爺子從東北那塊遷過來的，有他的戰友、朋友以及家人，後來才又多劃出了一塊地給其他人做公共墓地。不過能葬在這裏的人，大多都有些身份。
蘇明蜩跟著奶奶先去了爺爺的墓地，一塊豎立著的石碑上，貼著蘇爺爺身前的照片，是一位很和藹的老人，蘇明蜩依稀記得，小時候他最是喜歡這位長輩了，他與蘇明皗幾乎就是由他一手照料長大的。
從前那段病臥榻上的時光，老人家總有法子給他解悶，因此倒也沒有給他養成陰鬱的性格。
記得搬去S市的那一年，他與蘇明皗在大門口哭得那叫個震天響地，兩人扒拉著門說什麽都不肯走，還是爺爺親自將他們領上車說什麽寒暑假回來也行之類的話……
再後來蘇明皗不知怎麽想的在十五歲那年哄著二位老人家給他送出了國去留學，當時也有來問過他的想法，但他給拒絕了，外頭哪有家好。
離十八歲還有一個月多的時候，爺爺去世了。
得的是一種很嚴重的突發性疾病，治療成功的概率不到三成。
爺爺拒絕了，他說他想安安靜靜地走，不想受著針針管管的折磨，於是在醫生的同意下一行人就又將人移回了家。
他還記得，爺爺對他說的最後幾句話。
“《詩經》上說‘五月鳴蜩’,蜩即是蟬，五月別稱‘鳴蟬’，你們還未出生前我便把名字取好了，有覺著‘鳴’字看著有些聒噪，就換了‘明’。”
“誰知生下來竟是雙胞胎，‘明蜩’這名字就給了哥哥，弟弟生下來就白一些，‘皗’這一字又有明、白之意，就給取了‘明皗’二字。”
“後來你這個做哥哥的身子竟要比弟弟的差上許多，近年來我就在想，是不是這名字取得不好，蟬的壽命短，因而取了這名字對人不吉利？”
難怪當時爺爺提了要改名字的事，但仔細追問他又不願說了。
當時在床前，他是這般回的話，“按您這意思，我這名字裏是不是得帶個‘龜’字？這樣說不定能長命百歲，就叫……蘇明龜？”
“明歸？這名字聽著倒不錯……”
“可是爺爺，我現在身體好得很，再說了明蜩這名字可是您取的，我不想改，我這一輩子都叫蘇明蜩！”
“……”
然後，那天夜裏，就在蘇宅，爺爺走了，走的很平靜，身邊陪伴著的皆是他這輩子最親近的人，他的妻子、兒子和孫子們都守在他的身邊。
蘇明蜩隻見奶奶在那一次的葬禮上哭過，二位老人琴瑟和鳴了一輩子，遲暮之年爺爺先走了，隻留奶奶一人，雖在麵上蘇明蜩看不出她有多大的情緒波動。但奶奶說，她嫁給爺爺快六十年了，這六十年，也不短了，她說做人要知足。
爺爺隻是早一步去了另一世界，等再過個幾年到十幾年，她就能去與他相聚，她隻要等著時間到了即可，誰都會有那一日的……
當時不太理解，如今倒是有些明白了。
兩個人的相知相守，不在時間，在於心。
六十年也好，十六年也罷，重點是與之相伴的，是心中所想所念之人，如此，時間的多少又有何妨？
……
他隨著奶奶清理著墓碑附近的落葉，其實這裏本就很幹淨了，一看就知奶奶時常來清理。
“給你爺爺上完香就去看看另兩位老人家吧。”她將準備好的香線遞到蘇明蜩手裏，“你許久未來了。”
“是。”
他將花束靠在墓碑前，上完香後知道奶奶定還有許多話要對爺爺說，也不再多停留，拿著另兩束花去了外公外婆的墓地。
他的外公外婆合葬在一塊，在西北邊的第二排。
因為從小沒見過，所以他對這二位老人家感情倒也說不上多深厚，按例上了香，磕了頭，有絮絮叨叨說了一會最近家裏的事才起身離開。
路過中央的花壇時，他聽見了一陣嘈雜聲，像是有人在砸著什麽東西，不禁側目而視。
這墓園一向是寂靜之地，埋的人大多身份尊貴，誰敢放肆？
墓園的東邊，有一群人正在拆著一座墓碑，這又是什麽事？東邊的不都是虞家的地盤嗎？好好的倔墳墓幹什麽？
雖說著大多般是虞家人自己動的手，也是得了虞老爺子的首肯的，不然誰那麽大的膽子敢拆虞家的墓碑？
蘇明蜩本不想管這事，但因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便往那走了兩步。
“虞江？”那人聽到有人喊他，轉過身來，那張臉像極了記憶中的那個人，不過眼下更為成熟，正是虞陽老爺子的曾孫子——虞江，“真的是你？”
“蘇……明蜩？”虞江愣了一下，隨即才確定了來人的身份。
蘇明蜩有些驚喜：“剛才路過，看你背影有些熟悉，便過來看看，沒想到真是你。”
“我還想著誰會在叫我。”虞江笑著說，“咱們有好幾年沒見了吧，剛才我在想你是明蜩還是明皗，但想想明皗近兩年紅的很，應該忙的各地飛，想來應該是你，我也聽人說了，你在S市戰績頗豐……”
“我這算什麽？你才是真的厲害，我媽都在家快念叨死我了，得著空隙就讓我學學你，說我要是有半分像你一樣就好了……”說著說著，蘇明蜩發現這一見麵怎麽就互相吹捧起來了，隨即轉移話題，“你家這墓碑怎麽給拆了？還要你這虞家大少爺親自來監工？”
“哦，這裏本埋得是當年收養老爺子的恩人，但隻是空穴，連照片都沒有，也是最近找到了那恩人的後人，見這碑立的晦氣，就吩咐人給拆了，他不放心，還讓我親自來看著。”
收養虞老爺子的恩人？還活著？那得多少歲了？百歲高齡啊！
“那真是喜事一件。”蘇明蜩由衷的說道。
虞江接了個電話，對裏頭應了兩聲，掛了電話對蘇明蜩說，“你這次回來應該不急著走吧，等過兩天咱們再好好敘敘舊，家裏有人催，我就先回去了。”
蘇明蜩點點頭：“好，你先去吧，我倒是不急著走。”
看著虞江幾乎是跑著走的，蘇明蜩估計這電話是虞老爺子打來的，除了那位大抵是沒人能讓虞江這般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