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日子實在太累, 到家後羅跡回房洗澡,定了個下午四點的鬧鍾,準備睡醒起床去接許沐。
在上海時, 許沐說回來有獎勵, 他迫不及待想知道獎勵是什麽。
家裏很安靜,沒有人打擾羅跡。
他一覺睡到三點多,睜開眼睛看了眼手機,還差三分鍾到四點。
他翻了個身,準備給自己幾分鍾清醒時間。
電話響了。
一開始羅跡以為是鬧鍾,沒動, 後來忽然反應過來是來電, 才伸手摸向床頭櫃看了一眼, 是羅曜。
他接起來, 聲音還懶懶的。
羅曜說:“你在睡覺?”
“嗯。”
“我和奶奶在北京。”
羅跡睜開眼睛, “她來幹什麽。”
羅曜說:“今早我要回來,她說跟我一起, 到我那沒多久就一個人出門,還把司機也帶走,我不放心,剛問了問,司機說她去找了許沐。”
羅跡一下從床上坐起來,“她找小沐幹什麽。”
羅曜說:“昨晚的直播, 奶奶也看到了,我覺得她神情有些不對, 她認識許沐嗎?”
記得以前羅跡和許沐早戀被找家長,都是羅曜去學校處理,羅老太太並沒參與。
羅跡怔了怔, “應該不認識。”
他馬上下床穿衣服,“她們在哪。”
羅曜把地址告訴他。
同一時間,許沐和羅老太太麵對麵坐在公司樓下的咖啡廳裏。
許沐兩手放在膝間,交疊在一起,緊張的情緒無法掩蓋。
對麵的老人家氣定神閑,喝了一小口咖啡,“多少年了,我還是喝不慣這個,中國人還是適合喝茶。”
她目光定在許沐臉上,瞧了一會,“沒想到我們還有機會見麵,也沒想到——”她轉動著手腕上的玉鐲子,“你說話這樣不算話。”
對於今天這一幕,許沐早有預料,隻是沒想到會這樣突然。
再次見到羅跡的奶奶,那些她不願回想起來的往事,那些她很怕羅跡追究的往事,忽然從心底某個角落竄湧而出,無比清晰。
她還記得那晚羅跡送她回家,兩人在門口擁抱,接吻,約好第二天去遊樂場,他說會買抹茶冰激淩給她吃。
他剛走沒有多久,一個陌生人找到她,說是羅跡的奶奶。
那晚的羅奶奶,雍容華貴,從豪車上下來,看著許沐的表情溫和平淡,慈祥無比,說出的話卻比刀劍還鋒利。
她說,想過好日子沒有錯,但別找羅跡。
她說,你爸爸害死那麽多人,你身上流著他的血,基因是無法改變的。
她說,羅跡是羅家唯一的希望,身上不可以有一絲汙點。
她查過許沐。
那時的許沐多脆弱啊,又自卑。
她隻覺得無地自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腦子裏不停徘徊那個詞。
汙點。
她不敢想,如果羅跡知道她的家庭背景,會怎樣。
還會像現在一樣對她好嗎?
也許會。
可以後呢?
如果他們以後真的能走下去,結了婚,外人知道,要怎麽想他。
也許在嶽城的日子太幸福了,幸福到她都快忘了當初為什麽會來。
好像冰雪冬日,一盆冷水澆在頭上。
她退縮了。
羅奶奶歎了口氣,似是無奈,“我們羅家不是嫌貧愛富的人家,隻要小跡喜歡,姑娘家幹淨清白,就是不門當戶對,我也不會說什麽。”
“你們現在還小,學業為重,等以後考上大學,你又這麽漂亮,不愁沒有好男孩喜歡你。”
那一晚,許沐一整夜都沒有睡著。
咖啡涼了。
許沐終於抬起頭,直視羅老太太的眼睛,“很抱歉,我沒有履行承諾。”
羅老太太看著她,“當年你處理的很好,我一直以為你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好孩子。”
許沐抿著唇,“我以為我可以放下,可這麽多年過去,我沒有放下,他也沒有,我沒辦法再欺騙自己,也沒辦法再推開他。”
羅老太太:“所以,這一次我說什麽都不會管用,是嗎?”
許沐攥緊衣角,“這件事是我和羅跡之間的事,除非他開口說不要我,否則,我不會離開他。”
羅老太太看了她一會,忽然笑了,“你是認定他被你迷住,不會放手,才這麽有自信。”
許沐目光堅定,“我是認定我們兩個之間的感情。”
她拿著包站起來,“抱歉,我還有事,就不多聊了。”
羅老太太看著她的背影,忽然覺得這個女孩變了。
變得堅韌,厲害。
當年她們初見,她連直視她的眼睛都不敢。
許沐走出咖啡廳,一直沒有回頭,她無意識的向前走,直到一個十字路口才停下。
她不知該往哪走。
一直忍著的眼淚終於繃不住,瘋狂掉落。
她抱著包蹲在路邊,哭的抽噎,行人匆匆路過,都在看這個奇怪的女孩。
趙美雲打來電話,想問她元旦回不回家。
許沐握著電話,哭的可憐,像個孩子一樣,“媽媽。”
趙美雲聽出不對,“怎麽了小沐,怎麽哭了?”
冰天雪地,許沐的臉被冷風刮的疼,她顫著音兒問:“爸爸為什麽要做那樣的事。”
電話裏安靜了一會,趙美雲說:“怎麽忽然提起這個。”
“我想不通,爸爸那麽好的一個人,為什麽要做這種事,媽,我想不通。”
趙美雲不停安撫,問她發生什麽事。
許沐哭的傷心,斷斷續續說了。
女兒受了這麽大的委屈,趙美雲再也坐不住,北京都是男方家的人,趙清歡天天飛外地,許沐隻有自己,這種事又不能跟別人說。
她連個娘家給撐腰的人都沒有,心裏得多難受。
趙美雲掛了電話,馬上訂了飛往北京的機票。
羅跡到達那家咖啡廳時,正碰上羅老太太從裏麵出來。
他眉頭緊蹙,看向她身後,“許沐呢。”
羅老太太冷著一張臉,“你見到我,連聲招呼都不打,開口問別人,你身上的教養和規矩呢!”
羅跡盯著她,“你找許沐幹什麽。”
羅老太太:“我問問她出爾反爾是什麽意思。”
羅跡皺眉,“什麽出爾反爾。”
老太太看他一眼,“看來她沒跟你說過。”她走向一直等在樓下的車,“也是,就你那個脾氣,如果知道,早來找我興師問罪了。”
羅跡一把按住開啟一半的車門,聲音冷了幾分,“你以前見過她。”
“對。”
“什麽時候。”
羅老太太沒有說話。
看著奶奶的表情,羅跡忽然意識到什麽,他聲音不自覺的發顫,“最近,還是以前。”
他握住她手臂,“以前?”
“我高中時,你找過她?”
羅老太太深深舒了口氣,“對。”
羅跡眼睛已經有些發紅,“你找她做什麽,說了什麽?”
“我讓她看清自己。”
祖孫倆互相瞪著對方。
過了許久,羅跡鬆開他,手臂無力地垂在身側。
過往無數畫麵不停在腦中一幀一幀劃過。
奶奶找過她。
所以她忽然要分手,所以她一直逃避,不願意提當初為什麽要分手,所以她那麽抗拒跟奶奶見麵。
羅跡後退幾步,轉身就跑。
羅老太太慌了神,“混小子,你給我回來!”
羅跡腳步停下,但沒有回頭,他聲音冰冷,一字一句,“我不會原諒你。”
離開那裏後,羅跡不停給許沐打電話,她不接。
羅跡打開手機定位軟件,看到她就在附近,他跑到那條十字路口,終於看到蹲在牆角的許沐。
她懷裏抱著包,把臉埋進去,不知在這裏凍了多久,手都紅了。
羅跡站在她麵前,沒有著急去抱她,“為什麽不接我電話。”
許沐手指動了動,沒有抬頭。
羅跡強壓胸中怒氣,“怕見我嗎?”
他忽然握住她肩膀,把人從地上提起來,“看著我。”
許沐的眼睛還有哭過的痕跡,她沒有直視羅跡,依舊低著頭。
羅跡手勁兒很大,捏著她肩膀,“高中時,奶奶找過你。”
許沐忽然抬頭,兩人目光交匯。
羅跡紅著眼,聲音發顫,“為什麽不告訴我。”
許沐沒有說話。
“她讓你跟我分手。”
過了會,許沐輕輕嗯。
羅跡的忍耐終於達到臨界點,他忽然爆發,將許沐按在牆上,“所以你就聽了?”
“你因為一個不相幹的人說幾句話,就要跟我分手,在你心裏,我算什麽?”
許沐再次哽咽,“可她是你奶奶。”
羅跡手上用力,“在我這,除了我和你,所有人都是不相幹的人!你是跟我談戀愛,還是跟別人談戀愛?我是當事人,你問都不問我,一個人做決定,隻有我被蒙在鼓裏。”
羅跡沒有控製住自己,許沐皺眉縮著肩膀,手不自覺抓住他胸口的衣服,“疼。”
他下意識鬆了手,許沐的衣服已經被他抓出褶皺。
兩人沉默許久。
羅跡掉了眼淚,“知道那幾年我多恨你嗎?”
“好的時候對我那麽好,說分手就要分手,那麽堅決,一點緩和餘地都沒有,我跟你說話,你不理我,我給你打電話,你也不接,那天晚上,我在你家門口等了整整一夜,你都能忍著不出來見我。”
“有時我會想,我到底做錯什麽了,你要那麽討厭我,是我不好好學習,讓你對我們的未來沒有信心,還是怕我影響你考大學,或者——”
他停頓一下,“或者你喜歡上別人,不想跟我在一起了。”
羅跡低著頭苦笑,“嫌我不學好,我聽課就是,你要喜歡別人了,我就跟他公平競爭,我總會搶回你的,可你不給我機會,就那麽走了。”
許沐一直都沒有說話,哭得厲害。
她臉紅紅的,已經哭花。
羅跡伸手將人摟進懷裏,輕拍她的背,“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凶你,我就是——”
他閉了閉眼睛,“後怕。”
“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可能就這樣錯過,再也見不到了。”
許沐趴在他懷裏,眼淚全蹭在他身上。
“想過。”她說。
“事實上,我沒想過我們還能遇見。”
“我們在一起從頭到尾一年不到,你能有多喜歡我,一個月忘不掉,半年呢,一年呢,總會忘掉,到時你會有新的生活,交新的女朋友,她可能比我溫柔,比我漂亮,不會跟你吵架,有清白的家世,你那麽好,一定會有很好的女孩喜歡你。”
羅跡忍著眼淚,抱緊她,“那你呢。”
許沐在他懷裏輕笑,“我想,我也會有新的生活,新的男朋友,我也不可能一個人過一輩子是不是。”
羅跡看著她,“可你沒有。”
“我似乎低估了你在我心裏的分量,我嚐試過接受別人,但就算隻是一起吃頓飯,我都渾身難受,我坐在別人身邊,腦子裏想的全是你,想你是不是也在跟別的女孩吃飯,你會不會像對我一樣對別人那麽溫柔,會不會抱別人,親別人。”
羅跡狠狠吻她額頭,“別說了,別再說了,都是我不好,是我沒注意你的情緒,如果我早發現,我不會跟你生氣,不會不理你,我會死纏著你,不讓你走,我會去跟奶奶說,不讓你受委屈。”
“小沐,我心裏隻有你,也隻要你,你低估了我在你心裏的分量,也低估了你在我心裏的分量,我喜歡你,喜歡的發了瘋,跟你分手的每一天,我都在煎熬中度過,我沒有睡過一天好覺,我甚至想,隻要你願意回來,要我做什麽都行,我再也不玩遊戲了,我天天跟著你學習,我不僅要跟你去同一個城市,我還要跟你上同一所大學,我一天也不跟你分開。”
羅跡忽然發現,這些年,他有多可笑。
作為被甩的那個,他可以委屈,可以發泄,甚至重逢後,他對她冷言冷語,凶她,怨她。
可許沐沒有人傾訴,她隻能沉默,一個人承受。
最委屈的那個人,其實是她。
羅跡覺得自己太混。
他鬆開許沐,低頭為她抹掉臉上的淚水,指腹輕揉她微紅的眼角,“你沒有不喜歡我,從沒想過跟我分手,是不是?”
許沐的眼淚停不下,滲出一滴,沾染他的手指,“嗯。”
羅跡心內火熱,低頭吻住她。
這是個綿長又深沉的吻。
兩人都在對方口中嚐到了彼此眼淚的味道。
鹹的。
也是甜的。
羅跡離開她唇瓣,依舊不夠,在她嘴角輕啄,“走。”
“去哪?”
“找奶奶,”羅跡說,“我不能讓她這麽欺負你。”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提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