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黃聆腳底下墊著小板凳, 邊上放了一張移動工具桌,各色水粉,一大桶水, 水裏扔了抹布。靜悄悄的周日午後, 她在那裏出黑板報,邊上蹲著技術科的兩個小夥兒,吃過飯, 午休的時間來消消食。
高波一邊撥拉著她的顏料, 一邊在那裏抱怨,如果老趙不過來大家日子還好過些。他一來, 那一雙鷹隼般的眼睛死命地盯著,一點點小差都不能開。也不敢叫她過去幫忙,整個技術部又陷入了死氣沉沉的境地。
想想被老趙給看著, 大氣都不敢出的樣子,實在可憐。
“你們倆在做什麽?”老趙的聲音傳來。
黃聆側過頭去, 看見老趙拉長著他的小黑臉,瞪著高波和小年, 把他們瞪回樓上, 免得兩個前途大好的小夥子被她這隻狐狸精給勾引了。
老趙也是拚了命了, 身為主任以身作則, 帶頭加班。甚至還拿起了多年不用的鉛筆, 開始畫起工藝圖和小樣圖。
黃聆在黑板左邊畫了一個核電站的外景, 右邊配圖畫的是核電站壓水堆的運作原理。中間就是老陸給她的那些又紅又專的文稿內容。
很有前世在家裏二樓陽台上一個人靜悄悄地作畫感覺。不過那時,她常常會被聶修謹打擾。
這貨周末喜歡去釣魚, 十幾斤的大青魚拉回來,他一回來樓下就開始咋呼了,花園裏做了料理台, 他就站在水槽邊上,對著前麵開闊的湖麵,扭著屁股,哼著土味兒情歌,在那裏刨魚鱗。
“黃聆,下來,給我拿個碗過來,裏麵一肚子魚籽。”
“黃聆過來,我把魚給片了,你來上漿。”
兩家都有保姆,他就是非要把她從樓上叫下來,讓她在邊上看著他傻不拉幾地殺魚,聽他唱:“那一夜,你沒有拒絕我,那一夜,我傷害了你! ”
聽見這種歌詞,黃聆忍不住一腳踹在他屁股上,他反身過來,大吼一聲:“黃聆你給我等著!”放下殺魚刀,追著她滿院子跑。
接著為了這麽一條魚,他把一幫子兄弟姐妹叫過來。這下好了,在院子裏一邊燒烤,一邊喝啤酒,不到半夜是安靜不下來了,難得的休息天就被他給毀了,恨得黃聆牙癢癢,恨不能咬他一大口才舒坦。
壓水堆的原理圖已經完成,黃聆看了看表,放下了手裏的工具,去廁所間裏洗了洗手。宿舍拿了包,走出廠門口,得去鎮上買點日用品。
廠區到小鎮有點距離,需要走上二十來分鍾,周末的工業區有些安靜地過頭,靜謐的黃昏,夕陽西下,站在橋上,河岸兩邊綠樹成蔭,很有味道,偶爾有人騎車經過。
“哎呦,小姑娘好漂亮啊!”一個流裏流氣的聲音,兩個男人出現在了黃聆麵前,燙著卷發,穿著花襯衫,下麵是闊腿褲。標準的小阿飛小流氓的裝束。
黃聆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情,這條煤渣路,平時工作日人不少,還有老阿婆在這裏賣農家自己種的蔬菜,對於這種危險她還真沒預判。
麵對這樣的危險,自己雖然長在農村,力氣是有點,不過要對付兩個成年男人,難度不是一般的大,所以隻能逃,關鍵是怎麽逃?
“跟哥哥一起去玩玩?”
黃聆在想邊上的出路,應該怎麽逃跑,幸虧她腳上是一雙板鞋。
“我男朋友馬上就要來了!”
聽她這麽說,其中一個男人一愣,另外一個笑得猥瑣:“你男朋友不是我嗎?”
“跟我們去玩玩,保證你玩得開心!”
黃聆反身立刻就跑,拚了命往橋上去,兩個男人看她跑,在後麵追。黃聆心裏唯一的想法就是跑快了才能有活路,兩輩子第一次遇到這種垃圾事,盡快跑到邊上的哪家廠的門房口。
跑路沒有注意眼前,前麵的自行車叮鈴鈴的聲音過來,眼看和黃聆撞在了一起,他車頭一讓,黃聆發現是個年輕的男人,這個世界總是好人多。她立刻大叫:“你怎麽才來?”
說著過去拉住了用腳撐著地麵的那個男人的胳膊。
“還真是等男朋友啊?”
聶修謹看著拉著他胳膊的黃聆,她正彎著腰,在那裏喘著粗氣,頭發散亂,臉色慌張,他開口:“怎麽回事?”
熟悉的聲音,黃聆發現自己慌亂之間拉住的居然是聶修謹的胳膊,她想放開,前麵兩個小阿飛站在那裏,不能放。
聶修謹看著眼前的情景,心裏有了個大概,尤其是對方說了那句還真是等男朋友。他伸手拍著黃聆抱著自己胳膊的手:“小聆,是不是這兩人騷擾你?”
聽見這一聲“小聆”,黃聆本就因為拔腿跑地慌亂的心,竄入了不一樣的頻率,她慘白著一張臉點著頭。
“別慌!讓我來好好跟他們談談!”聶修謹安慰著黃聆。
雖然這個小姑娘有男朋友,可他們有兩個人,兩個小阿飛也不是很害怕:“怎麽,想打架啊?知道我們是誰嗎?”
“不需要知道!”聶修謹停好了自行車,轉著手腕,捏地關節哢哢響,往前走去。
過去就是一拳頭給那個高個子的男人,一下子兩個男人衝過去跟他扭打在一起。黃聆緩過氣來,看見路邊有小木棍,抄起小木棍,往那個男人背後抽上去。
“嗷”地一聲,那個男人轉過身來,要往黃聆衝過來,被聶修謹從背後鎖住了他的脖子,按在地上,拳頭又快又急地砸下,那人嗷嗷大叫:“大哥,饒了我,再也不敢了!”
他的同夥看見這麽個場麵也不敢在上前,聶修謹這才放開了身下的男人,站了起來:“滾!”
眼看著兩人飛快地逃跑,黃聆這才扔下手裏的棍子,在那裏重重地呼出一口氣,轉過頭對著正在揉著手的聶修謹綻開了笑容。
聶修謹前世見過黃聆不知道多少次這樣的笑容,拿到大訂單,跟他擊掌歡呼。年會上,聽他扯淡吹牛之後,黃聆橫他一眼說一聲:“老板一句話,咱們跑斷腿。”下麵哄堂大笑,她也跟著大笑。
“沒事吧?”
“沒事!謝謝聶總幫忙!”黃聆已經回過神,這輩子是這輩子,她不該把上輩子的情緒帶過來。她現在還沒跟應擎提出分手,她算是應擎的女友。
聶修謹感覺出她的情緒變化,收起自己胡思亂想的心神:“黃小姐怎麽單身一個人在這裏?”
“想去鎮上買點東西,沒想到大白天遇見這種事。”黃聆從包裏拿出餐巾紙遞給他,指了指他手背上的破口,不知道哪裏刮開了?
“東西買了嗎?”聶修謹一邊壓著小傷口,一邊問。
黃聆搖了搖頭,東西還真得買,過兩天大姨媽就來了,存貨已經沒有了,這條路總要走,明天走的話,一個人是不敢了,總要叫個男同事來陪,可叫誰都不合適,別人誤會了怎麽辦?
“你一個人?我陪你去吧,賞個臉一起吃個晚飯?”這是大好的機會,聶修謹怎麽可能錯過。
那就一事不煩二主了,就他了,再說總要謝謝人家:“今天算是救命之恩了,應該我請你!”
聶修謹很想問她,救命之恩,不是應該以身相許嗎?現在他們之間的關係?人家有男朋友,至少他到現在沒有聽到他跟應擎分手,這話說出來,要被人扇耳光的。他笑著說:“也行!”
看著聶修謹彬彬有禮的樣子,全然沒有上輩子私下裏那種跟二哈一樣的逗比。黃聆略略有點失望,不逗比的聶修謹就沒那種味道了,仔細想想聶修謹也就人後逗比,在人前他還是裝成一本正經大老板的樣子。
聶修謹倒是想要騎車載她,一個小夥子騎車帶個年輕姑娘,真不適合!他推著車和她一起走在路上。
“今天幸虧你路過。”黃聆用手指擼順了自己的頭發。
“出來兜一圈,走走河邊,看看晚上有沒有地方下黑魚棒。”聶修謹問她,“你知道黑魚怎麽釣嗎?”
黃聆想要點頭,他上輩子跟她起碼說過八百遍,甚至一大清早,她還在夢裏的時候,在樓下喊:“黃聆,跟我一起去收黑魚棒嗎?”
喊多了總歸會跟他去上一次兩次,提著個籃子跟在他身後,走在河邊,看著他收起一根一根的釣黑魚的棒子,有時候鉤子上還有鰻魚和甲魚。
黃聆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知道。
“釣黑魚和釣鯽魚不同,一般用泥鰍或者豬肝……”
聶修謹說著怎麽釣黑魚,腦子裏想的是上輩子,有一次,他釣到了甲魚之後,回去殺了,他在那裏叨叨,“這玩意兒吃了滋陰補腎。”
被她笑:“那你就別吃了,還是吃點素的就好。”
“幹嘛?”
“保持清心寡欲。”
“幹嘛呢?我有手啊!”
明白裏麵含義,她臉漲得通紅,跺腳罵:“十三點,能不能正經一點?”
明明自己那麽喜歡葷素不忌地逗她,明明自己看見她臉紅,會心猿意馬。卻沒有後續動作,一次次錯過了捅破窗戶紙的機會,給上輩子留下了那麽大的遺憾。
黃聆聽他又說了一遍怎麽釣黑魚,這次他說得如教科書一樣死板無趣,她還在那裏違心地說:“聽起來很有趣。”
到了鎮上百貨商店門口,黃聆側過頭對著聶修謹說:“聶總,那您等一下,我進去買好就出來,一會會。”
這個時候超市還沒流行,買這種婦女用品,大家都很隱蔽,她總不可能帶著一個不是自己男朋友的男人進來買這種東西吧?
黃聆進去快速地買了自己要用的東西,從門口出來,看見聶修謹站在門口,白襯衫黑褲子配上修長的身材和一張精雕細琢的臉。
不能多看,不能多想,腦子要清楚,上輩子被劇情支配的恐懼還記得嗎?難道這輩子還來?
“走吧!想吃什麽?”
“我請你啊!不是應該我問你想吃什麽嗎?”黃聆問他。
“雪菜肉絲麵!”聶修謹知道黃聆家境也一般,剛剛畢業手裏沒錢。
“太沒要求了吧?”
“那就加兩個荷包蛋,走吧!”聶修謹在那裏催她。
傍晚快六點了,小鎮上這家開了十來年的小餐館生意興隆,老板娘胖乎乎的臉蛋紅潤有光澤:“快去坐,還有個位子。”
上輩子來CW拜訪,不用招待客戶的時候,沒少在這家店吃,黃聆到底不好意思就請人家一碗雪菜肉絲麵,加了荷包蛋,再要了四兩生煎,一籠小籠,給自己要了一碗雙檔。
聶修謹拿了醋碟給黃聆倒上,黃聆看他的手上幾塊青紫,破皮的地方血已經不出了,不過口子在那裏,看上去有點瘮人,今天真的多虧他。
聶修謹見她目光注視自己的手,笑著說:“我皮糙肉厚的,這點傷不算什麽?我十二歲之前都在山裏長大,要上山砍柴,這點小傷算不得什麽。”
她還沒表達,他倒是自顧自地解釋了起來。黃聆低頭笑,想起上輩子兩人坐在各自的頂樓的露台上,中間隔著四米寬的通道,某個傻逼叫她上去看流星雨,聽他在那裏說:“黃聆,想當初哥哥我在山上砍柴的時候,被一頭狼給盯上了,拿著砍柴刀跟那頭狼搏鬥,麻痹的,不小心被它屁股上咬了一口,我屁股上現在還有疤痕,這麽大!還好咬的是屁股,不是前邊兒!”
她邊看流星劃過,邊罵:“咬前麵有什麽關係?反正也就是個擺設。”
“你這個女人心真是狠,我要是被咬了前麵,融景就成了太監開的公司了!”
“也許融景更厲害了呢?因為你練了葵花寶典,成東方不敗2.0了。東方不敗厲害吧?”自己還調侃他,“要是那樣,咱們就能做姐妹了。”
“呸,做夢吧你!下輩子都別想。”
生煎先上來,黃聆收回前世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回憶,抬頭對他笑了笑:“趁熱吃。”
聶修謹夾起了的一個生煎:“你也吃!”,他一口塞進嘴裏,不管燙不燙嚼一嚼往下咽。
黃聆夾著生煎放在自己的碟子裏,咬開了一個口子,吹著熱氣,嗦著裏麵的湯汁,再吃肉,最後把焦香地底給吃了。
“原本想要請你幫忙,你就在邊上,很方便。應博士他很忙,老是麻煩他,不好意思。不過應博士說你也很忙。”聶修謹笑著說,“我們這種小公司缺乏人才,原本看見你投簡曆,我們很興奮,沒想到你連麵試都沒有來。”
“不好意思,當時我接到了現在公司的機會。”
“人之常情,要是我,我也這麽選。隻是希望你能用業餘的時間給我們公司一些指導。”
“我確實忙,不過是不是那種很厲害的忙。實習生,總歸是有一堆雜七雜八的事情,不敢開小差。”黃聆抬頭看他,“你的那個事情,應老師會處理。我隻是輔助而已,作為一個應屆畢業生我能起的作用有限。”
“我還是希望你能給我們一些幫助。”聶修謹捏著手,好像那手有些疼。
哪怕黃聆知道這可能是裝模作樣,可今天他是救自己了:“當然可以,隻是我一個剛剛畢業的學生,也未必能幫多少忙!不要有太多的期待。”
“總比我這個中專生強吧!”
不是冤家不聚頭,他們這個四人桌,兩位客人離開後,老板娘把浦立輝帶著羅佳佳帶了過來,順便收拾桌上上兩位客人的餐盤。真是哪兒哪兒都有他們夫妻倆。
“佳佳,今天我們吃得簡單點。要不然電影要趕不上了!”浦立輝對著羅佳佳獻殷勤,現在有多殷勤,以後就有多冷酷。
小店拚桌也正常,不搭理他們就好。黃聆對聶修謹笑了笑,繼續剛才的話題:“英雄不問出處,再說了很多中專生是因為放棄讀高中才考中專的。其實底子還是很好的。”
“謝謝你的安慰!”
這話才出來,浦立輝對著羅佳佳說:“現在想進我們公司辦公室,再大的能量,沒個大學文憑很難了。什麽學曆不代表什麽這種話,真是安慰安慰人的。有些人很有心機,比如,你們T大的文科這塊分數跟理科相差一截,她去讀個外語或者中文。畢業了了對外說是T大的。這個含金量跟你這個機械專業畢業的不一樣的。”
羅佳佳實在不知道為什麽哪兒都有黃聆,想起上次被她嚇得腿軟,她就怕了。聽浦立輝這麽說,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隻是敷衍:“嗯!嗯!”
浦立輝還沒完:“就是同一個學校的本科生,檔次都不同,不要說一個中專生和一個本科生的差別了。那可是天差地別了!”
黃聆聽他又拐彎抹角說她了,簡直了,他自己要猜她是文科的,關她屁事?再說了T大的文科差哪裏了?值得他為了幾分考分就尾巴翹上天了。
黃聆看著聶修謹,不管怎麽樣,聶修謹的顏值總歸是秒殺這個浦立輝的:“我這可不是安慰,明星XXX是初中學曆吧?不也是紅透半邊天?再說了,對著一個長得好看的人,飯都能多吃兩口。不過對著長得醜的人,我也吃得下。隻要不是醜了還成天出來作怪就行。”
浦立輝站起來走過來,羅佳佳拉住他,他走過來問:“說誰醜呢?”
聶修謹和他並排坐,聶修謹作為買股文的一股,整個五官身材都是無可挑剔,帥得不說驚天地泣鬼神吧!好歹也是萬裏挑一的。在一個路人甲麵前做比較,原本中等樣貌的浦立輝,變成了哪兒哪兒都是缺點。
聶修謹問他:“你說呢?”
黃聆還在那裏笑著說:“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
羅佳佳拉著浦立輝,浦立輝敲了敲桌子:“你跟個中專生談戀愛,你媽知道嗎?”
想想上輩子,她媽隻要她談戀愛,隻要是男的,別說是中專生了,就是初中生,她老人家都不會介意!
“你這話說的,心裏不酸?我就是看上中專生都沒看上你。”黃聆在那裏笑著說,就像他認為自己是文科生,很多事情不必解釋,他算老幾?
店鋪裏麵三個人吃完了東西,站起來,正在往外走,黃聆看的浦立輝臉色變了變,換上笑臉:“江廠長,劉經理,曾主管!”
聽見曾主管,黃聆側過頭去,那三個人對著浦立輝點了點頭,為首的那個三十出頭,被稱為江廠長的儒雅男人,看了一眼浦立輝,問了一句:“那個部門的?”
“信息化的。”
聽見這麽說他沒說什麽。黃聆看見曾主管,揮了揮手。沒想到曾主管還過來了,驚喜道:“小黃,怎麽是你?”
隻見曾主管側過頭對著那位江廠長和劉經理說:“江廠長,劉經理,這個小姑娘就是我之前跟你們說過,今年的實習生裏我最喜歡的一個,可惜名額被頂了。江廠長,她可是你的學妹。”
原本以為江廠長這樣的人物聽過算數,不太會給眼神,沒想到他停了下來:“是嗎?我是78屆德語專業的。考T大確實是因為文科考分比較低,學校名氣比較大。”
聽見這話浦立輝臉色突變,十分尷尬。黃聆覺得可以讓他更尷尬:“學長年紀這麽輕,已經是廠長了,您是我們的榜樣,我是今年的應屆生,機械專業的。”
黃聆還偏過頭去看了一眼浦立輝,對他若有似無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