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黃聆的家在島上，雖然歸屬於江城，由於地理條件擺在那裏，進出島現在靠擺渡，就算是二十年後有了大橋，每到節假日在橋上堵上十幾二十公裏那是必須的。
從學校坐一個小時公交車到碼頭，碼頭等一個小時一班的擺渡船，一個多小時的擺渡，再上島轉公交，四十多分鍾到村口。算上中間等掉的時間，三四個小時能到家已經謝天謝地了。
這不，吃過飯出發，下中巴車已經是炊煙嫋嫋了。一大片一大片的農田裏麥子接近成熟，金色的麥浪隨風翻湧。循著小路進村子，穿過兩邊都沒有欄杆的石板橋，走在僅是兩個人才能錯身而過的小路上，跟村裏的叔伯嬸子們打招呼，異常親切。
“聆聆啊，回來了啊？”
“是啊！”
“聆聆你快畢業了吧？”
“對啊，馬上畢業了。”
“工作落實了吧？在江城吧？”
按理說這裏也是江城，但是對島上的人來說，隻有江城市區才是江城，他們就是島上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認同感的缺失。經濟欠發達，所以眼界上要差很多。
“媽，我爸呢？”黃聆跨進家門看見她媽剛剛把膠鞋脫下。
“還在蟹塘上，今天怎麽回來了？當你不回來，飯還沒做，我就想下碗麵疙瘩湊合一下了。”
“我弟呢？”黃聆的弟弟黃鳴在縣中讀高二。後來考上了江城財大，畢業後一直在外企工作，從財務小職員一直做到公司大中華區財務總監，年薪一百多萬。雖然沒她有錢，不過在普通人中間也是別人無法匹及的高度了。
她爸媽靠著種田養蟹培養他們姐弟倆不容易，好在都有出息，除了她不肯結婚是爸媽的唯一的心病。
“學校組織補習，不回來了。”她媽說，“我去做飯。”
“就吃麵疙瘩了！”免得她媽還要忙活，黃聆過去幫忙調麵糊糊。
她媽拿了幾個蛋出來，煎了三個荷包蛋，又切了鹹菜煸炒，做了麵疙瘩的湯底。
“紅英啊！”外頭一個聲音傳入，一個胖乎乎的嬸子走了進來。
“雲娣，你怎麽來了，晚飯吃了嗎？”
黃聆當然知道這個雲娣嬸子來做什麽，在鄉下，做媒也是一樁生意，牽線搭橋成功，謝媒禮六七百不說，還要送上魚肉糖果。
果然這位嬸子站在灶台邊看著黃聆的媽朱紅英撥拉麵疙瘩進鍋裏，仔細打量了一下在邊上站著的黃聆，說：“聆聆出落地越來越標致了。我也算是看小姑娘，看得多的，還沒見過你家小姑娘這麽漂亮的。”
朱紅英側過頭，其實黃聆像她，她媽也很好看，再好看的女人，兩個孩子一生，地裏日曬雨淋二十多年下來，也皺巴巴地，如失去了水分的水果，看上去不鮮活了。她們受夠了這樣的苦，所以對自家的姑娘唯一的要求就是靠著讀書讀出去，把戶口遷出去，做一個城裏人，
“還算可以吧？”她媽很謙虛。
“你家聆聆不是今年畢業嗎？學校裏對象找了沒有？”
“她人在這裏，你問她呀！”朱紅英側過頭看向黃聆。
爸媽就是這樣，讀書的時候，絕對不允許談戀愛，一旦畢業，恨不得你明天就結婚。
黃聆搖了搖頭。這位嬸子立馬對她媽說：“紅英啊，我手頭有個大學生，長得是一表人才跟你家這個天仙一樣的姑娘特別配。”
這一番說辭，黃聆上輩子就聽膩了。整個縣城，縣中雖然是市重點高中，可教學質量跟市區的重點沒法比，一個班級前五能上本科，十來個能上專科線已經不錯了，進入江城幾大名校的更是鳳毛麟角。
上輩子她年輕的時候，每次回來都要被這位嬸子洗腦，讓她快點找對象，她為了應付她媽的焦慮，去相過親。可這位嬸子手裏的貨源實在太差，跟她媽說：“是大學生，肯定是大學生。”
不用她開口拒絕，別人一聽，她是T大本科的，立馬就回絕了。這位嬸子的大學生範圍太廣，隻要出島讀書的，都是文化人，都是大學生。包括初中就考出去的中專生，其實這個時代中專生也不差，可不帶這麽掛羊頭賣狗肉的。
所以她隨便一說，自己隨便一聽，做不得數。
“聆聆啊，我告訴你哦，錯過這個村沒有這個店的哦！這個小夥子是J大本科的，不是那種大專生。跟你這個T大本科生絕對配的。畢業兩年，現在在江城CW工作。聽你媽媽說，你也分配在江城CW？”
這下黃聆終於明白了，不是她分不清楚專科和本科的區別，也不是她搞不清楚大學和大學之間的差異，她隻是手頭貨源不夠，就拉郎配，配到誰就是誰，反正指不定就看對眼了呢？
“我沒有去那家單位。”黃聆據實已告。
這下她媽慌了，讀書讀出去不就是為了個鐵飯碗嗎？之前不是已經說了進那個CW，很好很好的公司嗎？怎麽又沒去了？
“怎麽回事啊？”
“媽，您放心，我進了江城電氣集團。雖然沒有CW工資待遇好，也挺好的，大型國企。”黃聆連忙安撫她媽的心。
那個雲娣嬸子，臉色就有點變幻了，說：“不是CW啊？”
“對啊！”黃聆笑著把麵疙瘩端到客堂間裏，剛好她爸進來。
“爸，快去洗手，吃晚飯了。”黃聆叫道。
“哦哦！”她爸常年在露天幹活，黑黑瘦瘦的。
“那我不打擾你們吃晚飯了，先走了啊！”雲娣嬸子身材雖然圓滾滾，不過路卻走地飛快，不一會兒就消失在夜色中。
“她來幹嘛？”黃根興問她媽。
三個人坐下黃聆端著碗開始吃麵疙瘩，聽她媽說：“給聆聆做媒，之前我說過一嘴，咱們聆聆進了江城CW，落進她耳朵裏了。剛才聆聆說不去江城CW了就沒話了。”
“你不去CW了？”
她爸這麽問，她又得解釋一遍。上輩子她恨頂掉她名額的羅佳佳也是應該的。這不僅僅是一份到手的好工作沒了，還有多少麵子問題。原本是進一個特別好的單位，然後說不進去了，被多少人在背後指指點點？
“江城電氣也很好，做核電，多厲害啊！”黃聆對她爸說。
對於她爸媽來說隻要是國企，吃公家飯的，他們都滿意，到底裏麵的區別是什麽，他們完全不在意。
剛剛吃完麵疙瘩，那個靈活的胖嬸子又來了，滿臉堆笑：“根興，紅英，晚飯吃好啦？”
從晚飯還沒吃，到晚飯吃好啦。這位又開始重複了那個J大本科生的基本情況：“聆聆哦，我跟你說，人家家庭條件很好，爸爸是鎮裏的領導，媽媽是衛生院的醫生，知識分子家庭。我這裏難得有的。怎麽樣？你們要見見麵嗎？”
上輩子怎麽沒有過這個機會，要是有，她應該有印象不是？轉念，應該是聽她沒有進CW之後，就不看了，大概是這個路數。
相親這個事情本來就跟買賣似的，當然是要先看看條件，不符合要求，就直接過了。J大本科生，絕對有資本挑挑揀揀。
她媽在旁邊也說：“聆聆啊！你去看看，其實本鄉本土，知根知底的，總比那種外地來的，你都不知道他們家裏是什麽情況，等結婚以後一堆問題的要好。”
黃聆作為小姑娘，肯定要保持必要的矜持。看黃聆不說話，雲娣嬸子一看有戲：“剛才男方跟我說了，明天晚上6點，到縣城體育場東門口？”
黃聆媽替黃聆應下了，如此黃聆就有了這輩子第一次的相親經曆。
第二天的傍晚，黃聆和她媽一起騎車來到了縣體育場東門口。自行車停好，那個雲娣走過來：“他們也馬上到了。”
“不急，不急！”朱紅英連忙說。
黃聆站在那裏看一對父子打羽毛球，小朋友打地有模有樣。
“聆聆啊！小夥子到了。”雲娣嬸子叫道。
黃聆轉過頭去，看見一個身著連衣裙，背著漆皮小包，燙著頭發，皮膚白皙的中年女士身邊有一位說不上一表人才，隻能說長相還過得去的年輕男人。
這個年輕男人黃聆眼熟，非常眼熟。黃聆開始在記憶中匹配這個人的身份。等到匹配上，她腦子裏是一個大大的驚歎號，原來是他！羅佳佳那個不熄火，駕駛技術非常好，喜愛活魚的老公？
就看一個背影，馬尾辮，嫩黃的T恤，纖細的腰身，緊身包裹臀部的牛仔褲，大長腿。等小姑娘轉身過來，鵝蛋臉，羊脂白的皮膚，一雙靈動的大眼，唇紅齒白。
媒婆形容小姑娘長得跟天仙下凡似的，誰會信？見了真人才知道原來媒婆總算是說了一回真話，這個小姑娘太漂亮，漂亮地讓人挪不開眼睛。
小夥子臉上掛上了笑容，伸出手：“你好，我叫浦立輝，認識你很高興！”
“黃聆！”黃聆伸手，他的手握得太用力，她的第一反應就是想甩掉。
邊上雲娣對著男方的媽媽說：“怎麽樣，我就說你家小夥子，肯定會一眼看中的。”
黃聆收回了手，站在她媽身邊，聽雲娣說：“要不，小姑娘和小夥子去走走？”
不是？怎麽著就說小夥子會看中，難道她是被挑選的那個？她一眼看不中啊！
朱紅英過來拍了拍自己女兒的手：“一起去走走。”
“小姑娘，不要害羞，去走走。”
走一走的麵子總要給的，好在是媒婆介紹，回去說一聲不合適，就行了。
這是相親的標準流程，黃聆和這個叫浦立輝的人一起並肩在人行道上走，聽他在那裏問：“我猜你是T大外語係的吧？或者是中文係的？”
“這都能猜？”他是在套她哪個專業了。
“T大是以工科見長的大學，小姑娘一般都不會讀那些專業。其實考T大外語和中文很劃算，學校牌子夠硬，考分相對比較低。”
她搞錯了，他這是變相地說她高考成績比較低？跟他的J大差了幾個檔次？
“你說得很有道理。”黃聆笑著說，不做任何解釋。
他麵上露出得色，接著問：“你這麽漂亮，T大也是男生居多吧？怎麽沒有談男朋友？”
這是判斷她交往的經驗？越是渣男，越是在意另一半是不是純潔。她實話實說：“讀書都來不及，哪有時間談朋友？”
“縣中出去的，而且是女孩子，讀T大這種學校，是比較累的，正常！”他很貼心地為她找了借口，“之前不是說你進CW了嗎？”
“搞錯了吧？我進的是江城CW隔壁的電氣成套設備廠，大概是聽岔了。”黃聆索性這麽解釋。
他哈哈一笑：“我說呢！我們公司很難進的，要求死高，學校的成績都是優異的才能被看上，女生能進來，大多是有門路的。”
黃聆連連附和：“是啊，是啊 ，CW這麽好的單位要求一直很高的。”
“嗯，我們J大每年能進去的也不多。”
這個是要她表示崇拜的暗示？黃聆偏偏岔開：“J大的牛肉麵很好吃，每次去吃都排好長的隊。”
“還可以吧？天天吃了，也就膩了。其實更好吃的是學校外邊的一家餐館，每次有獲獎或者社團活動之後，他們都會讓我在那裏請客。”
如果黃聆拎得清，這個時候她就該雙手托腮，四十五度仰望說一聲：“你好棒棒哦！什麽活動啊？”然後他說一連串的活動，緊接著黃聆再星星眼仰慕他。
然而他想得美：“是嗎？我得找時間跟我那幫子室友去搓一頓。”
小姑娘搞不清楚狀況，他也不強求：“對了，你進成套廠落實崗位了嗎？還是輪崗？”
“供應科。”
“為什麽去供應科？不應該去勞資科，或者工會嗎？”
黃聆用她沒有卡姿蘭也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看著他：“供應科的主任讓我做聯絡工作。”
他一臉了悟地說：“那還是做文件管理工作，挺輕鬆的，很不錯。”
黃聆壓根就不問他做什麽，她想要回去了，聽他自顧自地介紹：“我在大學裏是優秀畢業生，所以能進CW，進去兩年來，我負責CW很重要的一塊，ERP，這個概念是企業資源計劃，美國那裏才提出三年，我們公司就緊跟國際步伐……”
聽他講的似是而非的概念，黃聆神遊太虛，上輩子從小作坊變成正規軍的融景，聶修謹是一天一個想法，她跟著他折騰，企業管理的先進理論和方法是學了一套又一套，這些都是被他作過一遍又一遍的東西。
這個浦立輝見黃聆還是不為所動，基本沒什麽回應，他想了想，認為跟一個文科生說這些，她感性的腦子，未必能理解。
總算走完了，黃聆跟他揮手拜拜！
回家路上，她媽問她：“這個小夥子怎麽樣？我覺得她那個媽好像不太好相處，眼睛長在頭頂上的。”
“不怎麽樣，有點自以為是，還有點傻。”傻子她見得多了，好歹聶修謹傻得還純粹點，還可愛點。
羅佳佳居然會看上這麽個人？黃聆是不能理解那個姑娘的思路。
對比一下，應擎要比這個浦立輝好很多，理工男嗎？不懂女士優先，不知道尊重女生也正常。要沉下心來發掘他身上的閃光點，給人機會，不能成天挑別人的刺。
作者有話要說：你們慢慢會發現女主上輩子不結婚，不僅僅是因為橙色聶，而是她總能挖掘男人身上的缺點。看得太清楚，也就沒了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