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迎在醫院和傅南城說的出去走走並不是一時興起, 從離婚之後這個念頭就在她心裏慢慢滋生,她之前太久的時間都依附於別人的喜好,迷失了自己的, 想要走出這個圈重新開始的第一步是離開傅南城, 第二步便是由著自己心裏所想的讓自己開心。
她懷孕三個月的危險期已經過了,這段日子在老家養胎身子養的好了許多,去醫院檢查這趟就是想問問醫生自己現在的情況適不適合出去走走散心。
蘇迎以為醫生不會那麽簡單就同意, 至少會叮嚀囑咐各種, 可是這個從她住院起就為她治療的女醫生聽了她的想法後,二話不說就說可以去, 自己路上注意安全,別勞累就行。
這個醫生雖然不知道蘇迎之前經曆的種種,但也從這裏幾個月的相處裏或多或少的了解點她的心思, 懷孕期間,最重要的就是心情, 怎麽做開心就去做吧,趁著孩子沒大行動也還方便。
蘇迎得到醫生肯定的回答很高興, 回家後立刻把自己聽到的原話原封不動的給李月和阿姨說了遍, 她們之前聽了蘇迎的建議是不同意的, 懷孕初期大出血身子虧損的厲害, 現在這個時間出去散心實在不放心, 可如今醫生都這樣說了, 她們也不好反駁。
其實李月心裏還是讚成蘇迎出去走走的,畢竟之前發生了那麽大的事她半句沒哼聲, 後來更是獨自下決定離了婚,這樁樁件件都被她打碎了和著血咽回去,即便消化的再好也總會存著殘渣, 是需要一個契機,讓她能好好整理收拾一番,往後的路才能更好走。
蘇迎這次出去找的是個一對一的導遊,蘇教授介紹的一姑娘,對於她要走的那條線路很熟悉,僅服務於她一個人,所有前提注意事項早早溝通過,微信裏這姑娘給她的行程安排的事無巨細,妥妥當當,說話也爽朗大方,蘇迎覺得挺滿意的。
直到出發那天在機場她才見到這姑娘,隔老遠背著一個單肩包,高馬尾寬鬆的大T恤衣角紮在工裝褲裏,腳下一雙馬丁靴,很酷的打扮,可走近了才發現那張臉卻生的特別魅,眼型狹長眼尾上勾,勾著紅唇一笑,流光瀲灩特別驚心動魄。
那姑娘走過來,和蘇迎打招呼,“是蘇迎姐吧,之前在蘇伯伯朋友圈看過你的照片,和本人一樣,又白又好看。”
蘇迎身後跟著李月,打眼就認出了這姑娘,上前問候:“還真是糖糖啊,你蘇伯伯和我說的時候我還不相信呢,女大十八變,這麽些年沒見,阿姨都快認不出了。”
唐墨唇角帶笑,“李月阿姨,好些年沒見,您還是老樣子一點沒變。”
“這孩子嘴真會說話。”
兩人絮叨了幾句便往候機室走,邊走唐墨邊和蘇迎介紹自己。
“蘇迎姐,我叫唐墨,我爸和蘇伯伯是舊識,小時候應該見過,不過後來我出國讀書了幾年,長變了大家也生疏了。”
唐墨性子很直,說話幹脆利索,長得漂亮卻不帶攻擊性,這般貼近蘇迎的時候,很討人喜歡。
“恩,我聽我爸說過你,說你讀大學的時候沒花家裏一分錢,硬是自己走了大半個中國,國外各地也去了不少,後來還當了一年導遊,挺厲害的。”
唐墨被誇也很坦然,沒有扭捏,“想趁著年輕多出去走走看看體驗一下不同的人生而已,每個人有自己不同的活法和看法,當自己不厲害。”
一句當自己不厲害讓蘇迎對麵前的小姑娘頓時刮目相看,雖然年紀比自己小,可活的比自己豁達多了。
小半個小時的聊天下來,蘇迎愈發喜歡爸爸推薦的這個小姑娘,眼界心界都讓她很讚服。
臨近登機,李月心裏幾百個不放心,拉著蘇迎和唐墨左叮嚀右囑咐,就差說跟著一塊去了,最後還是唐墨開口撫慰李月。
“李月阿姨,您放心,咱們這次去的是江南水鄉,行程都安排的特別緩,過去了也就是走走看看坐坐船而已,不會有勞累的地方,而且我會特別小心注意蘇迎姐的身體,一旦有點不舒服立馬會去醫院的。”
李月還想說點什麽,蘇迎歎口氣拉著她的手安撫,“媽,不會有事的,我都這麽大人了,您別操心,我每天都跟您視頻行了吧?”
最後磨蹭到登機檢票,李月才鬆了手放兩人進去,轉頭就和蘇教授發信息,覺得不安穩。
蘇教授如是回她:“蘇迎知道自己身子情況,養了兩個月醫生都說沒問可以出去你就別操心了,更何況身邊還有唐墨,那姑娘年紀小心思卻縝密,見識也多,放寬心吧。”
江南煙雨鄉,九月末的日光蓋不住半籠在這處的薄霧,輕柔細雨碧波蕩漾,車馬人都很慢。
蘇迎來這已經有一周多了,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後吃個飯安排一兩處行程,感受江南的美景,聽著唐墨各種介紹,心裏倒是比在A市那會自在舒坦了許多。
昨天兩人就商量著要去坐船,唐墨怕蘇迎到時候暈船不舒服,提早就包了一戶人家的小船,特地交代慢慢搖緩緩動,按小時算錢,最重要講究一個舒服。
蘇迎吃過早飯便跟著唐墨去了河邊,一架烏篷船停在岸邊,竹片竹絲繞著半圓的蓬頂,時日久了,透著亮。
兩人坐上去,船夫叮囑了幾句便搖開船,唐墨小心觀察著蘇迎的神情,劃了好久也沒見有不舒服才放下心來。
河岸兩邊排列著粉牆黛瓦,江南特有的房屋結構讓這座水鄉有了別具一格的特色,烏篷船搖開碧波,一層一層的蕩開,偶有威風吹過,帶著絲絲涼爽。
蘇迎其實很喜歡旅遊,來到陌生的地方遇見陌生的人,可以卸下一身防備和疲憊,盡管做自己就好,她在A市有親人有朋友,無法隻管自己情緒同時也要顧及別人。
唐墨抱著胸前的相機到處拍拍照照,從圍欄上轉身的時候,蘇迎的身影就出現在鏡頭裏。
一襲青色的長裙襯的膚色很白,長發散落在胸前,上半身依靠在欄上,神色舒展,唇邊帶著不自知的淡笑。
唐墨沒見過蘇迎這樣溫柔細膩的人,說起話來都細細的讓人特別舒服,待在一塊久了,潛移默化也會被帶著心境平緩下來。
兩人相處七八天了,對方的性子都了解的差不多,都是能合得來的人,唐墨覺得蘇迎懷著孕還獨身一人出來散心,心裏應該有放不下的事,但她從來不多問。
“蘇迎姐,我給你拍個照片吧。”
蘇迎沉溺在水波微風裏,唐墨一開口她便抬眸,清亮的眸子和船下的水一般透。
“哢嚓。”
唐墨沒等她回話便按下拍照鍵。
蘇迎反應過來,笑了笑道:“太突然了吧,我都沒準備。”
唐墨看了眼照片,很自信回她:“沒有準備的抓拍最好看。”說罷,便把照片遞過去給她看。
蘇迎看了眼照片,身後是江南美景連著天,近處是清透的碧水,她斜斜的靠在欄上,側轉過頭看著鏡頭,快要和這片景融在一起了。
確實挺好看的。
唐墨收回相機,坐過去。
“怎麽樣,我說的挺好看吧。”
“恩,你特別厲害。”
兩人相視一笑,便轉過頭去欣賞景色了。
這天晚上吃過飯在青石板路上散步,蘇迎不知怎麽就和唐墨提及了傅南城,不過短短一周多時間,好像已經踏遍千山萬水,之前心裏殘留的碎片時不時會猛地紮的她疼一下,現在一切仿佛真的成了江南的煙雨,風吹過,都散開了。
蘇迎從出事之後沒和人再提及過往,可今天不知是環境變了還是心境變了,講故事般的說了自己那六年的時間,問唐墨覺得苦多還是甜多。
唐墨聽了回她:“我覺得一半一半吧,甜的時候蓋過了所有的苦,苦的時候蓋過了所有的甜。”
蘇迎仔細想想,覺得她的說的對,自己一直以來都覺得那六年苦大於甜,那都是因為沒放下心裏還有怨,可如今回頭再看,甜的時候是真甜,苦的時候也慢慢忘了。
她掌心輕輕蓋住肚子,感受那處的微凸,心裏一片平靜。
兩人走了快一個小時了,夜色慢慢黯淡下來,江南這處不比A市,夜裏燈亮如白晝,晚上該是什麽模樣就是什麽模樣。
“咱們回去吧,晚了看不清路了。”
唐墨扶著蘇迎應聲答應,兩人在路口往回調轉回頭。
中途路過一條小巷子時,裏麵透出一點微光,巷口站著對情侶正歪著頭說悄悄話,不知道男孩說了什麽,女孩有點不高興,使著性子扭頭不理人,男孩著急哄了好半天也沒哄好。
蘇迎走過時,女孩背對著她們偏著頭生氣,男孩著急低著頭哄她,嘴裏絮絮說些好聽的話。
這會街上的人不多了,兩人在巷子口挺引人側目的,蘇迎微抬眸,就看到男孩湊在女孩耳邊低語了句什麽,唇角翻動,字眼口型很熟悉。
女孩聽後不生氣了就害羞,朝著男孩佯裝打了兩下,頓時緩和了氣氛,男孩看見高興了,聲音大了點又把剛才那句話說了遍。
這回蘇迎聽見了。
男孩說我愛你。
記憶浮動,有些熟悉的畫麵閃過腦海裏,蘇迎猛的胸口動蕩,被砸的淩亂。
唐墨發現蘇迎的不對勁,關心的問道:“蘇迎姐,怎麽了?不舒服嗎?”
蘇迎撫住胸口深吸一口氣,打眼看了那對情侶,搖搖頭轉身和唐墨離開了。
在江南附近走走看看快半個月了,明天就是啟程回家的日子,蘇迎出來一趟,人精神了心界也開闊了,和唐墨相處這麽久,愈發喜歡這個姑娘,闊達明朗,有本事也有細心。
晚上兩人在房裏休息,慣常閑聊幾句。
“蘇迎姐,明天咱們就要回去了,這次出來散心還不錯吧。”
“很好,特別是由你帶著,很舒心。”
唐墨翻了個身,長發散在肩膀上,媚麗的五官在燈光下很奪目,“那你心裏的結,放下了嗎?”
蘇迎手裏動作頓了下,嘴角含笑,點點頭回她,“差不多了吧。”
唐墨下床坐在蘇迎床邊,皺眉裝作不滿意,“啊?隻是差不多啊!我還以為這段日子有我陪著每天散心開導的,你這心病全好了呢。”
蘇迎看她的小表情覺得很逗,忍不住笑出聲。
又安慰她:“糖糖,這段日子真的很感謝你的陪伴,讓我慢慢走出心結,真正重新開始,隻是這最後一點,是我自己的原因,也就差不多一步的樣子吧,總會有結果的。”
唐墨盯著蘇迎看了好一會,歎口氣。
未經他人事,不好再多言。
這一路上該說都說了,有些路還是要自己來走。
第二天一早,兩人就收拾行李去了機場,候機的時候唐墨一直皺著眉拿著手機在搗鼓,一籌莫展的模樣甚少看見。
“糖糖,怎麽了?”
唐墨從手機裏抬眸,有點沮喪,“之前我一直計劃著想去芬蘭看極光,今天送你回去之後剛好還有兩周空閑時間,我準備買機票飛過去,可今天一看,往後幾天都沒票了,就剩下今明兩天的,我趕不上趟。”
唐墨寥寥幾句,似是戳動了蘇迎某些隱秘的心思,雨後春筍般忽然冒了出來,她看著手裏回A市的登機牌,怔怔的出神,直到身邊有人推她才反應過來。
“蘇迎姐,你想什麽呢?該咱們登機了。”
唐墨說罷,便要起身。
忽的,手臂被人拉住。
蘇迎心中思緒湧動萬般念頭,一咬牙開了口:“糖糖,咱們不回A市裏,去芬蘭吧。”
最後一步,就剩最後一步。
廣播裏又在播放著她們那趟飛機登記的廣播,兩人一站一坐,都愣在原地。
蘇迎知道這很荒唐,唐墨也知道這很瘋狂。
她可以以後再去芬蘭,挑個好日子,生了孩子以後,可有的事這輩子也許隻有一次,過了就是過了,以後再去芬蘭那份意義也許就沒了。
唐墨閉上眼數了三聲。
一,二,三。
睜眼,做出了決定:“咱們去改機票。”
兩人就這麽憑借衝動和瘋狂的念頭改機票一路飛到了芬蘭,好在唐墨旅遊經驗豐富,下飛機前安排好了住宿這個大問題,累誰都不能累著蘇迎是她堅信的念頭。
蘇迎在飛機上也直說了自己想去芬蘭的原因,這個地方對她很有意義,那是自己的最後一步。
唐墨告訴她,芬蘭的極光冬天都不是天天可見的,現在去不一定就見得到。
可蘇迎不在乎,見不見得到都沒關係,她不會等不會留,就去極光地待一天,不管看不看得到,都會離開。
兩人下飛機租車去房子休息了兩天,第三天跟著當地一對一導遊去看極光,驅車幾小時,蘇迎就窩在後座打盹,來這邊她很小心的照顧著自己,不敢放鬆。
路上唐墨和司機師傅閑聊天,從國內國外風土人情到家長裏短,從這次來芬蘭看極光到周邊景區介紹,嘴皮子都快聊幹了。
最後師傅說她們來的不是時候,這個時間能不能看極光都是運氣,也就他們這些不懂的國外人上趕著湊熱鬧還一對一導遊,費錢,又說他兒子昨天也接了個中國人的單,一對一,很巧的也是今天去芬蘭看極光,笑著說搞不好能在那邊遇上呢。
車子晃晃悠悠的開到了目的地,蘇迎迷迷糊糊的拉著衣服藏住下巴跟著下車,這會天已經黑了,可遙遙望去沒有一點極光的影子。
唐墨擔心蘇迎冷,往她懷裏塞熱水袋,帶著人去臨時休息的地方。
落座後不知從哪裏弄了杯熱牛奶給蘇迎,蘇迎看著唐墨忙前忙後的心裏有些過意不去,拉著人坐在自己身邊。
“糖糖,來芬蘭是我自己的心思,還拉著你一起,幸苦了。”
唐墨搖搖頭:“蘇迎姐你說什麽呢,咱們認識那麽久,我都拿你當親姐妹了,我知道你來這肯定有你一定要來的原因,陪你也是陪我啦~”
蘇迎捧著牛奶覺得心裏暖,“你就不問問我是什麽非來不可的原因嗎?這麽遠的距離還懷著孕,這得多大念頭啊。”
“蘇迎姐,你不說我就不問,隻要你心裏歡喜就好。”
蘇迎目光落的很遠,想了想緩緩的開口說道:“我之前說心裏的結還有一小步沒走完,今天來這一趟,就差不多了,我和傅南城新婚旅行來的就是這,當時我看到了極光還許了願,把未來想的很長很美,後來我覺得自己想錯了,出了那麽多事,完全偏離了自己預期的軌道,吃了苦受了痛和他之前感情無波無瀾,可又過了些日子,事實再次推翻之前的想法,我以為這兩年的婚姻從始到終都是我一個人在獨自行走,傅南城始終置身事外,結果錯了,其實這段婚姻我們兩個人都在往前走,隻是走岔了路口誰也沒發現罷了。事到如今,我就想走完這最後一步,無論看不看得到極光都是給這段感情一個歸宿和結局,我也算是真的放下了。”
說完,蘇迎摸著肚子勾著唇角,笑容很淡。
唐墨沒有感受過這種濃烈的感情,無法體會蘇迎說的這些,可她會聽會理解,她想隻要蘇迎自己覺得好那就是好的。
兩人在休息的地方等了兩個多小時,人都等疲了也沒見極光的影子,這地離她們住所有點遠,再晚回去就不安全了。
蘇迎看了下時間,覺得不能再等下去了,讓唐墨去叫導遊,啟程回去。
導遊在另外一個休息地和他兒子在一起,他兒子帶著那名中國遊客說自己出去看看,這會也不見了人。
蘇迎等了一會沒見唐墨回來便走出了休息地,這會芬蘭的天空比之前還黑了,雖然沒有極光可卻掛滿了繁星,遙遙望去快要連成一條銀河了,漂亮的奪目。
她從沒見過那麽漂亮的星空,忍不住往前走了幾步,雖然看不見極光,可這星光同樣是分不可多得的禮物,蘇迎一樣接受。
這時候,肚子裏的胎兒忽然動了一下,隔著肚皮像是輕輕踹了一腳似的,雖然輕可蘇迎還是感覺到了,這是四個月多以來第一次胎動,這種感覺太奇妙了,那種血脈相結的感覺讓她有了更深一層的理解。
蘇迎眼角紅了一塊,小心的貼著肚子,輕柔的說道:“寶寶,你也想看看對嗎?”
肚子又動了一下,像是回答她的話似的。
蘇迎心裏歡喜極了,抽泣了一下繼續道:“等你長大了,媽媽再帶你過來看好不好,這裏呢,是媽媽和爸爸新婚旅遊的地方,當時我們看了極光,還許了願特別高興,媽媽是個懦弱的人,長這麽大就喜歡了你爸一個人,喜也喜了痛也痛了,以後過去的就當過去吧,我不怨恨他了,放下了。”
說完,蘇迎閉上眼雙手合十。
朝著漫天的繁星默默在心裏許了個願。
平安喜樂。
睜開眼後,蘇迎手貼著肚子下巴藏在衣領中轉身想要回去,可一轉身,便徹底僵在了原地。
目光所及幾步之外,站著個熟悉的身影,俊眉黑眸,修長挺拔的身形立在那處。
一晃眼,好像回到了那年的新生典禮上,眼前人站在講台中間發言,氣質淩然出眾,眉目清雋,五官深刻,就隻一眼,從此便刻進了蘇迎的心裏。
蘇迎站在原地沒動,傅南城眼底帶笑往前走了幾步到她麵前,漆黑的眸子裏全部都是她的影子,雜糅著化不開的情深。
“蘇迎,我來接你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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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