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院子外麵密密層層都是人, 打扮成賀客的模樣,舉動卻是一板一眼,規規矩矩的。
李貴旁若無人地進了院門, 又進到裏頭那間小軒裏,打千兒道:“爺, 李姑娘來了。”
說完, 把道路一讓, 等李夕月進門他就退了出去,還順手把門給關上了。
李夕月進門看見昝寧的身影就開始鼻酸,眼睛瞬間就模糊了, 哽著嗓子說:“給萬歲爺請安。”然後往下蹲身。
她被一把抱住了, 幾乎懸在半空中。大熱的天,渾身像被小火爐烤著,然而心裏很踏實, 很舒服。
那密密的親吻旋即而至,隻在她的臉頰上、淚痕間。
“我的夕月, 讓你受苦了!……”他捧著她的臉, 一遍又一遍看,伸手指揩抹她不斷滾落的淚珠。
李夕月渾身都乏了力氣似的, 搖搖頭努力地笑:“我還好,沒怎麽吃苦。”
昝寧說:“榮聿說你沒挨打, 沒事,他沒騙我吧?”
“他怎麽敢騙萬歲爺!”
“那讓我瞧瞧確認一下?”他的手從她袍襟開衩的地方探進去, 連說了兩遍“你瘦了”, 又攬緊了親吻她。
李夕月即便知道他沒安好心,也沒了推拒之力,間隙裏喃喃道:“你才不是個好人……”
緊跟著覺察他那雙壞手開始從下往上接她的衣扣, 趕緊奪過襟擺正色道:“這可是人家家裏。大喜的日子,別做煞風景的事。”
畢竟這種還是有人忌諱的。
昝寧不是急色鬼,雖然心癢癢,但忍還是忍得住。停下手隻認真地打量她。
她今天穿著的不是宮女一成不變的碧綠色或紫紅色袍子,而是中戶人家的出客衣裳:海棠色的實地紗窄褃袍,領口袖口是她親自繡的石榴果,三藍的葉,紅紅青青的果兒,綻開的地方是粉嘟嘟的籽兒;連三顆盤扣也是做成石榴狀,中間點綴一顆小瑪瑙扣子。
這寓意讓他滿意。
“你真美。”
“什麽?”李夕月實在不習慣這毒慣了的口說出誇讚的詞兒。
昝寧認真地凝視著她忽閃忽閃的眼睛和忽扇忽扇的睫毛,笑著捏捏她臉頰的肉:“雖說是粗頭亂服不掩國色,但好好打扮打扮,真是美極了。”
李夕月羞澀地瞥了他一眼,玩著辮梢說:“哪有穎妃美?”
突然想到大家的傳言,悄悄問:“穎妃她……是不是?”
昝寧說:“她不及你萬分之一。”
停了停又說:“她這輩子的最後,總算做了件於社稷有功的事。”
李夕月歎息了一聲:“你們男人啊,真是絕情。”
“我才不絕情。”他翻開墨綠色紗袍的袖子,露出裏頭一件妝花五爪龍緞的內袍來,又翻開這件內袍的袖子,“再熱也穿著呢!你的小月亮,是我永遠記的情。”
“那我……”李夕月忍不住想問問他未來的打算,自己就這樣一直待在家裏?
但昝寧說:“我還差一步,內務府核查穎妃的死因呢,希望這一次也能拔起蘿卜帶出泥。”
李夕月把問自己未來會怎麽樣的話給咽了下去。
這是他要緊的時刻,自己別拿私事去打擾他。
她隻問道:“確實是穎妃死了?怎麽回事?”
昝寧點點頭:“穎妃那個脾氣會激怒太後,在我意想之內,但太後居然下這樣的毒手,卻在我意料之外。還幸好對付的是齊佳氏,不是你。”他深深看了李夕月一眼,尚有餘悸。
原來,穎妃拿著雞毛當令箭,趾高氣昂地住進了清漪園裏,儼然就是“代攝六宮事”了。
她首先是兢兢業業完成昝寧布置給她的任務,派人到處查昝寧原來身邊宮女太監的消息。查查就查到了麗妃那兒,穎妃好容易翻身得誌,對太後的人自然毫無好臉色,皺著眉大大喇喇地坐在上首,對麗妃隻說了聲“姐姐坐”,接著就是無窮無盡的抱怨:“姐姐不知道,這宮裏的差事真是不好當!前一陣太後讓姐姐管這後宮裏的家務,現在呢,皇上又讓我來管,我哪裏管得了!首要呢,就是找皇上以前用得慣熟的那幫子人。我在寧壽宮關了那麽久,誰知道哪個人在哪裏?還請姐姐幫忙呢!”
這種請幫忙的語氣,任誰聽了都不舒服。
麗妃會夾著尾巴做人,坐在下首的位置小心道:“這幫子人忤逆了太後,是太後親自處置的。而且處置不一,有的在內務府監.禁,有的發到其他地方做苦役,有的打了一頓還在養傷,有的大概已經趕出宮了……這一時半會兒的沒那麽容易找齊。”
穎妃先嗤笑了一聲,隨後道:“人在做,天在看!太後啊,不是我做晚輩的說她……實在是顧頭不顧尾!皇上是天下之主,他的人是可以隨便動得的?”
一個白眼往天上翻,手指有意無意地撫弄著自己衣領的玉石扣子,仿佛在說:“我就是皇上的人,居然也敢動我?”
麗妃忍氣吞聲看穎妃一身鮮亮的新衣——內務府最會巴結,妃子的吉服和朝服還沒準備好,先給穎妃送進來十件常服,說“讓主兒換換新樣兒穿”,件件都是最新的樣子和最精的料子。
後宮女人平日裏無事,攀比什麽?不就攀比衣裳首飾!這一群人灰頭土臉地跟隨著太後,頓時就被穎妃這鮮亮模樣給比下去了。
麗妃賠笑道:“若不是那些奴才犯過,太後自然也不處置。”
穎妃尖利地回答:“那可不一定呢!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皇上倒黴的時候,身邊的人自然也被人踩。這淺顯的道理,姐姐怎麽也不懂呢?”
麗妃越發一肚子窩囊氣,心裏想:媽的,我也是個妃子,而且比你家世好、進宮早、地位高,你就這麽讓我坐在你的下首,訓孫子一樣訓我?
可此時能怎麽辦呢,隻能歎口氣說:“行吧,我吩咐人一個個去查,在宮裏的總好攏一攏,在宮外的按例不能再叫進來了。穎妃妹妹你看要不要開個例?”
穎妃想:在外麵的?是不是那天在天壇見到的李貴和李夕月?
她心裏由想:李夕月那麽受皇帝寵愛,不回宮也挺好的。
於是肅然道:“有例不可減,無例不可興,外頭的就不再叫回宮了吧。其他的人,辛苦姐姐把養心殿原來那幫人攏一攏,皇上等著要人呢,妹妹我也不敢耽誤了聖諭。”
麗妃隻能應了一聲去幹活了。當然,少不得在太後麵前一頓抱怨。太後寢宮那片私密的地方,麗妃捂臉泣道:“穎妃是狗仗人勢,欺負我們納蘭氏現在失勢了。奴才也不得不捏著鼻子受她的。看她那為皇上管理後宮的架勢,隻怕過了這個坎兒,就要封後了。以後奴才們在她手裏討生活,不知還要受多少的冤枉氣!”
太後表情很難看,半晌不說話。
隔了沒兩天,麗妃去穎妃那裏回事兒:“妹妹,已經核查清點好了:原來養心殿的太監宮女,隻要在宮裏沒走的,都攏齊了。有幾個挨打挨得狠了,還不便於行走,隻能在園子裏再將養幾天,還有的是不是一總兒送回紫禁城裏去?”
穎妃漫不經心撥著手指甲,說:“行吧,萬歲爺等著用人,那幾個挨了打的也叫園子裏的郎中幫著看看傷,早些治好了送回去。永和宮裏不日要翻修,宮裏忙著呢,不能缺人手。”
“永和宮要翻修?”麗妃疑惑地發問。
穎妃“咯咯”笑了兩聲:“皇上說,永和宮的主殿得挪給我住,還要留一處祭祀聖母皇太後的小閣,把聖母皇太後的東西都整理出來,留個念想。”
麗妃捏緊了手中的帕子,好半天才說:“那恭喜妹妹了!”
穎妃笑道:“八字還沒一撇呢,有什麽好恭喜的?”躊躇滿誌,溢於言表。
麗妃這回跟太後說起,太後的臉色比上回還難看,好半天說:“有些糟糕了。”
麗妃說:“叔父的終七還沒過,就讓那小蹄子上位,指不定我們還得穿著鮮亮衣服、強顏歡笑給她冊封皇後的大禮磕頭賀喜!想想她的喜,我們家的悲。實在是叫人氣不過!”不由就哽咽拭淚。
太後眯著眼睛,用力擺擺手止住了她的委屈啜泣:“這個時候哭有什麽用?你叔父的命能哭回來?”
又說:“何況,現在最要緊還不是誰登後位,而是那件東西!”
“哪件東西?”麗妃止了淚,驚疑地問道。
太後不說話,目光失焦地瞥著窗戶外,好半天才緩緩說:“那件東西一直沒有找到。她去世的時候,原本借著‘大丟紙’好好翻看過一回,也沒找見。所以後來幹脆讓嬪妃們住滿了那間宮殿,誰無事去鑿牆挖地呢?可是為穎妃翻修永和宮,就怕……”
【按:滿州喪禮有所謂“大丟紙”者,即焚燒死者生前所用之金銀珠玉、衣服用器等物,以備陰間之用。】
麗妃還是不完全明白,但再問了半句,隻見太後緊緊地抿著嘴,抿得上唇都是皺紋,目光肅殺,眉梢若有殺氣。麗妃不由噤聲,也不敢再問了,然而心裏更是驚疑不定。
好半天才又聽見太後說:“可惜我現在被那個屬狼的軟禁在這裏,連出園子門都不行,生生地沒法幹涉這件事。隻能另辟蹊徑——若穎妃她當不了這個皇後……”
麗妃這時倒暗喜起來,小心窺視著太後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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