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初二宮女會親, 李夕月穿著簇簇新的春裝,拎著一隻小包裹,由養心殿兩名小太監陪著到了順貞門。
她如今出息了, 養心殿一等大宮女,腳上一雙綴一對珍珠的五福捧壽鞋就叫一眾小宮女豔羨煞。到了順貞門, 護軍裝模作樣捏了她的包裹兩把, 就把她帶到最清淨的一間屋。
阿瑪額涅早就等在裏麵了, 鷹架子上還放著皇帝的那隻鷹。
雖說她已經算是見家人較為頻繁的了,但其實也是轉眼幾個月過去了,所以仍是止不住的想念和激動, 抱著額涅就半天不能撒手。
“瞧瞧, 我的夕月還和小孩子似的!”額涅李譚氏含著笑,摸摸女兒的臉,拉拉女兒的手, 最後上下打量著她像看不夠似的,一個勁地誇, “看看, 我們夕月長得多俊啊!”
“啊呀,哪有這樣子誇自己女兒的?”李夕月嗔一句, 身子扭了扭。
李得文說:“嗐,你額涅受了刺激。”
“啊?受了什麽刺激?”李夕月趕緊看看額涅的神態和眼睛, 有些擔憂。
李譚氏扭了丈夫的胳膊一把,啐道:“受你的頭!”
不過好像確實勾起了什麽不快, 深吸了一口氣, 又想了想,才說:“主要是被我那手帕交他他拉氏氣的。”
這不是亦武的娘麽?李夕月有點擔憂,不敢作聲, 不知道亦武的娘怎麽刺激了自己的娘。
李譚氏那張嘴,是得理不饒人的,這會兒難得見女兒,自然要吐槽:“他他拉氏那個勢利鬼,不讓你嫁他們家去也是好事,不然不知道你要受惡婆婆多少氣!”
原來,自那日亦武得了皇帝賜下的火銃和荷包,並且保證不會因禮親王的事牽連到他,還把他簡拔到了隨扈的豹尾班護衛軍裏,算是一飛衝天,亦武的娘親他他拉氏臉上貼金一般,對於居然敢“愛理不理”的李夕月家,自然更加不稀罕,立馬找一批又一批媒人給亦武相親。
李譚氏氣呼呼說:“我那天也是好心提醒她,說‘夕月也就六七年就回來了。’她呢,居然陰陽怪氣說:‘哦喲,我們家亦武高攀不上。’她是什麽意思?!”
李夕月悄悄撓撓頭,扶了扶鬢邊的絨花兒,心想:額涅欸,你別瞎操心了!
李譚氏繼續說著:“哼,了不起什麽呀?進了豹尾班,又不是變成了藍翎侍衛!離一步登天還早著呢,不還是包衣人家?”
“你少說兩句!”李得文勸。
李譚氏一瞪眼:“我偏要說。他他拉氏這樣也就算了,反正我素來知道她的德行。我氣的是亦武!以前假惺惺每次都說‘我要等夕月的’,現在呢,突然就不說了,上回他相了戶部一個筆帖式家的小姑娘,也是小圓臉,眼睛還沒我們家夕月眼睛大,他就相中了。嗐,男人啊,就是薄幸!”
李夕月摸摸鼻子,又看了看父親,父親也在那兒摸鼻子呢,父女倆可真是像。
他們父女倆倒也都明白:強著要等李夕月的亦武,突然不強了——因為憨實人並不是不聰明沒眼色,皇帝賜下小火銃,破格地提拔,分明在說:火銃歸你,李夕月就不歸你了,咱心裏有數就行,就別鬧開了。
而青梅竹馬的感情,就是類似於玩伴,親密,但過於熟悉,就不稀罕了,並沒有非彼此不可的那種情感的衝動與激情。
所以,亦武想兩天就想開了。
李夕月見額涅還是在怨天怨地,忙挽住她的胳膊,笑道:“哎呀,額涅,多大的事兒啊!三條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男人還不多的是!不嫁亦武,我就嫁不出去啦?”
“當然不會!你將來要嫁個更好的,氣氣她他他拉氏!”
李得文說:“得嘞!你也別光怪你那手帕交勢利眼,這是戶部的司務給亦武做的大媒,人家也不好意思不答應。”
李夕月跟著點頭:“是啊,戶部的……”覺得不對勁。
她眨巴了兩下眼睛:“戶部的?戶部的人和亦武家挺熟啊,都肯做媒?”倒沒聽說亦武家有人認識戶部的。
“才攀上的交情。”李得文說,“戶部新提升的司務,叫徐鶴章的。”
他心裏是有些明白的,但妻子是個大嘴巴,也不大懂朝廷裏的彎彎繞,實在不敢跟她細說。
而李夕月一下子明白了。
嗬嗬,這招釜底抽薪還有誰能想到用啊?!
那家夥真是太蔫兒壞了!
沒奈何,加之聽見亦武有了般配的人也是好事,省了自己的愧疚心。李夕月笑笑,轉臉勸母親:“額涅,叫急等著抱孫子的人家,等我一個七八年還不知道出不出得來的、高牆裏頭的宮女,確實挺不靠譜的。我呢,將來也不愁自己嫁不出去,您也不用多擔心我。”
李譚氏就是因為擔心女兒才怨天尤人。現在看女兒在宮裏已經成了管事兒的大宮女,穿著打扮都極為登樣兒,麵容也越發嬌豔鮮亮,她既覺得滿意,又覺得擔憂——女孩子家花枝般的年齡就這麽幾年,再過七八年,要嫁得好隻怕得做填房,心裏想著就覺得不忍。
她長一口短一口地歎息,又怕給女兒心裏添煩亂,自己又轉圜,顛過來反而勸李夕月:“大妞,你莫擔心,宮女的出身極好找婆家的,額涅努力幫你找個好的。”
李得文打岔說:“行,過幾年再找還來得及,這會子盼著人家等,反而弄得自己提心吊膽的不是?”
李夕月知道這會麵的時間有限,抓緊把小包裹先遞過去:“這是我在宮裏攢下的一些東西,都是主子賞的,你們替我收好。”
李譚氏說:“好,你放心,你得的賞,我們都放好在家不動它。將來還給你壓箱底做嫁妝。”
李夕月臉微微一紅,不過也不必多說,扭一扭身撒個嬌即可。
接著倒是要和父親仔細交代:“還有呢,皇上這次要安排查抄禮親王的宅邸,估摸著要內務府也出人,估摸著就是要廣儲司和會計司出人,估摸著就是阿瑪您。”
李得文愣了愣,他是有全本西廂記在肚子裏的,估猜到皇帝的意思,點點頭卻也有些犯愁:“這種事,我怕會得罪步軍統領衙門。”
李夕月說:“胸中無私天地寬。萬歲爺的意思,就是要多幾個衙門一同去,互相監督,隻要不想著憑查抄撈錢,萬事就好辦。具體的,想必內務府大臣也會細說。”
她瞧瞧父親,父親也瞧瞧她,都是聰明人,立刻就明白了。
李得文想:原來是幫皇帝監督步軍統領衙門的。不過那幫大爺不好惹,隻怕不僅是伏低做小,還得放出些交際的手段來敷衍他們,才能不把他們的邪火惹自己身上來。
想定了,也點點頭。
禮親王抄家的具體消息,李夕月後來是從昝寧那裏知道的。
一切發展得很快,這天晚上,他又以“詢問春汛”的名義,叫了徐鶴章和白其尉到養心殿密談。
李夕月端茶倒水送點心的伺候,然後可以倚在一旁聽。
徐鶴章說:“不出所料,禮邸家資豐厚到令人咋舌。田畝當鋪等不說,僅僅庫房裏存的黃金白銀,就夠搬上三天。婦差們清點他的妾室的衣箱妝奩,僭越的東西數不勝數——紫貂的臥兔兒、東珠的手串兒、金黃色的織錦緞做的衣裳……皇上宮裏有的,他幾乎都有,皇上宮裏沒有的稀罕東西,他府裏也不缺。內務府來的幾個人都驚呆了。”
李夕月一聽到“內務府”,眼睛就亮起來,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在不在其中,是不是也驚呆了。
徐鶴章又道:“其他人還算收斂,唯有禮王那個側福晉吳氏,挺著肚子在地上撒潑打滾,最後撲在最大的一隻箱子上,說什麽都不讓查她的妝奩,說那都是她帶進王府的嫁妝。”
昝寧冷笑一聲:“她的話說不定也是真的——吳唐用女兒‘嫁妝’的形式來賄賂禮邸,怕不是絕無僅有的。禮親王寵這個側室,估摸著也不是光看臉。”
徐鶴章現在在戶部做司務,對管轄的工作極為嫻熟,點點頭笑道:“僅就其他箱子裏抄出來的東西,已經夠問禮親王不臣之心了。講真的,說側福晉是封疆大臣之女,大家都覺得要好好打個折扣——這樣的蠻橫,一點貴家姑娘的儀態都沒有了。不過她肚子裏有胎,婦差們也不敢過分,怕弄出一屍兩命,將將地查了幾個箱子,最後她抱住的箱子也就沒再查。皇上請過目,這是搜揀出來的東西的細單目。”
昝寧拿過他遞來的夾片——整整十頁,還僅是個目錄。
他翻看了一會兒,抬眸問:“這麽多東西,頗可證明他僭越、不臣、貪賄……他已經此命休矣了吧?”
白其尉說:“恩自上出,皇上要饒他,也不是不可以,隻是沒必要。不過麽,做點猶豫的樣子出來,有好處。”
昝寧一下子就明白了,點點頭說:“行。抄出來的東西,內務府妥實收好了吧?”
白其尉笑道:“收好了,一張張開了明細單子,該留給禮邸的祭田,公中的田契與房契,以及足堪家人居家過日子的銀錢,都單獨開了賬。步軍統領衙門的人是笑著進門,氣呼呼的出門,有兩個悄摸摸往衣袖裏塞了金珠的,當場就被內務府的人抓了個現行,特特問納蘭統領:‘這……萬歲爺可說是算監守自盜的,不過您的人,看怎麽處合適?’”
李夕月一聽,嗬,這仿佛帶著笑模樣的話語,既厲害又給人留足了麵子的話鋒,活脫脫像她阿瑪李得文!
眼睛瞪大了仔細地聽。
白其尉繼續說著:“納蘭統領伸手不打笑臉人,氣哼哼說要殺,大家夥兒一道求情,最後死罪免了,活罪難逃,把偷竊的兩個兵丁扠出去各打了一頓板子,後來所有人都老實了。”
步軍統領衙門的人大概頭一次抄家沒能發財,有氣還說不出。
昝寧也覺得快慰,笑道:“好得很!等內務府拿賬出來,山東的水患,就等著這一筆呢!”
這樣看來,禮親王好歹最後還立了一把功。
昝寧心裏還有一件更值得快慰、更值得關注的事,更是特意要當著李夕月的麵問:“那麽,鶴章和白荼的親事,可說好怎麽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