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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禮親王在得償所願麵聖之後, 在三法司會審的時候供述了。


  當然,依舊很傲慢,有些罪名堅辭不認, 甚至咆哮公堂,指責大理寺卿“但知道逢迎掌權的老娘們”“把先帝的遺訓都忘到腳後跟了!”


  大理寺卿氣得臉色鐵青, 而原和禮親王關係不錯的刑部尚書隻能在兩個人中間打圓場。


  一個掌權的親王被執, 問了謀逆擅權的重罪, 本來就是極少見的情況。


  事情沸沸揚揚地傳遍京城,無論是官宦之家,還是好談國事的旗下大爺們, 都說得津津樂道的。談到禮親王, 說他是必死無疑了,但也未免對他生出二三分同情來,都說, 禮親王跋扈歸跋扈,但是也不是對社稷全無功勞的人, 太後無非是因為他幾次提了收回“禦賞”印的事情懷恨在心, 必殺之而後快。


  太後聽到這些傳聞,當然極為不快, 幾次叫昝寧過去,又是申斥, 又是訴苦,常常先把養子罵一通, 然後又抹著眼淚說:“皇帝, 他們這些混賬話,真真是要氣死我!你小時候在我身邊撫育過好一陣,冬日裏你午睡我怕你著涼, 每每自己都睡不著,隻記著給你蓋被子;你生病的時候我都日夜求著菩薩保佑你……”


  昝寧不得不裝著感動的樣子:“是,皇額涅對兒子的好處,兒子銘記在心。”


  太後用帕子印印眼角的淚痕,隨口喚了一聲“小邱子”,而後自己愣怔了一下,愈發一臉傷心:“唉,我還是習慣了他……山東巡撫不就是禮親王的親信麽?找了個借口殺了小邱子,還打著‘為我好’的旗號,叫人簡直要氣死了!”


  昝寧對邱德山實在是毫無好感,一句話頓時沒接得上茬兒,而後,他便看見太後尖銳的眼神從帕子後射了過來,跟生鏽的釘子似的,肮髒而紮得人渾身疼痛。


  太後放下拭淚的手絹,說話聲音開始冷冷淡淡:“聽說為禮親王說話的人還不少。你怎麽看?”


  昝寧猶豫了一下:“清議確實覺得禮邸雖有罪,罪不至死。”


  太後冷笑道:“大不敬都可以至死,何況是竊國謀逆,那是逢赦不赦的重罪了。”


  “但是禮邸並不承認。”


  太後好笑似的“嗬嗬”兩聲:“皇帝,你也未免太老實軟弱可欺了吧?別說不需要他認罪就可以殺人,即便需要他一紙畫押,也不過刑部用點‘花樣’的事,隨時可以辦出來。你這不舍得殺他,是打算著他來日再東山再起?你可要知道,他和你是一個姓兒,日後就是要你的位置也不是說不過去呢!”


  她的冷嘲熱諷,昝寧聽了很多年了。


  不錯,太後對他好時確實不錯,但這樣把自卑種進他心田裏,逼著他感恩戴德,他如今是越來越厭惡了!


  “皇額涅,殺一人容易,隻是殺了之後,腦袋是裝不回去的。”他微微笑著說,似乎有著勸諫之意。


  太後冷笑道:“死了胡屠夫,不吃混毛豬!離了他禮親王,朝廷就不轉了是怎麽的?你若覺得處政事上有為難,我不是還在嗎?當年先帝身子骨不好的時候,奏折不是叫我看過?你小的時候,不是我在垂簾?如今你需要,我來訓政,亦非不可。”


  簡直是把她對權力的欲望,赤.裸.裸地擺在了皇帝麵前。


  昝寧道:“多謝皇額涅,兒子親政這些年,總算長了點見識,若日後遇到難處,再來向額涅請教。額涅辛苦了這麽多年,是該頤養頤養了,兒子再怎麽不孝,也不忍心讓額涅再吃這個辛苦。”


  太後垂首斜乜著跪坐在她麵前的這位皇帝,半日才笑道:“那就好。你長大了,我也放心了。”


  昝寧生恐她又要搶班奪權,又說:“額涅今年五十整壽,兒子定當竭力報效,讓內務府擬出章程來,好好給額涅熱鬧熱鬧。”


  太後這才略略鬆開繃緊的神情,歎息笑道:“難為你有這片孝心!可惜原來小邱子最懂我的心意,現在卻沒人那麽體察了。”


  昝寧要緊說:“榮聿很會辦事,太後有吩咐隻管跟他說。這次捉拿禮邸的事,榮聿出了挺大的力氣呢!”


  太後點點頭:“榮聿是個好孩子。他們家那個鐵帽子王,不妨就讓他承襲了。當然,這次當差好不好,就看他的。”


  心裏那句話想想還是得說,於是在這個話縫兒上又道:“想起小邱子,我是真深恨禮親王,還有那個但知道‘輔政親王之命’,不知道‘太後是何許人也’的山東巡撫!山東巡撫這樣的大過,若不加理會,隻怕人家以為宮裏人好欺負!”


  閑閑似的問:“對了,查抄禮邸,隻怕抄出了不少東西吧?書信之類的,務必好好清查!”


  昝寧先就知道她是想借機清理禮親王的羽翼。江南那一支已經在之前清理幹淨了,現在就是山東這支算是他嫡係,少不得借這次處置禮親王的機會,把山東巡撫一道處置。


  他問道:“書信之類自然不少,問罪也是由此而始。但是其中牽扯到太後母家的幾個遠房,上次遞過來那個夾片,原也是來問一問太後的處置意思。”


  太後此刻隻是恨毒了禮親王,冷笑道:“咦,我上次不就說了嗎?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幾個不入流的外戚?一例處置就是了!”她掏出先帝賜給的“禦賞”印章,往桌上一擺:“你的諭旨,我的鈐印,直接可以叫軍機處明發!”


  好極了!

  昝寧不動聲色,點頭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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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禮親王倒台,他原本針對皇後失德的一係列發作自然也就暫緩了下來。


  隔幾日是皇後千秋節,宮裏按例要給皇後熱鬧熱鬧——帝後同歲,皇後還略長一些,這日是二十歲的大生日,宮裏在暢音閣擺了好大的戲台,要為她熱鬧慶生。


  太後自然也冷眼看著這對名義上的夫妻接下來的關係。


  皇後像個扶不起的阿鬥,而國家需要一個像樣的繼承人——若她已經徹底跟皇帝鬧崩,不可能生育出皇帝的孩子,還不如及早把麗妃扶上位。


  太後太知道沒有自己親生孩子的後妃的苦處了!即便是嫡母,是名義上所有孩子的母親,那些個隔著肚皮的孩子,就是隔著心哪!

  昝寧一如既往很是冷漠,按例給皇後賜銀兩、賜衣料、賜首飾,隻不過那些東西一看就是內務府進貢的“樣子貨”——甚至連樣子都很老氣,完全不般配一個二十歲的少婦。


  皇後看著那些東西,不由就是撇著嘴,即便接著是強笑著謝恩,那堆東西也撂在一邊,看都不願意去看。


  戲台上熱熱鬧鬧唱起來。


  年輕的皇後兩眼無神地盯著戲台,駝著背捧著一碗暖手的茶,鮮亮的明黃色吉服,襯得濃妝豔抹的臉亦壓不住黑黃的底色了。


  昝寧看了一會兒戲,起身大概去解手。


  稍傾,便見穎嬪也起身了,對身邊人嫋嫋地道一聲“方便”,嘴角噙著笑,娉婷地出了暢音閣的門。


  皇後胸口起伏了一會兒,然後強笑著對身邊的太後道:“皇額涅,妾也去方便一下。”


  太後壓低聲音,用隻有身邊人能聽見的響度喝道:“你給我坐下!”


  皇後一臉委屈,挫著牙根半晌不言,但關節發白的手指已經把一塊絹帕攥得全是褶子。


  一旁的麗妃冷眼觀望,又過了一會兒起身去圍房了——她坐在旁側,不需要和太後單獨交代什麽。


  但回來之後,她便是衝皇後使了個眼色,倆姐妹到一邊的屋子裏更衣。


  麗妃悄悄對皇後說:“……我知道娘娘不放心,悄悄跟過去了。”


  皇後看著她,感激地說:“還是你懂我的心意。我不是不放心,隻是覺得現在是處置禮親王的關鍵時刻,皇上怎麽能為美色所惑?”


  麗妃一個勁地點頭:“誰說不是呢!嗐!都知道穎嬪是禮邸送進宮來的,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無非就是想弄個狐狸精來霸占後宮裏納蘭氏的位置——可惜以前太後沒想到他居然如此城府!”


  她添油加醋地說:“哎呀,要說騷是真騷呢!剛剛就在小假山後麵,媚噠噠地在問皇上:‘怎麽很久沒翻奴才的牌子了呀?’”


  她捏著嗓子,學得還挺像回事,卻更誇張些:“皇上說:‘這陣子太忙了,別說沒翻你的牌子,誰的牌子都沒翻。’那小蹄子說:‘皇上要保重身子啊!去年奴才給的那張方子,其實是溫補的,春日用了,效果更好,皇上不妨再試試?’皇上就笑了,說好呢。”


  皇後恨恨道:“進奉這種藥給皇上,我恨不得撕了這小騷蹄子!”


  麗妃勸道:“她是皇上的心尖尖肉,你看這次禮邸倒台,她都沒事人一樣,不就是仗著皇上的寵?不過,您也別和她一般見識,一是妻一是妾,她和您一龍一豬罷了,和她計較,簡直是小了自己的身份!”


  皇後慘然道:“我還和她計較?不是不願意計較,是根本計較不起!等皇上再次升她位分之時,就是被她讒言打算廢後之時!我呀,活著沒意思啊!”


  “妹妹!”麗妃用在家裏的稱呼,帶著警告喊她,“我說句僭越的話,與其認輸服命,倒不如與命運搏一搏!她穎嬪有什麽了不起?您真的對付了她,她能不乖乖順從?她現在哪還有什麽背景!除了皇上的寵愛,她什麽都沒有!但您可是太後的親侄女!”


  皇後暗暗琢磨著:不錯,自己與其灰心喪氣叫穎嬪拔了頭籌,還不如和她玉石俱焚、同歸於盡,好歹心底裏這口氣出了。若是太後肯扶助自己一把,還未必弄得玉石俱焚呢,說不定隻是占著這個位置無寵——現在不也是如此?自己哪有一分的損失?


  她想得鑽在死胡同裏,自己感覺自己很有道理,完全沒注意麗妃垂頭乖順討好的模樣裏,帶著一絲得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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