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皇後到了慈寧宮, 嚎啕一聲跪在太後麵前:“皇額涅,他們是要整死我呀!”
太後很瞧不上她這種跋扈時跋扈,沒用時又沒用的樣子。
“別哭了!哭要能解決問題, 你哭出一缸眼淚我也不管!邱德山腦袋都掉了,你見我哭哭啼啼不停了沒有?他那個混球, 在外麵吹牛不看地方, 現在還落了個‘善伺後宮’的話柄在外, 叫人聯想起來,我也恨不得把他千刀萬剮了。但是,若為這些人言所累, 你我何能對抗禮邸的不臣之心?!”
皇後的啜泣聲略小了一些。
太後說:“你哥哥的舉動太過愚蠢, 以為能鉗製住金家的嘴,結果卻是把自己栽了進去。現在說也白說,我也忖度過了, 這是極大的一個套,包括先時那個宜芳, 看似被你買定了, 實則她是正藍旗下的人,你如何養得熟她?!隻怕是和禮邸做的圈套, 舍了一個白荼,誘我往套裏鑽。”
她搖搖頭自己苦笑道:“我也是愚蠢一時了。今日在皇帝暖閣裏, 看見他居然還有心擺了金茶花裝點——這心情好得很呢!白荼若如宜芳說的,是養心殿最得寵的宮女, 是他的心頭肉, 他豈有這個閑心?想必不過是棄卒罷了,誆得我去發了通火,卻把人送到了禮邸弟弟的手上了。”
皇後說:“可是我確實聽說皇上他在養心殿有寵的人。”
“你隨他吧!”太後嚴厲警告道, “男人饞嘴貓似的,身邊頭臉端正的小丫頭子有心勾引,希圖再成就了當年他親娘的尊貴,簡直太正常了,男人麵對誘惑又如何打熬得住?當年驪珠的事,你若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又如何會落到現在的局麵?!”
皇後無端又挨了一頓罵,隻能低著頭一言不發,心裏不僅氣,而且大不服氣。
“那如今該怎麽辦呢?”她等太後罵夠了,委委屈屈地求教,“聽說要停中宮箋表和皇後鈐印,這……這不就是打算著廢後了嗎?”
想著委屈和害怕,幾乎又要嚎啕,硬壓著,於是抽噎起來。
太後皺著眉看她:梨花帶雨這種,要美人才看得賞心悅目,換做皇後這種形貌平平的,哭起來臉變得更醜了不說,佝僂的肩一聳一聳的,畏怯又可笑。
太後心裏想:若是這件事壓服不住,隻怕像邱德山的事一樣,自己隻能忍下了,不然更叫禮邸的人抓住了把柄,事情將會鬧得更糟。
雖然是自己的親侄女,但沒辦法保,也隻能棄卒。好在還另有一個。
她心裏又想:麗妃長得好看一些,人也更聰明、肯伏低做小一些,皇帝對麗妃的厭惡也少,如保不住皇後,到時候捧麗妃為繼後,納蘭家在後宮的權位還不會丟。
於是,太後放緩了聲氣,開始勸皇後:“急也沒有用,你放寬心吧。”
皇後抽噎著:“皇額涅,好妒什麽的其實都是空的,他們攻訐我最主要的還是什麽‘驪珠肚裏的皇嗣’雲雲。活天冤枉!驪珠那時候肚子裏哪有孩子?而且即便有孩子,我傳來的杖子也一下都沒打著她。這屎盆子扣下來,我們納蘭家千秋萬代都留了個惡名!皇額涅,這一條我覺得得想辦法呀!”
太後皺著眉想了一會兒:“你說的雖不錯,但榮聿是禮親王的弟弟,白荼是皇帝的近侍宮女,他們要怎麽說,我們如何控製得住?”
“皇額涅,我聽說榮聿的娘被禮邸打壓了很久,榮貝勒早就一肚子火氣。白荼麽,如果沒爬過皇上的床,我們加以溫語撫慰,也不是收攏不過來。”
太後想了想:“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但要拉攏這兩個,賞格務必開得大。特別是白荼,無妄之災受了,得足夠大氣才能付諸一笑。唉……”
她後悔自己當時的莽撞,聽了宜芳的暗報,想著敲山震虎,卻不料被繞進去了。如今少不得放下些臉麵,多許些好處,換他們不要攻訐皇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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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夕月這日正在忙活,突然見李貴一路小跑到茶房,眉花眼笑的:“夕月,快回去。”
“回去?”李夕月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回哪兒去?”
李貴說:“去你屋子裏把白荼的東西收拾出來。”
“白荼怎麽了?!”她頓時緊張起來。
要把白荼的東西收拾出來,莫不是白荼出事了?但李貴這表情又不像。
李貴笑道:“白荼無罪釋放。先來問萬歲爺的意思,他老人家說,白荼今年本就到了放出去的時候,既然如此,直接風風光光送她回家。”
宮裏有宮裏的規矩,宮女進進出出記檔、報備,還得在各宮主子那裏磕頭。
李貴說:“這次是太後和皇後懿命放人的,你想想,叫她一個個去慈寧宮、儲秀宮磕頭謝恩,捏著鼻子賠笑臉,心裏難受不難受?萬歲爺說,緣分一場,不在乎此刻多磕一個頭、少磕一個頭了,還是讓她榮榮耀耀地回家好。”
將心比心,去給羞辱自己的人賠笑磕頭謝恩,確實跟吃了蒼蠅似的。
不過白荼就這樣不再回到宮裏來了,李夕月心裏也念想得很。
她收拾完白荼的東西,想了又想,把自己心愛的幾件繡作和幾件首飾包了一個小包袱,又寫了一封短信一道打包在白荼的衣箱裏。
到門外,看見兩個小太監正等著搬東西似的,李夕月問:“打包好的箱子,你們搬哪兒去?”
小太監說:“萬歲爺吩咐,東西就不給內務府查看了,直接交戶部的白主事帶回去。這會子叫起兒叫的就是白主事。”
原來白荼的父親過來了。李夕月一陣欣慰,指了指箱子:“就在這兒了。”
然後她到了四麵通透的養心殿茶房裏,豎著耳朵聽裏頭的動靜。
果然一會兒皇帝就叫茶,而且有叫賜茶。
她端著茶盤到西暖閣外報名,少頃門簾子一揭,李夕月進到裏麵,先給皇帝請了安,然後偷偷瞟了一眼白荼的父親白其尉。
白其尉很守規矩,垂著頭看都不看,等昝寧吩咐賜茶的時候,他才雙手接茶,低低地道謝。
昝寧感慨地說:“原想著再召見白荼一回,但怕太後那裏還設了眼線在,她的東西幹脆不走順貞門了,由你帶出去。”
轉臉問夕月:“鎖了沒有?”
“有把小鎖。鑰匙奴才隨身帶著。”李夕月把鑰匙捧過去。
昝寧看了一眼鑰匙,點頭說:“好,聯絡的密旨,朕也就放在裏麵。萬事俱備,就等太後的意思了。”
李夕月心裏一跳,悄然瞥了皇帝一眼。
昝寧的眼神也投過來,給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神色。
白其尉說:“奴才明白!一旦榮貝勒發聲,步軍統領衙門就行動;軍機處隻有一個張大人和兩員與我要好的章京,‘東西’已經備上了,行事務必謹慎;劉俊德那裏……”
昝寧冷笑道:“有人給他叫了長三堂子的局呢,估計紅倌人的溫柔鄉,夠他‘忘憂’了。他呀,衛道士的話說得多了,隻怕要反噬他了。”
他的指尖輕輕叩著桌麵,顯得躊躇滿誌。
白其尉笑了笑。
昝寧說:“叫兩個太監把白荼的衣箱搬到一邊的空屋子裏,讓她父親過目一下東西。”
自然的,在隱秘的西暖閣裏,借著這個機會,秘密的謀劃、伺機而發的密旨、串聯起來的人和事,都鎖在了出宮宮女的箱子裏。
白其尉出門後,李夕月躊躇地對昝寧說:“對了……箱子裏有的東西,我得和白荼的父親交代一下。”
宮女與大臣會麵,這可不合規矩。
但昝寧知道她的意思,笑了笑說:“人還沒走呢,你去吧。”
又說:“宜芳雖給我打發了送東西了,但你說話也謹慎些。”
李夕月飛快地點點頭,然後提著袍子小跑出去了。
她追到外頭,見兩個太監正幫著拎箱子。她期期艾艾喊:“白大人……”
白其尉停下步子。
李夕月看了看那兩個小太監,都是內奏事處的,是皇帝最信任的人。於是大了些膽子,給白其尉屈了屈膝:“白大人,白荼是我的姑姑,我不能當麵和她說一句謝謝,隻能請大人代傳一下心意。”
白其尉躬身點點頭:“是,我帶話給女兒。李姑娘的心意,也一並謝謝您了。”
客客氣氣,大概也有數李夕月在皇帝麵前的身份。
李夕月猶豫著終於又問:“那……姑姑她身子好不好?”
白其尉笑著說:“好得很。姑娘放心吧,她在那裏沒有挨打被罰,就是說慎刑司的床板硬了些,這段日子腰酸背痛、夜裏失眠,回家要好好補覺。”
李夕月笑起來,然後兩滴眼淚掛下來:“請……請和白姑姑說,我感念她,也謝謝她一直以來的指點教訓。”她終於哽咽得說不下去了,捂著嘴不讓自己在養心殿這肅穆的地方哭出聲來。
白其尉安撫地笑道:“好,好,一應的話,我都帶到。白荼也說了,將來,不愁沒機會遇到。”
她想起白荼曾和自己說,將來有一天,要以命婦的身份進宮參拜她李夕月。
李夕月現在無比地期待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