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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皇帝翻誰的牌子, 即便是皇後也無可置喙。


  按規矩,皇帝臨幸嬪妃,需告知皇後, 在敬事房的起居注上用印,然而也就是蓋個“皇後之寶”, 沒哪個皇後敢攔阻皇帝, 給自己落個“好妒”的罵名的。


  然而李夕月心想, 麗妃不得寵和皇後類似,卻被選中了,除非牌子是他瞎翻的, 不然就是太後的示意了。


  想想結了婚, 還得捏著鼻子睡自己厭惡的人,這比小時候挑食,被額涅捏著鼻子塞難吃的煮白菜和煮蘿卜還難受啊。


  李夕月又想:要是我出宮後, 亦武沒能等我,已經在他額涅的授意下娶了媳婦, 我是不是也會嫁給一個自己不認識的人?會不會新婚之夜蓋頭一揭——我的天!這是怎麽樣一隻蘧篨(蛤。。蟆)!然後也沒辦法, 忍著惡心跟他睡一輩子?


  她打了個寒戰,有點明白過來白荼說的“願得一心人”是什麽意思了。


  她回屋子裏, 心裏有無數的歎息,進門見白荼居然還沒睡, 還在做女紅。她實在佩服白荼的勤快,隨口問:“上次那荷包已經做好了吧?又做新的?”


  頭一伸, 咦, 還真是新的,老綠色的一塊帕子,角落裏一隻白鶴、一座高樓、數點明星, 花樣雖小,精致得要命,纖毫畢現!

  李夕月問:“姑姑,上次那荷包呢?能不能給個樣子讓我學學。”


  “學學你要送給誰啊?”


  李夕月說:“不送誰,就是覺得樣子好看,想仔細琢磨琢磨。”


  白荼頭一低,燈下看不出臉紅:“沒了。”


  “啊?”李夕月愣了一下,一會兒想明白了,又長長地“哦”了一聲:“我知道了,今日終於有機會送出去了。噫,一路青蓮,真是好寓意呢!”


  白荼笑啐她一口:“少胡唚!別看你會配色,這針線功夫上還粗糙些,既然你閑得慌,以後回來也給我做活計。”


  宮裏宮女伺候主子的任務其實不算很繁重,但很多時間要花在做各種針線活計上——剛入宮時為主子做、為姑姑做,待了幾年後就為自己做,心靈手巧的宮女最討女性主子和姑姑的喜愛。


  白荼倒不是想著讓新宮女給自己做活計,而是接著笑道:“等你也有人送荷包、送絹子了,就不會笑我了。”


  李夕月想:做給皇上啊?不覺咬了咬嘴唇,勾畫著他日用的那些“活計”的樣子:都很精致,配色低調,一點俗氣都沒有,一看就是織造府送來的好東西。要是自己做,他估計是看不上。


  不過,要是也繡塊手帕,說不定他會喜歡。繡龍吧,太張揚了;繡個花兒草兒的又太女氣;繡什麽好呢?

  想了半天,突然覺得屋子裏靜得奇怪,一看白荼正含著笑在看她的傻樣,還問:“喲,夕月,想什麽這麽出神兒啊?”


  李夕月像給捉了贓的賊,頓時臉紅:“沒想啥呀。”


  “哦!”白荼好整以暇地慢慢拉繡花的絲線,“我還以為你在打算繡個什麽給心上人呢。”


  突然又問:“你心上人是那個鄰居?叫什麽來著?”


  李夕月“啊?”了一聲才說:“那怎麽能叫‘心上人’嘛,就是小時候隔壁隔,經常一起說說話,有時候母親間串門,也帶了我們去,熟人而已。”


  白荼本就是故意套話,所以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拿針擦擦頭皮,不緊不慢地繼續繡著她的白鶴,嘴上說:“算是……青梅竹馬?他叫什麽呀?”


  李夕月想,老老實實告訴白荼也好,不然準以為我藏奸。於是說:“叫亦武,老姓兒是瓜爾佳氏。”


  “家裏也是內務府?他自己有差使不?”


  “也是內務府的,而且他阿瑪和我阿瑪一樣是廣儲司的。”李夕月回答,“他身上有差使,是哪個王府的戈什哈來著?”


  她還真是記不得了。亦武十六歲從官學學成,也參加官學的考試和大挑,後來隻知道被一個挺大的王府挑了去當親兵,極有麵子的事!

  當時隱約記得他額涅他他拉氏激動得不行,特意擺了酒,過後一個月都能常聽她拉著人吹自家兒子的優秀聰慧。


  她額涅譚氏當時也難免對手帕交是羨慕嫉妒恨,天天長籲短歎看著李夕月的兩個弟弟:“這兩個怎麽就這麽小呢?怎麽還滿地滾著玩泥巴呢?什麽時候能像亦武那麽出息呢?”


  歎息之後,目光肯定盯準了自己的男人,氣不過就拿李得文撒氣:“就是像你!孩子那麽貪玩,簡直跟你一個模子裏鑄出來的!李得文,我可告訴你,趕明兒這倆崽子要是進官學還這麽貪玩,我可就把你的蛐蛐罐子、鴿子籠子、鷹架子……全部給扔咯!”


  她阿瑪呢,無奈地在那裏攤手:“可這怎麽都成了我的錯呢?”


  …………


  白荼點點頭說:“好嘞,倒是門當戶對的。他說了等你出宮啊?”


  李夕月有些嚅囁:“說……是說過,但是他們家也是當家奶奶(主母)說了算,亦武的額涅可是個強悍性子,一張嘴不饒人的。所以,也就是說說,他額涅同意不同意,天知道呢。”


  白荼又點點頭,慢慢把鶴翅上的兩根烏羽繡好,自己拿著左看右看終於滿意,才說:“睡吧。”


  李夕月剛寬下外頭大衣裳,突然聽見外頭有些喧鬧。


  她伸頭朝外看了看,聽見李貴在喊:“禦醫到了,茶房有人嗎?趕緊著燒水!”


  李夕月不由就把剛解開的外衣又穿上了,不放心地說:“我去瞧瞧,在傳禦醫呢,不知道怎麽了?鬧哄哄的。”


  白荼先也打算一起,見她倒是主動,反而不動了,說:“行,你緩著點,若是忙不過來,就打發個小太監來叫我。”


  李夕月先趕到茶房看了一回火——洗用的水和喝茶的水是不一樣的,喝的茶得另燒。等不及銀銚子裏水開,她切切地囑咐了另一個看火的小太監幫忙照看火候,然後拎著之前灌好的茶,飛奔到皇帝寢宮那裏。


  麗妃已經穿好了衣服,頭發隨便挽著,在那裏抹眼淚,喃喃地說:“皇上進來就是說頭疼、渾身酸痛,我也不知道是怎麽了。可是我連碰都沒碰他呢,真不是我弄出來的事兒。”


  禦醫剛到,跌跌撞撞放下藥箱,進門給皇帝診脈。


  李夕月和其他人在外麵觀望,禦醫不發話,李貴不讓所有人進去,幹著急也沒辦法。


  好容易禦醫出來了,對李貴招招手,又對其他人說:“誰先給萬歲爺送盞熱水?”


  李夕月當仁不讓,拎了拎手中的銀壺:“奴才來。”


  跟著李貴一道進門了。


  昝寧躺在禦榻上,臉色不怎麽好,嘴唇尤其幹燥。李夕月先還有點點疑心他又是裝的,但確實這臉色裝不出來,她頓時有些心疼,上前扶著他說:“萬歲爺,喝點水吧。”


  而禦醫在和李貴說話:“李總管,萬歲爺左手脈象浮緊,右手亦滑,舌苔薄白,人體虛渾身酸痛,應該是外感風寒的症狀。方子一會兒就開來,用建曲煎老薑做引子,若是不發燒,吃幾服藥就好了;但若是半夜發燒,就不知得病幾天了。”


  說完,出門到外間開方子。


  李夕月忍不住伸手就去探昝寧的額頭。


  這會兒,額頭還是正常的溫度,病征還沒全發作得出來。外感風寒也不是重疾,但她瞧他渾身無力的樣子,忍不住有些難受。


  扶他起來喝了幾口水之後,李夕月說:“奴才給萬歲爺煎建曲老薑湯去。”


  昝寧雖然有些不舒服,但頭腦還清醒得很,立刻說:“少放些薑!”


  “薑得多才起效!”


  “我討厭薑的辣味!”


  “不行!”李夕月仍是諍諫的模樣,“為了身子骨,良藥苦口利於病!”


  眼見都得吵架了,李貴上前拉了李夕月一把,瞪她一眼,又對外頭撇撇嘴,示意禦醫就在外間開方子呢,一爭執隻怕都聽見了,小宮女這麽跟主子說話,不怕禦醫犯嘀咕?

  李夕月聳了聳肩,嘴上不說了,但行動上可沒遵旨。


  她到茶房,大大地切了六七片老薑,又放建曲,水滾後又煎了一會兒,最後加上多多的紅糖,怕他嫌辣,又煮牛奶、熱酥酪,最後挑了昝寧愛吃又不膩的點心和蜜餞,放在一隻攢心盒子裏,氣喘籲籲給他端了進去。


  禦醫的方子已經開好了,煎藥例由禦藥房煎製。


  麗妃也進來了,在旁邊一臉心疼,對著昝寧噓寒問暖,似乎要留下了照顧他。


  李夕月雖然有些不快,但心知這是皇帝的正頭嬪妃,是她隻能仰視的人,更不敢有半點不快顯露出來,小心地把裝薑茶的瓷碗端過去:“萬歲爺,薑茶。”


  麗妃自作主張地從李夕月手中接過薑湯碗,用小匙攪了攪說:“皇上,喝點薑茶吧。奴才伺候您。”


  李夕月隻能在後麵打打雜,跟李貴一起把昝寧扶起身,背後披上棉襖,再用引枕靠好。


  麗妃刻意討好,用小匙舀起一勺薑茶,還吹了吹,正欲遞送到昝寧口邊,就聽見他冷冷地說:“好好地你吹它幹什麽?口水星子會掉進去的!”


  麗妃一臉尷尬,手頓在半空。


  李夕月趕緊拿了個唾盂,讓她把這一匙薑茶倒了進去。


  麗妃換了一把小銀匙,重新舀了一匙,這次隻能幹等了一會兒,估摸著溫度差不多了,送到昝寧的唇邊:“皇上,喝吧。”


  昝寧張口喝了半匙,皺眉道:“好辣!”


  本來嘛,嫌辣就吃塊點心或蜜餞壓壓味道。但麗妃是扭頭對李夕月橫眉罵人:“你怎麽回事!為什麽把薑茶燉那麽辣?!”


  李夕月被她罵得隻能跪下認錯:“奴才知錯了,原是擔心萬歲爺的身子,想著多些薑好去寒氣。”


  昝寧卻不說話,瞥了可憐兮兮的李夕月一眼,眉眼生寒。


  而麗妃做張做智地要了砂糖添進去,又兌了涼水,自感辣味淡而甜味足了,方始喜滋滋又喂:“皇上,這下該好了。”


  昝寧喝了一大口,在麗妃擺出笑臉的時候,突然一口全噴在她簇新的杏紅色緞子繡花袍子上,然後皺眉說:“更難喝了!甜得發膩!而且茶湯這麽涼,是治外感風寒的麽?!”


  麗妃冷不防被他噴得袍襟全濕透了,尷尬得臉通紅,一會兒又發青。嚅囁著正不知講什麽,皇帝暴怒地斥道:“出去!朕死了也不用你管!”


  麗妃那發青的臉又頓然發白。


  李貴怕她想偏了心思,忙一邊把麗妃往外掇弄,一邊在門外和氣地勸:“麗主子,您擔待!萬歲爺生病了脾氣不好,以往也這樣,您懂的……多海涵吧,咱不能和病人計較,更不能跟生病的皇上計較,對啵?”


  麗妃的眼淚一下子掛下來。


  不過,昝寧脾氣不好,喜怒無常,而且對後宮說話難聽是眾所周知的,麗妃知道李貴說的沒錯,確實也沒法和皇帝計較他的惡脾氣,隻能自己到燕禧堂的圍房裏安睡,至於在被窩裏掉了多少眼淚,別人也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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