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這地方空闊, 要發出什麽動靜,隻怕回聲傳出去都夠嗆。
李夕月被他攬著,那麽高的身子壓頂而下, 她不覺背就靠在楠木的門扇上,楠木的香氣和他身上的龍涎香一道傳入鼻子裏。
躲不過, 也就不想躲了。
見他有垂頭靠過來的意思, 李夕月索性一踮腳尖, 伸手先捧他的臉。少年郎光潤緊致的肌膚,還有早晨剃過現在又長出來的刺刺的小胡茬兒,摸起來有趣得緊。
她仰首笑道:“萬歲爺想幹什麽?”
昝寧低頭說:“你說呢?”
頭也未免垂得太低了, 嘴唇就在她鼻子邊, 她幹脆再仰一仰,吻了上去。
兩個人都像剛剛嚐過甜果子的孩童,吃了一次不夠, 還得第二回 、第三回……好像永遠吮不盡那甜蜜似的。
要不是透不過氣,還真不願意分開。
分開了, 皇帝在微微地喘氣, 而李夕月覺得兩條腿發軟,兩條胳膊也隻有靠著掛在他脖子上才能撐住自己勉強站著。
男人的本性, 到了這程度很難自製,剛剛喘了兩口, 氣勻過來了,接著又密密地親吻她臉頰上其他地方的肌膚。手也有些不安分, 上上下下, 弄得李夕月有點害怕了。
“萬歲爺,這可不大好吧?……”
“怎麽不大好?”他說著,手上依然故我, 毫無收斂。
李夕月隻能正色道:“奴才還要名聲呢。”
皇帝有些悻悻的,撒開手然後賭著氣說:“說得好像我不給你名分似的!”
細想想,大概還是她沒考慮好,但此刻心裏有氣堵著,頓然難以理解她的苦衷,而是氣哼哼道:“好像我怎麽虧待了你似的!我這裏是地獄?出宮了就是天堂?”
李夕月見他發火口不擇言,不敢多言,揉著衣角不說話。
而昝寧看她這滾刀肉一樣無所謂的模樣,心裏狐疑,卻不由聯想:心心念念想出宮,莫非還是指望著她那個鄰居會有一天來娶了她去?好在民間自在瀟灑?你怎麽想得這麽美呢!
男人與生俱來的強取豪奪的心思“騰騰”地漲了起來。
李夕月偷眼瞥他,隻覺得他目光凝重,是日常思考國家大事時那種肅殺審慎的神色,卻不知他卻是在揣測她的小心思。
也不知過了多久,昝寧容色裏鬆動了些,依然是國君的模樣,大剌剌往椅子上一坐:“餓了,你有沒有帶點心?”
李夕月忙道:“有的,一總放在茶房裏,餑餑和軟糕用‘五更雞’蒸著,其他可以涼食。”
“去拿吧。多拿些,一會兒賜給徐翰林一道嚐嚐。”
李夕月的點心盒子取過來,恰好看見白荼也引著捧著一手書的徐鶴章過來謝恩。
到了次間裏,李夕月打開梅花攢心盒子,昝寧就招呼徐鶴章:“鶴章,忙活了半天應該餓了,吃點點心,一會兒還得替朕辦事,晚飯估計早不了。”
徐鶴章和皇帝倒似知己好友一般,謝恩之後也大大方方地吃點心。
昝寧看了看李夕月和白荼:“你們倆先出去一下,朕還有事和徐翰林說。”
出了門,女孩子自然首要是“八卦”。
李夕月興奮地問:“剛剛怎麽樣?”
白荼反問:“什麽怎麽樣?”
“哎呀!”李夕月笑著,“小姑獨處,你說我問的是什麽?”
“人家可是個端方君子!”
李夕月不敢嬉笑了,心想:不會是徐鶴章覺得白荼配不上他這煊煊赫赫的翰林院編修?對白荼冷淡了?
仔細看看白荼的神色,她繃著臉,故意麵無表情的,但眉梢的那一絲春意真是藏都藏不住!
李夕月又放肆起來:“姑姑,我又沒問徐翰林是不是對你做了不端方的事,隻是問你們聊了點什麽?借幾本書,借了這麽久?”
白荼啐道:“小蹄子,少給我瞎胡扯。我們聊什麽?我們基本沒說話。文淵閣幾十萬冊書,借幾本得找半天,不信,你親自去找找看!”
“我才——不——信——呢!”李夕月拉長了聲音。
終於惹得白荼擰了她一把:“不信拉倒!”
兩個人還在悄悄笑鬧,突然聽見皇帝喊人,匆忙奔去一看,李貴已經進了門,而後昝寧披上了貂皮的端罩,手裏亦是兩本書,和徐鶴章一道出了門。
他隨手把書遞給李夕月:“朕去太後那裏請安,你把書帶回東暖閣去,晚間朕要讀的。”
東暖閣打掃得幹幹淨淨的,李夕月看了看地上一成不變的規矩草,把兩本書放在皇帝讀書常坐的炕幾上,又把他幾支禦筆擺得整整齊齊的。
有那麽一點點累,她坐在條炕邊的腳踏上,在他的地方靜靜地想他的心思。
想到兩個人之間的熱吻,她就臉發熱,心裏卻揣著一隻小兔子似的,毛茸茸、暖烘烘、一跳一跳的撓得癢癢。
若是從了他,會怎麽樣?
她害羞地想在阿瑪的書房裏偷偷翻出來的那些話本小說,有些還真是寫得直白,恰似給她做的啟蒙。
始於親吻,繼於寬衣解帶,然後紅綃帳中,鴛鴦被裏,那屢翻紅浪的模樣……
想了一會兒,覺得好羞人!自己也是好人家的姑娘,怎麽盡在想這些?!
但是忍不住還是幻想,他寬衣時她驚鴻一瞥,看見他肌膚白皙,穿著衣服雖然顯得瘦,其實還是有些肌肉的;他的懷抱總是那麽熱,被他擁著時宛如裹著暖融融的大被子,又像貼著熱騰騰的香熏籠……
突然,她猛地聽見門外的叫吃聲,原來皇帝已經回來了。趕緊從地上爬起來,剛剛站好,李貴已經打著簾子讓昝寧鑽了進來。
他看見小姑娘站在他的炕幾前,臉色紅撲撲的,不由笑問:“怎麽在這兒?”
李夕月期期艾艾:“奴才剛剛把萬歲爺的書放好。”
“這好半天,才放好一本書?”他揮揮手,人精兒李貴立刻一聲“嗻”退了出去,順手還把門給帶上了。
皇帝解端罩上方的扣子:“外麵挺冷的,北風一陣緊似一陣。裏頭地龍好像還挺暖和?看你臉紅彤彤的。”
李夕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果然是熱乎乎的。
她心道:慚愧慚愧,這不是地龍的功勞,而是自己胡思亂想的“功勞”。
昝寧的手指好像凍僵了,半天都沒解開領口第一顆扣子,最後自己自嘲地笑:“真是,這種光麵兒金的扣子實在是太滑了。”
李夕月自然而然地上前:“奴才試試。”
伸手幫他解開了扣子。
端罩是毛皮向外的氅衣,紫貂皮毛又鬆又滑,越發襯得他脖頸白皙。端罩褪下,感覺上麵似乎結了霜似的,果真是冰冷冰冷。想來他人應該更冷。
李夕月說:“奴才倒點熱茶給萬歲爺捂捂手吧?”
昝寧點點頭:“還要兩個手爐,一個暖手,一個暖腳。點心匣子也要,弄點熱點心,熱糕熱餅什麽的,都要甜的。”
看了看李夕月,又笑:“你要是想吃點鹹的羊肉餑餑,也行。”
“奴才不餓。”李夕月說,“姑姑說奴才一入冬,貼膘似的開始長肉了,不敢再沒命地吃了。”
昝寧不由笑:“聽她胡說,我覺得你不胖不瘦剛剛好,再瘦——”他眯縫著眼睛好像在想什麽壞主意,說了半句就不說了,而是揮揮手道:“冷得還沒緩過來呢。快點把手爐取來。”
他的東西由不同的宮人收貯,李夕月跑了一圈,把東西找齊了,一件一件吩咐人送了過去。她最後是端著茶碗,提著點心盒子,給他送點吃喝的。
進門就見他已經盤坐在條炕上看書了,懷裏捧著一個鎏金手爐,用絨布繡花的袋子盛著;腳下還踩著一個。但蜷縮著,好像還是挺冷的樣子。
“萬歲爺喝點熱茶吧?”
昝寧點點頭,縮了縮肩膀,伸手端過茶,捂著手飲了幾口。
“萬歲爺今兒是不是疲累了?”李夕月關心地問,“要不要用點點心,還熱乎著呢。”
昝寧也點點頭,在打開的點心匣子裏挑挑揀揀,選了一塊他平日裏最喜歡吃的豌豆黃,吃了兩口皺眉:“嫌甜。”
又挑了一塊玫瑰糕,吃了兩口吐出來:“感覺怎麽粘得腸胃裏不舒服?”
李夕月不由就伸手摸摸他的額頭,倒是涼冰冰的。
他像個生病的小孩子一樣,大約是怕吃藥,還挺不高興的:“幹嘛?我不是好好的?”
李夕月也隻能跟他賠笑:“是啊,奴才看萬歲爺有些精神不振,擔心呢。”
“你擔心我啊?”他挑挑眉,“我倒真挺冷的,這手爐不行,不暖和,你來給我焐焐。”
反應還挺快,力氣還挺大,一把把李夕月拽在他懷裏。
李夕月一摸他的手爐——明明是她看著小太監裝的銀螺炭,明明暖得發燙——他卻理直氣壯地嫌棄,然後把手往李夕月胳肢窩裏一伸,笑道:“這裏暖。”
李夕月哭笑不得。
這感覺吧挺奇怪,說曖昧吧,也算不上曖昧的地方;說不曖昧吧,他一個大男人把手伸在女孩子的胳肢窩裏算個啥?
“萬歲爺,”她好言好語地警告他,“這成什麽樣子啊?您要嫌手爐不熱,奴才重新給您加炭去。再叫小太監給地龍裏再加些炭火好不好?”
“多此一舉!”他毫不客氣地批評她,“現在這樣就挺好的。”
“可這樣……”她好容易想出一條理由,“萬歲爺不方便看書啊?”
昝寧想了想,伸手拿過書遞給她,理所當然地說:“給朕捧好舉著,叫你翻頁你就翻頁。”
他繼續美快地把雙手窩在她胳膊底下,下巴戳著她的肩膀,指揮著:“錯頁了,是第三十二頁。”
李夕月忍了一會兒,感覺他的手開始不安分了,越伸越往前;耳邊就是他的呼吸,越來越熱、越來越急促。
她把書一丟,撅了嘴:“奴才手酸,當不了這個書架子了。”起身一避。
他重心有些不穩,撐著桌子才沒栽下去,也不高興了:“李夕月,我又想揍你了啊。”
李夕月也不高興,嘟嘟囔囔地:“萬歲爺,您也得為奴才考慮考慮。誰喜歡這樣子啊!”
昝寧說:“我對別人,還懶得這樣子呢!也就是你……”頓了頓,又說:“真是,我這陣子想著你,都叫了多少回‘去’了,即便是翻牌子,你也懂的。還說我不體諒你,你又體諒我了嗎?我一個大男人家……”
李夕月覺得他無理取鬧,小聲說:“奴才又沒讓您這麽著……您該當翻牌子,該當讓主子娘娘和小主子們侍寢,奴才是什麽名牌上的人,別說不關奴才的事,就是關奴才的事,奴才還敢不願意是怎麽的?”
昝寧頓時立起兩條長眉。
李夕月想:糟了,自己現在說話是有點沒大沒小的,得怎麽哄他才行?
剛轉了一張賠笑的臉,就聽外頭敬事房太監在問:“萬歲爺,麗妃娘娘在寢宮那邊問,萬歲爺一會兒是不是還看書?她給您又加備了個手爐。”
其實是變相地催問:“萬歲爺,您來不來睡啊?我可候著呢!”
李夕月伺候了這麽久當然明白了,他今天翻了麗妃的牌子——自去慈寧宮回來就一臉不樂,大概就是因為這麽條懿旨吧?
“不看書了,朕就來。”昝寧回答道。然後歎了一口氣,極緩慢地起身。
李夕月頓時被打臉了,因為她立刻覺得胸腔裏又酸又苦,心裏直為皇帝抱不平,覺得他未免太慘了。剛剛那幾句“關奴才什麽事”,已經被她忘得一幹二淨。
“主子今日累了,她們也該……”她忍不住要說話,嚅囁了一會兒,才鼓起勇氣把話說完,“也該多體諒著萬歲爺一些,真是……”
昝寧自嘲般笑了笑,伸手捏了捏李夕月的臉頰,但說話真是刻毒:“李夕月,你剛剛說的,不關你的事,即便關你的事,你敢不願意還是怎麽的?”
李夕月倒噎一口氣,心疼,臉還“疼”,滿腔無處安放的酸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