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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昝寧從慈寧宮出來, 已經是日薄西山的時候,他望了望西邊簷角上掛的一丸紅日,頓足站立了一會兒, 接著又加大步伐,回到養心殿。


  他問李貴:“暢音閣的戲台沒動吧?”


  李貴答:“沒得旨意, 沒人敢動。隻不知萬歲爺的意思……”


  昝寧說:“自然是別動。明天是皇太後大壽的正日子, 戲還得唱呢。”眉梢一挑, 若有得色。


  李貴正色道:“萬歲爺,慎重。”


  昝寧知道這是好意的諫言,收了輕佻的神色。


  敬事房的小太監捧著銀盤綠頭牌跪候著。


  昝寧隨手拈起穎貴人那塊翻過來, 丟在盤子裏。於是, 小太監飛奔著去圍房裏通知去了。除了穎貴人之外的其他後妃就算是這日的“工作”結束了,紛紛向穎貴人道賀,然後離開了體順堂。


  而他, 疏散了一下筋骨,換了件衣裳, 到寢宮轉了一圈。李貴便派內奏事處的太監去寢宮門前喊一嗓子:“萬歲爺, 剛來的加急折子。”他便又理直氣壯地回到前麵東暖閣裏。


  “叫李夕月奉茶。”昝寧神采奕奕,走路如風, 還沒坐定,先喚人來。


  李夕月送了茶過來, 他說:“有話找你說,別一副等著要走的模樣。”


  李夕月今天陪聽戲站了好久, 接著陪皇帝跪也跪了好久, 這會兒膝蓋和小腿又酸又疼又發軟,隻想躺到榻上好好揉揉。一聽這話茬兒是又要她立規矩啊!


  她強忍著甩臭臉的欲望,低低地答了聲“是”。


  昝寧看她表情木然, 特覺應該逗弄一下她,他皺著眉,像撒嬌的大男孩一樣:“今天跪在硬邦邦的地上那麽久,膝蓋真是疼呢。”


  李夕月說:“哦。”


  雖然下午時有那麽一丟丟心疼他,但是他膝蓋疼,她現在又能有什麽辦法?

  何況,大家不也陪著跪的嗎?李夕月心裏還補了一句,就你嬌氣!


  昝寧自然不滿:“你就‘哦’一聲啊?”


  “那奴才還能怎麽辦呢?若是奴才是禦醫倒好了。”


  嘴上趕緊問:“那麽,要不要奴才幫著傳禦醫來給萬歲爺瞧一瞧呢?”


  禦醫當然幫不了任何忙,“用不著!”皇帝皺起眉生氣,半晌不理人,然而冷漠無用,李夕月隻管規規矩矩地站著。


  他隻能臨了來了句:“李夕月,你真是豬腦子!”


  李夕月指指自己腦子:“請萬歲爺指點迷津吧,奴才這腦子,確實想不出辦法了。”


  昝寧說:“這辦法不多得是嗎?譬如說,”他停了停:“你給我膝蓋上揉一揉?”


  “呃……”李夕月有些為難。


  昝寧又生氣:“這也很難嗎?”


  李夕月說:“要不,奴才叫個按摩處的小太監來伺候吧?”


  昝寧道:“他們粗手大腳的,想著都膈應!”


  又問:“你現在是越來越恃寵而驕了哈?朕吩咐你都敢不聽了?揉一揉就揉折了你的手麽?”


  覺得還是得嚇唬她一下,不然她豈不是掃帚頂倒豎了?

  還在想嚇她的法子,李夕月已經委屈兮兮把一雙手伸在他麵前:“萬歲爺,您若實在不體諒,奴才少不得咬咬牙伺候了。”


  昝寧一看,乖乖!兩隻掌心紅腫著,腫得最高的地方幾乎都像快吐絲的蠶寶寶一樣帶些青白透明。他心一抽抽:“怎麽打這麽重?!白荼她也太不像話了!”


  李夕月說:“奴才可不怪白荼姑姑,隻求萬歲爺體諒。”


  昝寧自然緊接著說:“這自然要體諒,你這兩天還忙上忙下地伺候,怎麽不早告訴我呢?”


  他努力顯得暖暖的、會疼人的,抓著她的手仔細看,還輕輕地吹一吹。


  雖說他這少有的疼人的模樣顯得有點尬,但李夕月心裏仍有些感動,畢竟,太少見了。


  她說:“萬歲爺不生奴才的氣就行了。”


  “不生氣。”昝寧說,又想起了什麽似的,“你今天也跪了半晌呢,膝蓋一定也疼了,我來給你揉一揉吧。”


  他不由分說,抱著她的腰,一把攬著她坐在自己膝上。她的肉軟綿綿的,他的膝蓋好像頓時不疼了,而懷裏的人緊張得要命,伸手撐在他胸前,眼睛瞪得大大的:“萬……萬歲爺……”


  “我就是給你揉揉……”他低語著,近似在她耳邊呢喃,手掌在她膝上慢慢按實,慢慢地轉著圈按摩。


  李夕月被他攬住時,心髒都快跳出喉嚨口了。不過過了一會兒,見皇帝真的毫無綺思,毫無別念,低著頭慢慢給她揉膝蓋,力度適中,她酸痛的膝蓋像冰塊被融化了一般,漸漸覺得舒適起來。


  “好些了嗎?”他低聲問。


  李夕月又像上次被他抱在懷裏時那樣,心裏有些霧蒙蒙的淪陷,一頭理智在提醒她“不可以”,一頭這種溫暖柔軟的感覺又在說“有什麽不可以?”


  她此刻聲音比蚊子叫還低:“好多了,多謝萬歲爺。”


  “怎麽謝呢?”他在她耳邊,依然是那樣呢喃的聲音。熱氣拂在耳垂邊,吹進耳朵眼裏,她心髒仿佛要戰栗。


  他偏愛追問類似於這樣的廢話,不回答又不行。


  李夕月咬了咬牙,說:“奴才給萬歲爺也揉揉膝吧。”


  昝寧卻搖搖頭:“那你的手不會痛嗎?”


  他等了一會兒,仿佛知道李夕月會答不上來似的,於是笑著在她耳邊說:“我所求不奢,你,再親我一下吧。”


  他很理直氣壯地攬一攬她的腰,使她不能離得太遠,然後側過臉頰等著。


  李夕月遷延了一會兒,而後自我譬解:已經親過一回了,這會兒假惺惺的不肯,反而是五十步笑百步一樣,何必呢。


  於是閉上眼睛在他麵頰上親了一下。


  覺得他的皮膚光致,脖子裏散發著好聞的味道,突然很想再親一下。


  這念頭甫一生出,她自己就嚇了一跳,眨眼時睫毛刷在他臉上,使得昝寧覺得麵頰有另一種癢,不由笑了一聲。


  他捧著她的臉頰揉捏兩把,親昵地喊:“怎麽這麽壞呀!”


  李夕月覺得這一罵挨得冤,這會兒兩個人挨得那麽近,未免生出一點“熟不拘禮”,小小地扭了扭,低聲說:“萬歲爺才壞呢。”


  昝寧給她扭得吟哦一聲,輕聲嗬斥道:“別亂動!”


  李夕月眨著眼睛不敢亂動了,見男人的喉結上下滾動著,臉色微微的紅。她有些慌:“奴才得起身了。”


  昝寧把她腰一摟:“別動,這樣解我膝蓋疼。”


  這樣呼吸相聞的片時,已然勝過無數相處的時光,兩顆心像浸泡在蜜糖裏,李夕月甚至不願意多想未來會怎麽樣,隻覺得此刻的沉溺已經足夠讓人忘記一切煩憂。


  但美好總是短暫,李貴公鴨似的嗓子突然在門口響起來:“皇後娘娘,萬歲爺這裏有折子在處置!”


  李夕月一下子從昝寧腿上彈起來,然而除了內梢間是皇帝的齋室外,已經避無可避——若躲進齋室再被發現,那可是說都說不清楚了!


  皇後的聲音從外麵傳過來:“李總管,剛剛聽說皇上剛入寢宮就被加急的折子叫起來,太後曉得了,特特叫我送一盞參雞湯來給萬歲爺補補身子。西暖閣未曾點燈火,想來萬歲爺在東暖閣,也想必要事已經處置完了才上東暖閣稍稍息一會兒。我這時候替太後送一盞參雞湯,應該不礙吧?”


  問句是問句,但毫無虛心求教的意思。一麵拉著太後賞賜的大旗,一麵又打著東暖閣日常不處要政的規矩,口口聲聲的意思就是要進來。


  除非頓時和皇後撕開臉,不然,還不能不讓她進來,否則顯得心虛。


  對李夕月,昝寧把聲音壓得極低:“跪一邊去。”


  然後悄無聲息把手邊一本請安折攤開,同時另一手把硯台裏的朱砂潑濺在桌麵,那朱紅的點子濺在地麵,濺在炕褥上,也濺了兩滴在請安折上。


  他然後才說:“皇後來了就進來吧。”


  皇後納蘭氏一進門,第一眼看到橫眉立目的皇帝,第二眼見到臉色嚇得煞白、戰戰兢兢跪在一邊的李夕月,第三眼關注到皇帝案桌上的狼藉。


  “這是怎麽了?”她問,端著明黃琺琅彩的雞湯碗。


  昝寧麵無表情:“遇到個蠢貨,天天氣都氣不完。”


  他對李夕月喝令道:“別跪著了,拿布來擦幹淨!”


  李夕月也是個善於做戲的,低低地應了聲“是”,戰戰地拿抹布擦桌子上、地麵上的朱砂墨跡,金磚的沉黑色被這朱紅色一濺,特如血色一般,越抹攤開了越大一片,她的驚嚇倒也不全是裝出來的,不覺胳膊就有些顫抖。


  而看到了炕褥子那裏,她也束手無策了:“萬歲爺恕罪,奴才……一會兒為萬歲爺換掉吧?”


  皇後款款走過來,那雙釘子似的眼睛死死看了李夕月一眼,然後把雞湯放在皇帝案桌上,用銀湯匙攪了攪,勸道:“萬歲爺別氣壞了身子。小宮人雙手紅腫,打也打了,罰也罰了,就饒她這一遭吧。”


  禦前的人,她還是栽花不栽刺的好,一句求饒,惠而不費的事。


  李夕月何等精靈,頓時就給皇後磕了一個頭,說話仿佛吸溜著鼻子帶著哭腔:“多謝皇後娘娘恩德!”


  昝寧看她這狗腿子樣子,好氣又好笑,既然做戲做全套,幹脆控著力氣踢她屁股一腳:“滾吧!”


  李夕月趕緊起身往外退。臨出門時不由有些不放心昝寧,悄然看了他一眼,他的目光從低頭調弄羹湯的皇後肩上望過來,以眨眼代替了點頭,示意她不用操心。


  李夕月到門外,恰見李貴也在外頭站著,麵色也不大好看。


  “李諳達……”


  李貴輕輕搖頭,努嘴指了指茶房。李夕月會意,跟著他進了茶房裏麵,把守著炭火的小太監遣了出去。


  “主子娘娘怎麽會這會兒到養心殿來?”李夕月很緊張,“養心殿的消息不會被誰泄出去了吧?”


  李貴許久才搖搖頭:“不知道呢。但看萬歲爺能不能從皇後嘴裏套問出什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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