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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宮裏對宮女兒要求嚴, 規矩重,等閑不得濃妝豔抹,不得穿花枝招展的衣裳。但宮女會親的那天, 總會穿件好的,打扮得漂亮些, 讓家人看看自己在宮裏的生活是多麽榮華富貴, 多麽尊貴愜意。


  李夕月早早地就選擇穿今年新做的春水碧綢子的衫子, 領口袖口按規矩隻敢繡著小小兩枝紫玉蘭,淺紫色素淨,其實她在配色上極下功夫, 繡得那一朵朵花兒都跟在樹枝上迎風招展似的逼真。油亮烏黑的大粗辮子, 辮梢兒用同樣粉紫色的絨線係好,垂下長長的穗子在腰下一擺一擺的,鬢角一朵象生花兒, 耳墜子是兩顆滾圓小巧的珍珠,其他配飾就一概沒有了。


  臉上隻調了水粉搽勻, 她肉皮兒本來就白, 水粉更增點潤澤勁兒,鼻梁上兩顆小雀斑也被遮得看不清了。胭脂隻許少少的一點兒拍臉頰, 連著眼瞼上淡淡暈一層,顯得氣色紅潤, 眉目生春。嘴唇也沾一點胭脂塗成淡紅,眉毛稍稍描兩筆。也都在允許的範圍內。


  李夕月一路走, 一路心髒“怦怦”跳。


  走在紫禁城的甬道裏, 她頭都不敢抬,隻能把小碎步加快些、再加快些……


  不過她的衣衫打扮,特別是耳朵上的墜子和腳下的鞋, 都是精致的東西,宮裏沒有主子同意,宮女們沒有敢戴的穿的。所以一路若是遇到太監和宮女,無不是退上半步,躬身向她施禮。李夕月漸漸地也覺得榮耀起來。


  甬道一邊連著長街,李夕月突然被李貴一拉,抬頭才發現長街上來了一乘輦轎,四人抬的小輦,旁邊簇擁著不少宮女、太監,上頭坐著一位穿金戴銀、塗脂抹粉的婦人。


  李夕月慌忙和李貴一道貼著牆壁站著,等那輦轎靠近的時候,她深深地蹲安,感覺那婦人掃了她幾眼,然後冷漠地一搖一搖離開了。


  等人影子都看不見了,她和李貴才敢起身。


  李夕月籲口氣說:“得虧李諳達提醒,不然,衝撞了貴人可就了不得了。”


  李貴剛剛是畢恭畢敬的,但心裏頗為不屑,笑道:“咱們名分是奴才,對大小主子都得恭敬有禮。不過姑娘也不必妄自菲薄,這位麗妃雖位分高些,可惜我日常隨敬事房伺候,太知道萬歲爺有多不待見她了。哎,宮裏麽,此一時彼一時的,姑娘的福祚還長著呢!”


  李夕月心裏還是把自己當來服役的宮女,把這些宮裏的妃嬪當天上人,她說:“不待見也是主子,待見也是奴才。雞蛋還敢碰石頭麽?”


  “姑娘說得也對。”李貴點點頭,“這宮裏頭,隻栽花不栽刺,誰都不能得罪,特別是女人家,誰知道誰哪天就突然被萬歲爺喜歡上了一步登天?”他笑嘻嘻的,一眼一眼地睃李夕月,仿佛要把這言下之意戳到李夕月眼皮子下頭來。


  但李夕月隻是鈍鈍的,傻嗬嗬笑道:“那倒是,萬一麗妃哪天被萬歲爺突然看對眼了,說不定就直接封到貴妃娘娘了。”


  李貴吞地一笑,不以為然。他指了指前頭:“快到了,你該認識:選秀時就是從神武門,而順貞門,而內廷呢。”


  宮裏四個門進出都有規矩,不能逾越:前頭正門為午門,那是無大事不會開門的地方,一旦開門,莊嚴肅穆,連親王大臣都隻能在偏門裏進出;兩側東華門和西華門,一般是大臣出入的地方,進去也是前朝,絕對禁止後宮裏諸人出入;隻有神武門在皇宮的最北側,地位最低,所以太監出入辦事就是在這裏。


  而順貞門是神武門通往內廷之重要通道,皇後親蠶或行祭祀均出入此門,出嫁了的公主格格回來拜見父母也從此進出,後宮親族女眷、上三旗包衣家出的宮女若有奉旨會親的機會也在這裏,算是女眷們與外界聯係的一個重要地方。


  宮女會見家屬的地方的順貞門外甬道邊一排又小又矮的小屋子,圍成一個小院落。


  李夕月出了琉璃門,見到這些小屋子時,心就開始“怦怦”地跳了。


  這裏挺熱鬧的,門口是護軍——低侍衛一等,但在此便是一個個門神。


  宮裏的規矩:太監出入比較自由,但是進出都要搜身,一般來說,外頭的東西不許帶進來,裏頭的東西不許帶出去;宮女正好相反,進了宮門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是會見父母時沒人會正經八百地搜身、查包裹,即便夾帶,也當做是主子賞的,頂了天登記一下,免得宮裏出了竊案要查實了。


  太監通常和門上護軍互相不對付,彼此瞧不順眼,光打架都打了好幾場了。所以太監想要夾帶東西出去,現在變得愈發困難,隻能靠見家人的宮女幫著帶出門了。


  李貴雖是禦前的大總管,但皇帝對後宮嚴格,規矩就是規矩,因此他也不敢太拿身份,到搜檢的時候,說著俏皮話和護軍緩和氣氛。見護軍要打開李夕月的包裹,他便說:“這是禦前伺候的宮女。”


  一個護軍說:“咦,剛剛也來了個禦前的宮女。”


  李貴笑道:“萬歲爺體恤宮人,今兒放了兩個來見家人,都是跟著皇上去熱河行宮的,也算是特別的賞賜了。”


  護軍客客氣氣問李夕月:“姑娘,這有黃簽子的首飾、點心、金銀錁子,想來是禦賜的;但這大包裹裏的小包裹,怎麽還有銀票?”


  李夕月大概是愣了一下,然後說:“主子賞的。”


  護軍大概翻來覆去在看,然後笑道:“主子挺厚待啊!賞這好些!”


  李夕月愣了愣,聲音卻揚起來:“那是,萬歲爺就是大方麽。”


  李貴聽她有這樣的急智,不由吞笑。


  而那檢查的護軍想想這是禦前的宮女,再看看打扮得的確精致,當然是睜一眼閉一眼了,笑道:“那是,萬歲爺頂頂大方的。姑娘把包袱重新打上吧。”


  等兩個人都進了那小院落的門,李貴不言聲,衝她做個小揖。


  李夕月赧然一笑,也不敢有動作。


  院子裏等著見自己閨女的包衣很多,一個個翹首期盼。


  李夕月一眼看見自己的父母在角落的水缸邊,不由衝他們揮了揮手。


  李貴投桃報李,上前排開眾人,單獨把李夕月的家人邀過來,又單要了一間屋子供他們會麵,還對埋怨的人瞪眼說:“這是禦前大宮女的家人,姑娘還等著去伺候萬歲爺,慢慢等候下來,耽誤了伺候你擔著我擔著啊?”


  果然狐假虎威,暢通無阻。


  小屋子分隔成一小間一小間的,裏頭有桌椅,有條炕,有茶杯茶壺。


  李夕月在裏頭等著,幾乎是眼淚汪汪看著自己的家人揭門簾跟著李貴進來,她哽咽著叫了聲:“阿瑪,額涅!”又扭頭挨個兒摸摸弟弟妹妹們的腦袋:“三個月不見,長高了這麽多!”


  小把戲們圍著姐姐嘰嘰喳喳的,父母則激動得好像要落淚一般。


  李夕月再一偏頭,卻是一個熟悉的影子。


  她愣住了。


  未及反應,她最小的弟弟李勁鬆蹦蹦跳跳地說:“姐姐,我想死你了!好容易來見你一回,亦武哥哥說也想過來。”


  李夕月隻好禮貌而尷尬地衝站在最後的亦武點了點頭。


  亦武的額涅和她額涅是手帕交,亦武的阿瑪和她阿瑪也是關係不錯的朋友,兩家是鄰居,父母們說閑話時常常開玩笑說要把年歲仿佛的亦武和李夕月湊一對。


  她們倆經常看看小李夕月,再看看小亦武,嘖嘖嘖互相讚一頓:

  “你兒子真是長得好,小小年紀英氣勃勃的!”


  “夕月也是個美人坯子啊!他們倆要成了,真是金童玉女呢!”


  他們倆也稱得上門當戶對。家境相仿,都是包衣出身。亦武自己現在領著禮親王府護軍的銜兒,做得好,七八年就能做到個參領、協領什麽的,也算是有了品級的官員——端的是前途無量。


  不過,李夕月被選到宮裏做宮女時,她額涅是犯過一段時間愁:做過宮女歸來的女孩子懂規矩,行事漂亮,是很多人家求偶的首選;但是到底年紀大了些,早的也得二十四五,晚些的就要二十七八,不是最佳的婚齡了。亦武這樣的帥小夥子,家裏一定也是等著要抱孫子的,萬一舍不得兒子苦等,也說不定另聘了媳婦。


  這次會麵消息來得急,李夕月的額涅譚氏想了又想,找了個借口把亦武拉了過來一起見麵。小兩個從小一起玩大,感情是有的,現在三個月沒見,得創造點機會讓他們再見燃情。都到了情竇初開的時候,說不定小別之後感情反而暴漲。隻要亦武肯開口說要等李夕月出宮,想必他家裏也還是肯答應的。


  她這裏想得挺美,卻不料亦武或是沒變,女兒的心思卻已經有點變過了。


  本來,一起玩著長大的兩個孩子,並沒有多少情情愛愛的心思,就是當作夥伴,或者兄妹般的情感。戳破那層窗戶紙,真的談婚論嫁了,說不定確實也能好好過一輩子;但不戳破,也許郎另娶,妾別嫁,也不覺得有多少留戀。


  這廂,李夕月就是有點尷尬的,特別是當她看出亦武見到她的一瞬間,眸子裏灼灼有光的模樣,她心裏覺得要糟糕。


  伺候過皇帝,眼睛到底毒了一些,男人家什麽時候對她有好感,甚或有欲望,她一眼能分辨。亦武那表情,和以往兩人一起玩時不一樣,是動了心的樣子。


  確實,在亦武眼裏,小丫頭比起在熱河的帳營裏看見時又漂亮了,出落得這樣亭亭,再施薄妝,讓他眼前一亮。


  以前三天兩頭在一起玩耍,倒也沒覺得李夕月多漂亮。反而是別過之後,亦武聽人家給自己拴親,不免對女孩子開始有了比較。先比較家裏的丫鬟侍女,內務府人家的審美,多半是喜歡憨實的胖丫頭——所以才有“天棚魚缸石榴樹,地炕肥狗胖丫頭,樹小房新畫不古,一看就知內務府”之類打趣內務府的諢話——自然是一個都比不過;接著又借著相親的由頭,悄摸摸看了提親的幾家姑娘——這也是旗人家姑娘大方不怕人看——發現居然也一個都比不過李夕月。


  這下子,亦武的糊塗病犯了,在家和阿瑪額涅撒嬌,說非李夕月不娶,等十年也等。他母親雖有些急,但父親倒是看中李夕月,幫著勸道:“男兒先立業再成家,等亦武身上有點功名了,再和李夕月家提親,豈不是我們更有麵子?李夕月這姑娘我曉得,不僅是長得討歡喜,性子也和順懂疼人,身板也是會生養的模樣,從宮裏出來懂規矩,還不是大家搶著要的?”


  而今,站在亦武麵前的李夕月站在那裏像朵玫瑰花,齊楚、潤澤,渾身透著可愛的勁兒,還有他描述不出、但感覺得到的那種嫵媚的韻致。


  亦武都磕巴了:“李夕月……好久……好久不見了。”


  李夕月隻能稍稍表現得冷淡一點:“哦,是亦武阿哥。”


  亦武點點頭:“誒,是我。”


  木訥得居然說不出話來,隻一眼一眼地偷瞟李夕月。


  李夕月不敢跟他多話,心裏有些埋怨父母——怎麽回事啊?好容易到順貞門會麵,還帶他來?

  她隻能轉頭向著父母和弟弟妹妹,喋喋地問:“阿瑪額涅身子骨好?瑪法和太太身子骨好?弟弟倒是活潑潑的,隻怕又皮了很多;妹妹怎麽不大愛講話了?……”


  父母點著頭一一回應,說著就有些淚意湧上眸子。


  母親李譚氏抹了一把眼角,強笑著說:“也不該哭來著。大妞在宮裏學規矩,是件好事,托皇家的福,托萬歲爺的福。將來熬出來,真真是個懂事的大孩子了。看看你,在宮裏還變白皙了些,總是吃喝得還好罷?”


  李夕月說:“好著呢。也不短吃,也不短穿,水都是玉泉水,聽說格外頤養人。”


  又說了一會兒宮裏生活的情形,隻敢揀好的說。好在她本來就是樂天性子,又愛笑,說起來一點不費勁。


  母親拉著閨女的手看看:“隻怕是規矩重些……習慣不習慣?”


  她擔心女兒挨打受罰,剛剛送女兒進宮那些天,愁得睡不著覺。聽到周圍淨是誰在說哪個宮女挨了板子被攆出宮了;哪個宮女在宮裏犯過遭了苦打,一條腿都瘸了……甚至還有聽說宮女有沒熬出來的,裏麵賞點收殮銀子就算沒啥事了;有的受的苦太多,忍不了就自盡在宮裏,結果殃及父母,全家被發配到北邊去了。


  李夕月笑著說:“懂規矩不是好的嘛?習慣也挺習慣的,禦前規矩雖然大些,但萬歲爺從不亂責罰人,現在多學著點,將來也知道個眉高眼低的。”


  母親欣慰地說:“可不是。你是個聽話孩子,運氣也不錯,進宮居然就被選派到了禦前。隻是若遇到些愁苦啊,也斷要忍耐,熬出來就好了!額涅還等著送你上花轎呢!”


  李夕月點著頭,頓時鼻子酸得要命,眼眶也紅了,但宮女見家人何能哭泣?!隻能死命地憋著。


  她阿瑪見她表情不對,急忙來打圓場,嗬斥她額涅說:“你看你,亂說什麽!女兒都給你惹哭了!”


  而他越發勸得離譜:“等出宮來,你的閨房還給你留著,一應東西都沒動呢,將來嫁人了回娘家,還是這間屋!阿瑪可等著你給我裝煙袋子、陪我熬鷹、鬥蛐蛐兒呢!”


  李夕月越發想哭了,咬著嘴唇,睜大眼睛,發嗔道:“別說了行不行啊!還有八年呢,說了我都難過了。”


  低頭到底忍不住流下淚來。


  李貴那邊一直盯著呢,見這哭哭啼啼的不是個事,勸道:“哎,好好的事,怎麽哭哭啼啼的。這時辰也差不多了,仔細萬歲爺問起來怎麽誤了事!”


  李夕月瞥一眼桌角的自鳴鍾,時間確實到了,後麵還有排著隊等著見家人的其他宮女,她一個人占著位真的不好。


  她拉著母親的手,又摸著弟弟妹妹的腦袋,實在是撒不開手。可撒不開又必須得撒,萬般的不情願,還得自己先下那個狠心。她率先笑道:“確實不早了呢,宮裏還有活計要做,真真離不開人。反正隔幾個月求求萬歲爺咱們還能見,咱們告個別,回見吧。”


  大概也想到又要好久見不到閨女,她額涅也有些忍不住淚了,哽咽著說:“對對,回去吧,好好伺候宮裏的主子!”但拉著李夕月的手不舍得鬆開。


  李貴隻能邊勸,邊親自來掰她們的手,嘴裏叨叨個不停,什麽“來日方長”,什麽“後會有期”,什麽“後福無量”……


  李夕月把包裹遞過去:“都來不及說說,哪樣是給阿瑪額涅的,哪樣是給弟弟妹妹的……”又瞟了一眼亦武:不知道他居然會來,也完全沒想到要給他帶禮物。


  李貴說:“姑娘,我來囑咐。”使了個眼色。


  李夕月明白,他的東西,他有話囑咐,她便拉著另一個小太監到外頭等待。


  作者有話要說:之前吧,醋缸還沒為竹馬翻過,底下呢,你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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